《超短篇小说合集》笔名你要吗

3、欲壑

　　爱丽丝醒来的时候是在一条小河边。
　　四周一片漆黑，她一阵茫然。
　　这里是哪？
　　她记得她正睡在家里的软床上，怎么到了这么个鬼地方？
　　“嘶——”爱丽丝低呼一声，抬起自己的手，发现掌心被划破了。罪魁祸首是躺在一边的一块尖锐的石子，上面还有点点血迹。
　　她站起身来看了看。
　　这条河边只有一大片荒芜的空地，只有不远处一栋建筑孤零零地矗立在那里，显得十分突兀。
　　冷风呼啸而来，爱丽丝紧了紧身上的睡衣，死死地抱住自己。风声哭号，给这人烟稀少的地方平添几分诡异。
　　她毫不怀疑，如果她继续呆在这里，用不了多久就会死，甚至不会是被饿死的，被冷死或是吓死的可能性比较大。
　　没有过多的犹豫，爱丽丝赤足朝着那栋像是凭空出现的建筑走去。

　　不远处看起来黑漆漆的建筑在近处看倒颇具几分低调的古典美，站在大门口看，两边延伸出去的部分陷入沉沉的黑色中，让人不知道四楼高的房屋占地究竟有多广。
　　爱丽丝按了按门铃，朝捧着的双手中哈了一口气，搓搓手，安静地等待主人的回复。
　　可惜她没等到。
　　风像刀子一样在爱丽丝脸上切割。她从没感受过这样的刺痛，很难想象这是平时看起来无害的风带给她的。
　　这里究竟是哪儿？她已经没在自己的家乡了吗？
　　抱着这样的疑惑，爱丽丝没有任何阻碍地推开了本就一直虚掩着的门。
　　进入之后，爱丽丝发现房子里也很黑——甚至比外面更黑。四周静悄悄的，除了她推门的时候，没有一点点属于人类的声音。
　　正在爱丽丝进退两难，不知道该不该进去的时候，黑暗中突然出现一抹淡淡的光亮，幽蓝的微光忽闪忽闪，不停摇曳着。
　　有什么东西向她这边走过来了。
　　得到这个认知的爱丽丝一瞬间慌了神，她转身要走，却被抓住了手腕。
　　爱丽丝的身体一瞬间变得僵硬起来，脸色苍白，根本不敢向后看。
　　这时，一个声音在寂静中响起:

　　“外面危险。”

　　这个声音沙沙的，可主人语气却很冷。
　　这似乎不像是“鬼”的声音？
　　爱丽丝愣了一下，缓缓转过头，凭借着近在眼前的幽蓝色光芒看清了面前的人。
　　巴掌大的脸，下巴有些尖，大眼睛，长睫毛，高鼻梁——一个十分标致的女人。
　　“呼......”爱丽丝吐出一口气，指了指屋子，“抱歉，这里有点黑，我只是被吓到了。”
　　闻言，那女人将手中的“微光”放在一旁的柜子上，按下一个开关。“啪嗒”一声，整个屋子瞬间明亮起来。
　　爱丽丝看着“微光”，有些错愕:“这是......蜡烛？”
　　可它燃烧发出的光为什么是这个颜色？
　　“嗯。”女人微不可查地点点头，“你叫什么名字？”
　　“爱丽丝，你呢？”
　　“辛迪。”
　　爱丽丝犹豫了一下，问:“这是哪儿啊？”
　　“东坡旅馆。”
　　“啊......原来是旅馆啊。”爱丽丝恍然，“你是这儿的老板吗？”
　　“嗯。”辛迪似乎不欲多言，“跟我来，我带你去房间。”
　　“好。”
　　辛迪带着爱丽丝上了二楼，用房卡打开一间房间，将灯摁亮后就告辞:“晚安。”
　　“晚安。”爱丽丝微笑着目送辛迪离开，然后将房门合拢。
　　扫视房间一周，见窗外的天仍是黑的，爱丽丝深觉疲倦，垂眸喃喃:“还是先睡觉吧......”

　　爱丽丝是在强烈的被注视感中醒来的。
　　昨晚睡前拉好的窗帘已被拉开，窗外微弱的曦光照到爱丽丝脸上，她微睁眼，发现一个人正坐在自己的床尾，背对着她。
　　爱丽丝瞪大眼睛，不自觉地扯了扯被子。
　　那人慢慢将头转来，露出一张年轻苍白的脸，从窗外漫进来的光打在他脸上，让他的脸看起来忽明忽暗。
　　发现爱丽丝已经醒了，他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白得发光的牙齿晃了爱丽丝的眼。

　　“你醒了。”

　　“嗯......”爱丽丝坐起身，一只手不安地扯着自己的被子，颇有几分局促的意味，“你是......？”
　　“我是辛迪的弟弟，”那人还是满脸笑意，似是并不介意爱丽丝眼中露出的细微的防备，“我叫鲍勃。”
　　“......我是爱丽丝。”
　　“我是来给你送东西的。”鲍勃指了指柜子上的衣物和床边的拖鞋，又举起自己的手，用眼神示意，“还有这个。”
　　爱丽丝这才注意到他手中的药箱，只是——他们怎么知道她昨晚受伤的事？
　　爱丽丝有些不寒而栗，声音细如蚊蝇:“......谢谢。”
　　“我怎么感觉......”鲍勃放下药箱，上身前倾，凑到爱丽丝面前，笑:“你很怕我？”
　　爱丽丝下意识后退几分，低着头不敢看他:“......没有。”

　　“那就太好了。”

　　鲍勃走后，爱丽丝想着昨晚做的梦，双手环膝，把头埋在膝上，双眼却不像常人那样逃避般地紧闭。
　　她眼睛像是夜视动物那样亮得厉害，嘴角慢慢扬起——

　　东坡旅馆？她才不信。

　　将自己一切打点完毕，爱丽丝草草地吃完早饭就又回到自己的房间。
　　那对姐弟不在，这倒正好，她确实不是很想遇到他们。

　　他们都太奇怪了，总觉得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依照冥冥中的指引，爱丽丝走到昨晚睡觉的床边，掀开被褥和床垫。
　　果然。
　　这里有一个暗门。
　　她将暗门打开，见到的还是如同昨晚一般漆黑的空间。
　　想了想，爱丽丝将手轻轻伸进去——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有几股温暖的气流从她手上扫过。
　　就在爱丽丝皱眉的刹那，一只冰冷的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扯了进去。

　　爱丽丝努力抑制住自己尖叫的冲动，定了定神，看清眼前的一切。
　　暖色系的房间，高级舒适的家具——还有一个极具英伦风的男人。
　　他的右手正握在她的手腕上。
　　“我很抱歉，”他放开手，右手抚胸，微微躬身，“爱丽丝小姐。”
　　她最近好像一直在问这个问题——
　　“你是谁？”
　　爱丽丝眯了眯眼。
　　“戴维。”他笑了笑。

　　“你的欲望。”

　　爱丽丝偏着头看着眼前的男人，忽地倚在一旁的墙上:“你们似乎很了解我？”
　　戴维不置可否地耸耸肩，然后用手轻轻撩了一下爱丽丝的头发，再次露出笑容，多了几分诱惑的意味:

　　“您不满意吗？”

　　她承认，这个男人很勾人。
　　他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节都是她最喜欢的那一款，完美得令人窒息，也对她有致命的吸引力，就像是——
　　她的初恋情人。
　　简直一模一样。

　　“如果我说不呢？”爱丽丝仰头，嘴角勾起笑容，颇具挑衅，“我从来不喜欢虚构的东西。”
　　“你们太自以为是了。”
　　“是吗？”戴维盯着她的眼睛，将这个动作持续了很久，像是要看穿她的灵魂。

　　“好吧。”戴维无奈地笑笑，“这可真遗憾。”
　　“除了这个，”爱丽丝面露不满，“你就没什么别的要给我？”
　　闻言，戴维执起爱丽丝的手，在手背上轻轻落下一吻。

　　“您将成为这里的第二个主人，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我的小姐。”
　　“祝您好运。”
　　光芒将爱丽丝笼罩，她知道自己快要出去了，戴维明显受挫，大概也不想跟她交流什么。
　　在离开前，爱丽丝轻轻说道:“你不是David。”
　　戴维抬头，笑容不改，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爱丽丝的身影在光线中逐渐变得虚无，她慢慢笑开:

　　“你是Devil。”

　　引人堕落的魔鬼。

　　鲍勃从一个暗门里出来，一张脸上沾满鲜血，还带着扭曲的兴奋的笑容。
　　辛迪上前，用早就准备好的毛巾拭去他脸上的血迹。
　　“姐姐，”鲍勃眷恋地蹭了蹭辛迪的手心，渐渐露出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容，“你要什么时候才允许我去？”
　　辛迪依旧表情寡淡:“再等等。”

　　午后，爱丽丝来到另一间房间，打开墙上的暗门，径直穿进去。
　　自从戴维说她成了这里的第二个主人，她就能感知到旅馆里所有房间的暗门——除了辛迪那间房以外。那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阻碍了爱丽丝的探查，这可能跟辛迪是这里的第一个主人有关。
　　戴维既然说她是第二个，那么第一个也只可能是辛迪了。
　　她感知过鲍勃的房间，暗门里面很血腥，他恣意杀戮，并不像是一个能够克制住自己欲望的人。

　　这样的人不可能成为这里的主人。

　　暗门里不出意外地是另一番天地。
　　与爱丽丝暖色系的房间和鲍勃的血腥世界都不同，这里是赌徒的天堂。
　　爱丽丝四处游荡，却并没有发现什么线索，到处都是面带兴奋的狂热分子，连个主事人都没有，简直寒碜。
　　没有过多的停留，爱丽丝转身离开了房间。

　　“啧啧，”格蕾丝看着屏幕中的一切，将自己整个人伏在戴维身上，“你小情人来了。”
　　“怎么不出去见见？”
　　戴维摇了摇手中的酒杯，玻璃杯映出他脸上优雅的微笑，但却没说话。

　　接下来的时间，爱丽丝还是没看到那对姐弟，他们似乎有意避着她。
　　爱丽丝对此并不在意。

　　等到晚上，她悄悄摸出房门。没敢打开一楼的灯，爱丽丝打算直接从侧门去到后面的小花园。
　　隐约间，她瞥见一丝微弱光亮。
　　爱丽丝仔细分辨了下，发现几乎每个家具上面都有两个小小的字母，上面似乎撒了荧光粉，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光。
　　可为什么她来的那个晚上没有？
　　是辛迪把它遮住了吗？还是戴维？亦或是其他人？
　　可目的是什么呢？
　　爱丽丝百思不得其解，将上面的两个字母牢牢记住，转身进了花园。

　　花园里有一条小河流经，河边种着一种不知名的花，此刻正散发着一股幽香，很浓，却并不刺鼻，反而让人觉得很愉悦。
　　爱丽丝没有多嗅，以手掩鼻，四处走走停停，终于找到了两块木牌。
　　一块刻着“冬河”，一块刻着“蒲花”。
　　她整个人都有些茫然——这有什么特别的寓意吗？
　　环顾四周，爱丽丝发现一楼的一个房间灯还亮着。感知不到里面的人，她知道那是辛迪的房间。
　　悄声靠近，爱丽丝借助光影条件藏身于黑暗之中，窥伺着房间里的一切。

　　辛迪像是刚洗完澡出来。似乎没想过这么晚还会有人有这个胆子跑到外面偷窥她，辛迪径直走向一个倒着放置的黑色盒子。
　　在辛迪取下盒子后，爱丽丝看着盒盖上的东西瞪大了眼睛——

　　那是一个女人的头。

　　看样子已经放了很久，但女人脸上不敢相信的惊恐表情依旧生动，不知道辛迪是怎么做到的。
　　估计是这里的主人的特权，就像她可以随意进出别的房间的暗门一样。
　　在看到人头之后，辛迪冰冷的表情明显柔和了一些，她张了张嘴。爱丽丝听不清她说了什么，但还是能勉强看懂辛迪的口型。她在说——

　　M—A—M—A—

　　妈妈。

　　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爱丽丝强压下自己想吐的冲动，在纸上写下她了解到的讯息:
　　辛迪所说的东坡旅馆，在第一晚被隐藏起来的家具上的字母DP，冬河，蒲花，每个房间里的暗门......
　　在爱丽丝将一些关键词语标上拼音后，她隐隐发现了什么。
　　冬河和蒲花开头字母分别是D和P，东坡开头字母也是DP，家具上都印着DP......

　　暗门里是满足欲望的世界，暗门外呢？

　　片刻后，爱丽丝露出了然的笑容。

　　东坡旅馆
　　Dong Po
　　DP
　　Desire Paradise

　　——这里是欲望天堂。

　　第二天一早，爱丽丝避开辛迪和鲍勃，又去到了一间房间。
　　虽然昨天无功而返，但她知道今天这间房里一定有能够为她解惑的主事人。
　　她已经感知到了。

　　暗门里奢靡异常，一个身姿婀娜的女人倚在吧台边上，右手中拿着一个酒杯，朝爱丽丝看过来:“欢迎光临。”

　　“我是格蕾丝。”

　　当看到格蕾丝与自己有七分相似的脸时，爱丽丝怔了怔。
　　格蕾丝左手摸了下自己的脸，笑道:“很惊讶吗？”
　　爱丽丝也笑了下:“一点点。”
　　早就了解到几分，只是突然看见还是晃神一瞬。
　　“艾瑞克最喜欢这张脸。”格蕾丝望着她，媚眼如丝，“他在和所有女人做丨爱的时候最喜欢叫你的名字。”
　　爱丽丝走到吧台，端起格蕾丝手旁的酒杯，勾起嘴角:“艾瑞克的技术是真的不怎么样。”
　　格蕾丝忽地笑出声，随即又幽幽地呼口气，站到爱丽丝身后，将手从她肩上慢慢滑至身前，整个人贴着她的后背，凑到她耳后说:“在此之前，我一直很好奇你是个怎样的女人，能让那几个男人神魂颠倒。”
　　“今天终于见到了。”
　　爱丽丝笑笑。
　　她知道，格蕾丝说的“那几个男人”，是她的前男友们，但不过是她玩厌的玩具而已。是一群没办法给她渴望的爱情，却又不想离开的人。对于这类人，她只会采取一个措施。

　　他们既然放不下对她的欲望，那她只好用别的欲望来帮他们取代这份渴求。
　　别的欲望——比如赌博，比如情丨色。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会来到欲望天堂都是拜她所赐。

　　“还满意？”
　　“满意。”格蕾丝轻轻碰了碰爱丽丝的耳背，轻笑，“简直不能再满意了。”
　　“那，”爱丽丝转身，“能回答我几个问题吗？”

　　吃午饭的时候，辛迪和鲍勃都在。
　　爱丽丝正要坐上餐桌，却被鲍勃抓住了。
　　“......你干什么？”爱丽丝的表情怯怯的，似是不明白鲍勃为什么突然这么做。
　　“你不都知道了吗？”鲍勃笑着将脸凑近爱丽丝。
　　“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爱丽丝脸上只剩茫然无措。
　　“别装了。”鲍勃龇着白花花的牙，在爱丽丝白嫩的脸上咬了一口，“在你成为这里的主人的时候，我姐就已经知道了。”
　　爱丽丝睁大眼睛，猛地转头去看站在一边的辛迪。

　　该死的戴维。

　　望见辛迪脸上依旧冷漠的表情，爱丽丝突然就笑了:“你以为你这个姐姐是真的在为你好吗？你不过是她杀人的工具而已。”
　　“来这里的人都是有欲望的，她看着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你就真的以为她没有自己的私心？”
　　“别傻了。”爱丽丝怜悯地看着鲍勃，“你杀了我，下一个死的就是......”
　　爱丽丝的话还没说完，鲍勃已经将匕首刺进她的胸膛，露出一个血腥的笑容:“你话真多。”
　　爱丽丝瞪大双眼，眸里满是不甘。

　　她该想到的。
　　不管她了解到的有多么丰富，这些东西在绝对的武力值面前都毫无用处。戴维的礼物让她卸下防备，以为自己有一争之力，而她的死期却一直在辛迪的筹划之中。
　　辛迪掌控的就是暗门外的世界，而她掌控的是暗门内。
　　从一开始，她就没有丝毫的胜算。

　　她是欲望的造就者。
　　她是欲望的毁灭者。

　　毁掉拥有欲望的人，欲望也就不复存在了。

　　爱丽丝脸上满是怨毒，她恶狠狠地诅咒道:“你会后悔的。”

　　“就让她这么死了？”格蕾丝抬头望着戴维，“不去救一下吗？”
　　“格蕾丝。”戴维看着屏幕，脸上依旧挂着处变不惊的笑容。
　　“有些东西，其存在的意义本身就是被毁灭。”

　　夜晚，辛迪一个人沉默地看着天空，深蓝色的背景上繁星闪耀——

　　妈妈
　　您曾告诉我
　　不要与满是恶念的人呆在一起
　　可是我走不出去
　　只好让他们离开

　　妈妈
　　您看到了吗
　　您满意吗

　　妈妈
　　我正在完成您的期望

　　还剩最后一个

　　就像是为了验证爱丽丝所说的话，在她死后不久，鲍勃就病倒了。
　　辛迪走进鲍勃的房间的时候，屋子里弥漫着一种淡淡的香味，有点像蒲花香。她用带来的毛巾轻轻擦拭着鲍勃的脸。
　　“姐姐。”鲍勃依旧蹭了蹭辛迪的手心，眷恋更胜几分，声音轻飘飘的——
　　“我爱你。”
　　辛迪脸上的表情仍是平淡，不掀波澜:“嗯。”
　　在鲍勃沉睡之后，辛迪取走了她为鲍勃制作的香囊。

　　如爱丽丝未说完的话一般，鲍勃确实死了。
　　但她有一句话没能实现——鲍勃并不后悔。
　　在他被同学嘲笑没有爸爸，妈妈一心找别的男人的时候，他那可敬的妈妈只知道用口头教育对方，发现劝说无果后，只让他放宽心别去管，是辛迪用武力让对方不再嘲讽。
　　她甚至救过他的命。
　　尽管他们没有血缘，但他依旧爱她。

　　他本该死。
　　是他亲手取下妈妈和后爸的头颅。

　　“妈妈。”辛迪回到房间打开盒子，用手指缠绕着发丝，尽量在自己脸上扯出一个略显柔和的笑容——

　　“我会永远陪着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