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短篇小说合集》笔名你要吗

1、公主

　　我一直觉得公主殿下是个很懂事的小姑娘。
　　她此刻正坐在我们最伟大的皇帝陛下召集千万仆匠花费足足三月时间造就而成的秋千架上。
　　秋千架是由花木制成的——这是我们这儿特产的一种树木，枝干上带着淡淡的花香，据说既可提神又可温养灵魂。温养灵魂有什么作用我倒是不懂，但我在一次打扫时悄悄坐上去过，也没感觉到什么特殊之处。
　　花木上缠绕着红白两色的花朵。这两种花朵长相类似，香味类似，却又不是同一种花，但都是极难养活——一个喜极阴，一个喜极阳，若没有极为特殊的条件，只能存活十二个时辰，时辰一过，花朵必枯。
　　花木和两种花都十分难以寻觅，皇帝陛下召集的仆匠中，一大部分是去寻这三样东西，还有一部分守在不同的补给点，负责在寻到之后日夜兼程，以最快速度将东西送到皇宫。
　　为了栽植两种花，皇帝陛下耗费了大量的财力物力，造就了两个地窖，一个极阴，一个极阳。这两个地窖每隔一段时间就得换一批栽植的仆人——很少有人能够长期适应那种环境。
　　但最近不同了，这一批仆人中竟有个女人不怕阴气和阳气的侵蚀，能够长期栽种两种花。这种能人异士自然引起了公主殿下的注意，所以这女人在不栽植花的时候，便陪在公主殿下身边——
　　就像现在一样。

　　“乌芝，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公主偏着头问。
　　“回公主殿下，外面很无趣。”那女人面无表情。
　　“是吗？我不信。”公主“咯咯”一笑，“能产生你这么有趣的人的地方，怎么可能无趣。”
　　乌芝直接跪下，低着头:“奴婢不敢欺瞒殿下。”
　　“嗯......”公主突然转过头来问我，“你说呢？”
　　我也低头:“殿下您忘了，奴婢同殿下一样，从未出宫。”
　　“这倒是。”公主想了想，又笑开，“那就出宫一趟。”

　　一听说公主殿下要出宫，整个皇宫的人都惊动了。
　　皇帝陛下没有阻止公主殿下，但却安排了最多的人手保护她。顾及到公主殿下的想法，那些人手几乎都被安排在暗处，只有我，乌芝，还有公主殿下的贴身女侍卫在明面上保护。

　　甫一上马车，公主便问:“乌芝，你的家乡在哪？”
　　乌芝沉默了一下:“回公主殿下，奴婢的家乡不好看。”
　　见乌芝一副不愿多言的样子，公主也未强求，转头问我:“你说呢？”
　　“回公主殿下的话，”我只恭敬答，“是在南域。”
　　闻言，公主便吩咐在外驾车的女侍卫前往南域。我抬头的时候，乌芝看着我，脸上满是复杂的神情。

　　中途休整的时候，我找到了一个人待在河边的乌芝。
　　“你不想让公主殿下去你的家乡？”我有点不理解。
　　“不，”乌芝摇摇头，“我只是不想让她看见......”
　　我不由失笑:“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不成。”
　　本是一句玩笑话，却不成想，一语成谶。

　　破烂不堪的城墙，损坏严重的房屋，当街死去的百姓——
　　实在难以想象这里是个怎样的地方。
　　国都在北域，我也从未了解过关于南域的一切，若是早知道.....
　　看了看乌芝冷漠的样子，我总算明白她为什么不想让公主殿下来了。

　　公主从远处扫视到近处，却发现自己所站之处鲜红一片。她下意识向后退了几步:“这里......怎么回事？”
　　我正想上前去安慰，却有人往我们这边走来。
　　那两个男人眼中都有像野兽一样凶狠的光芒，一看就知道不是好相与的类型。
　　他们径直走向公主，伸出了脏污的双手——他们的手很脏，指甲更是漆黑一片，让人看了就忍不住作呕。
　　不过，暗中保护的人不可能让他们真正接近公主殿下，所以我也没有过于担心。
　　等到护卫解决那两人，公主殿下没说话，只是转身欲走。就在公主殿下要离开之时，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
　　“小姐......您要买衣裙吗？”
　　公主殿下和我们几个转头一看——是个年仅几岁的小姑娘，手里抱着很多衣裳，无一例外都是红色。
　　公主走过去，放柔声音，像是怕吓到她:“多少钱一套？”
　　“我......我想要食物......”
　　我看到公主殿下的眼眶微微红了些许，她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好。”
　　公主并没有在递过食物后转身就走，而是留下来陪着那小姑娘，看着她吃。待她吃完，公主看着那几套红色的衣裳，问:
　　“为什么这些衣裙全是红色？”
　　小姑娘吃饱了肚子，胆子明显也大了些，声音不再像之前那样细弱蚊蝇:“那是为了避免被血污染上时弄得太脏。”
　　语落，小姑娘像是觉得自己说了不该说的，又连忙小声补救:“这几身都是我才做的，没有被弄脏过。”
　　公主显然并不是很在意衣裳有没有弄脏，她低声问小姑娘:“这都是你自己做的吗？”
　　“对啊......”小姑娘低着头，“做衣服等着跟过路人换吃的。”
　　看着小姑娘瘦小的模样，我觉得公主殿下的心应该是像被狠狠地揪了下:“那要是没有过路人呢？”
　　“那就找别的吃的。”应该是感觉到眼前的小姐对她的关心，小姑娘又继续说，“其实也不是每年都这样。”
　　“每次祭典之后，其他地方的军队就会士气大振，前来剿灭一些乱党。一旦死了许多人，其他人也就不敢再这样了。”
　　“是吗？”公主喃喃，不再说话。
　　乌芝像是忍不住开口:“殿下......”
　　公主摇摇头:“我没事。”
　　公主殿下的话刚说完，我便听到一旁的女侍卫哼了一声:“惺惺作态。”
　　闻言，乌芝立马转头，一脸阴沉地看着女侍卫。
　　“怎么？”女侍卫青雅仰着头，“还说不得了？”
　　“要不是她享尽那些奢华，让百姓徭役如此繁重，南域兴许也不会变成今天这样。”
　　“你懂什么？”乌芝的眼睛像是能喷出火来。
　　我看了看公主殿下，将心中的火气压下去，选择了沉默——
　　尽管我知道这其中隐情，但若她不想替自己辩解，那我也只是跟从她。
　　“没事。”公主安抚了乌芝，又转头对我说，“我要到马车上更衣，你和乌芝上来帮我。”
　　“是。”

　　到晚上，马车停在皇帝陛下设下的众多站点之一，以供公主殿下休息。
　　下马车后，我随公主殿下去了卧房，而乌芝和青雅却是不知去处。

　　第二天一早，我见到青雅的时候，发现她看向公主殿下的目光有些复杂——
　　想来是乌芝同她说了什么。
　　“殿下今日有想去的地方吗？”乌芝站在公主一旁问。
　　公主摇摇头:“你有什么好主意？”
　　乌芝低着头:“去世外寺看看如何？”
　　“依你。”

　　我自小跟在公主殿下身边，从未离过皇宫半步，也不知道这世上竟有像世外寺这般的地方——
　　立在半山腰处，被树木半遮半掩的建筑，颇有几分“世外”之感。
　　寺庙很静，没什么人，进入之后，只看到一个尼姑在佛像旁边敲木鱼边念经。
　　看到此人，乌芝眼睛一亮，走过去跪在蒲团上磕了个头，又虔诚道:“师太。”
　　尼姑睁眼看了看她，又看看我们，目光略过公主殿下之时闪了闪，又闭上眼——
　　“世事如局，尔等皆为局中人。”
　　我尚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乌芝起身，在供奉台上拿起几根香点燃，又回到蒲团前跪下，冲佛像拜了拜。
　　“师太，”乌芝起身，又回到供奉台前插上香，“局外解局不算什么，局中解局才算本事。”
　　我看到尼姑睁眼，平静地看着她。

　　到世外寺的第二天早上我们便离开了，只是乌芝没同我们一起。她昨晚与我和青雅说了她的计划——
　　但愿她能成功。

　　刚回到皇宫，便有婢女上前:“公主殿下。”
　　“祭典时间快到了。”
　　我脑中一瞬空白，而青雅则是赶忙问:“为什么？我记得往常祭典时间不是现在。”
　　婢女只是低着头，一副温顺的样子:“最近南域动荡得厉害，朝野上下都强烈要求提前祭典时间。”
　　青雅显然怒极，正要说什么，却被公主拦下:“算了。”
　　“青雅，世事如局，我们都被困住了。”

　　一连几日过去。

　　“明日就是祭典之日，乌芝怎么还没回来！”青雅望着窗外，一脸焦急。
　　她转过头来看我:“你怎么一点也不慌？”
　　我摇摇头，慌也没用。
　　早在很久以前，本朝曾历一次大危机。当时民心动荡，为抚慰民心，皇帝陛下采取举行祭典这一方式。祭品众多，其中一个便是当朝公主——
　　皇帝陛下的亲生女儿。
　　这一举措的确有效，世人皆信上天收走了皇帝陛下的女儿，便会站在他们这方，保佑他们，一时士气大振。
　　此后，这便成了一个传统流传下来，不管时局如何，每隔一段时间必有一位公主献祭。
　　乌芝在知道这个事情之后就到处打听，翻阅相关记载的书籍，终于让她有了一些线索——
　　上一次祭典的公主殿下。
　　据她调查，当时的公主殿下的侍女与殿下长得有三分相似。为保护公主，那侍女设计好了一切逃跑路线，将公主殿下打昏，让可信的人带她出宫，而自己则去献祭。
　　每一任公主殿下常年居于深宫，少有人见。为了成功，那侍女早在很早的时候就让公主殿下蒙上面纱见人，是以她顶替献祭的时候根本无人看出端倪。
　　当时的百姓信以为真，而军队也仍是欢欣鼓舞，又有了一往无前的勇气，与真正的公主献祭并无二致。
　　乌芝了解到上一任公主殿下在心腹的掩护下去到一处寺庙。而世外庙正是那是建起，所以想要前往世外寺碰碰运气。
　　她运气很好。
　　她留在那里，则是为了劝说师太前来相助，也好让如今的公主殿下逃过一劫——
　　现在看来，怕是来不及了。

　　祭典之日，举国同庆。
　　我同其他婢女一起，为公主殿下梳妆打扮。
　　祭典的衣裙是鲜艳的红色，穿在公主殿下身上，极像要出嫁的模样。
　　青雅在一旁阴着脸:“为什么不再等等？”
　　公主看着镜中的自己笑了笑:“没关系。”
　　“你明知道只要等到乌芝回来就有一线生机，”青雅走过来，额头上青筋微微鼓起，“为什么不再等等？！”
　　公主摇摇头:“这是我的宿命，我没想过躲避。”
　　青雅沉默了一下:“那你还把乌芝留在那边？”
　　“把她带在身边说不定还能帮上忙。”
　　公主笑得明媚:“乌芝很聪明，若是她同师太一起，再多些时间准备，一定能够改变每隔一段时间就需祭典的局面。”
　　“但那时候你已经不在了。”青雅面无表情。
　　“那不重要，”公主似乎在回想什么，“太子哥哥的女儿很可爱，不是吗？”
　　我走上前，将一朵娇艳的花别在公主殿下耳上:
　　“殿下说的是。”

　　祭台早已架好。
　　为了公主的体面，皇帝陛下特意请了最优秀的工匠来一点一点地慢慢砌成。
　　公主殿下一步步踏上属于自己的高台，而经人精心打造过的木柴也被人扛过来堆在祭台上。
　　她就坐在祭台中央，温柔地笑——
　　我第一次见她这么端庄。
　　在所有人面前，她像个真正的公主。
　　几捧火把被扔在木柴之上，火焰一跃而上。
　　我正看着，身边的青雅却蓦地窜出。
　　在木柴燃烧的声音中，我隐约听到她说:
　　“我不认命，你也不能认。”

　　良久。
　　我抬头，天空中落下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