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要在一起》常唯欢

3、第 3 章

　　没多会儿，大人们吃完饭回来。
　　石岩扉被石红英叫回家，又被带到一个小房间。
　　格局上和乐照的房间差不多，都是一张小床，一个小衣柜和一张小书桌。

　　“以后你就睡这里好不好？”石红英将石岩扉怀中的小熊放到铺了竹席的床上，又顺手打开床边的落地风扇。

　　石岩扉从来没有和妈妈分开睡过，本能地害怕起来。
　　“妈妈。”叫声很小，带着不安。

　　石红英蹲下来，抱住石岩扉小小的身体：“妈妈就在那边，你一叫我就过来。岩扉长大了，要学着自己单独睡，知道吗？”

　　石岩扉并不太明白，可是她是个很乖的小姑娘，石红英又重复了一遍，她也就接受了，按照石红英的要求，默默地脱了鞋，爬到床上午睡。
　　她的动作很慢，很笨拙，也吃力。

　　石红英并没有要帮石岩扉的意思，只耐心看着，并在石岩扉躺上床后，竖了下大拇指。
　　“很棒！那，妈妈出去了。”

　　摆着头的风扇将阵阵凉风从头送到脚，又从脚送到头，石岩扉躺在小床上，呆呆地看着窗户上挂着的米色底带碎花的窗帘。
　　她睡不着，翻了好几个身，顾不上热，又将小熊抱到怀里。

　　窗口那里，有轰隆隆的巨响滚过。
　　石岩扉有点害怕，于是将小熊抱得更紧。

　　石岩扉不敢去找石红英。
　　前面有一次，也是有这样的响声，她害怕，就缠着妈妈，妈妈就把她丢门外，她拍门哭喊了好久，妈妈都没有开门。
　　后来她哭累了，蹲在门边，妈妈终于开了门，然后抱着她大哭。
　　石岩扉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可是她本能地意识到，不能惹妈妈生气。

　　－－

　　客厅里，李健东正在问石红英：“要不要我请几天假，再带岩扉去看看？去上海，或者北京，听说长沙的湘雅也特别厉害。”
　　石红英淡淡一笑：“不用了。”
　　李健东：“钱你别担心，这几个月的工资我都存着。”
　　石红英眼圈微红，仍然笑着：“真不用，我也还有点积蓄。医生说了，再看也就那样－－可能读书不太行，没其他孩子机灵，不过自理能力还是有的。主要是平时多锻炼。要不……”她打量了一遍空空的家里，“买台冰箱吧，能放个菜啥的。”
　　“也行。”

　　这个时候的乐照，也在王世兰的强迫下，躺到自己的床上。
　　风扇在那里呼啦呼啦地转着，乐照在床上来翻来覆去地滚着。
　　睡不着。

　　客厅里，乐长远正在和王世兰说话。
　　“看着倒是个过日子的，也和气。”王世兰说。她和李健东前妻处得好，最开始对石红英是有抵触的。不过细想一下，这种抵触并没有道理。
　　“健东也是这样说。一个女人带着个孩子，这孩子还有毛病，不容易。关键是还硬气，健东就是佩服她这种性格。”
　　“就是可怜了慧娟。”

　　乐长远端起茶杯，吹开浮在上面的茶叶沫子：“慧娟识大体，不过健东也对得起她了。”轰隆隆巨响在头顶滚过，乐长远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要下雨了，外面没晒东西吧？”
　　王世兰怔了一下，忽地拔腿就跑：“晒了被子……愣着干嘛，一起下去！我一个人收不完！”

　　听到雷声，乐照一骨碌爬起来，蹿到窗边，掀开天蓝色带椰子树图案的窗帘。天上压着大块大块的黑云，看样子是快下雨了。
　　下雨就可以在排水沟里放纸船。

　　乐照完全没了睡意，跑去客厅，爸爸妈妈都不在，只能自己找纸。
　　爸爸的报纸不能随便乱动，而且凭他放纸船的经验，这种纸有点软。木质长椅式沙发上，丢着王世兰织毛衣看的花样的书，其中一页脱了大半。这种纸表面很光滑，也硬，折的纸船最耐用。乐照当机立断，撕下那张纸，坐饭桌边，叠起小纸船。

　　外面刚哗哗下起雨时，乐长远和王世兰一前一后进了门。
　　乐长远肩上扛着条被子，一边胳膊下还夹着两个枕头。石红英抱着被子和被套床单。
　　“乐照，你怎么不睡觉……兔崽子，你手上那是什么纸！”王世兰一声怒吼。

　　“纸”已成舟，王世兰也只能揍一下乐照的屁股出气。乐长远又拿了张废报纸过来，折了一个和乐照不一样的小船－－船上带着一个鼓起的小仓。
　　乐照立即顾不得屁股还在疼，又缠着乐长远教他。

　　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石岩扉依然没有睡着，一直抱着小熊在床上看窗帘。
　　有人在敲门，然后听到石红英的声音。
　　“岩扉不去了，你们去玩吧。”
　　“让她去吧。”李健东的声音，“多跟孩子们一起玩，锻炼锻炼。”
　　不一会儿，石红英走进来，温柔地摸了摸石岩扉的小脑袋。
　　“乐照哥哥说要带你去放纸船，穿上鞋跟他一起去玩吧。”

　　－－

　　下雨天放纸船，算是家属院里小孩子的一件趣事。
　　石岩扉跟着乐照下楼，刚走到宿舍楼旁边的排水沟，就看着许嘉良和宋云朵。乐照刚和那两人打了个招呼，邹星宇就趿拉着拖鞋跑过来。
　　那双拖鞋刚买来时是白色的，这会儿已经灰中带着黑，就是看不出来白。

　　“乐照，你怎么有那么多的船？给我一个。”邹星宇两手空空下来，直接伸手向乐照要。
　　“不给。”乐照扭过身，不让邹星宇看自己的纸船。
　　“那我家的猫也不给你。”

　　太无耻了！

　　乐照不情不愿地递了一个废报纸折的给邹星宇。

　　不远处，魏平生避着地上的水，正小心地往他们这边赶：“乐照，也给我一个。”
　　“我也要！”宋云朵和许嘉良齐声说。他俩自己有，可是觉得乐照这种带蓬的更漂亮。

　　乐照数了下手中的纸船，一人一个还有多。他递了一个给魏平生，问：“你跑下来，你妈妈不会骂你呀？”
　　“我说我不会弄脏衣服。”魏平生低头，检查自己的短裤和鞋子。没脏。“你们要小心，千万别把水搞到我身上。”

　　其他几个人同时往后跳了一步，乐照往后退时，还顺手拉了呆站着的石岩扉一把。
　　乐照又给了许嘉良一个纸船，递给宋云朵时，小姑娘用力摇着小脑袋。
　　“我不要这个，我想要那个。”她的手指着乐照手中唯一一个不同纸质，用一顿打换来的那个纸船，“那个最漂亮。”
　　“不给！”
　　“我想要。”
　　“你想要就给你啊？”没门。

　　六岁的乐照毫无绅士风度可言。

　　宋云朵扁了扁嘴：“我不跟你玩了。”
　　“不玩就不玩！”乐照不甘示弱地一抬下巴，冷哼一声。

　　眼看着宋云朵要掉金豆，魏平生忙说：“给她吧。她是小女孩。男孩子要让着女孩子。”
　　乐照收起下巴，看了眼正在吸鼻子的宋云朵，一转眼珠，将最漂亮的那个纸船塞到石岩扉手中。
　　“她也是小女孩。还是新来的。”

　　魏平生：？？？
　　宋云朵：！！！

　　邹星宇忽然喊了一嗓子：“快点放，水都快没了。”
　　雨停了有一小会儿，排水沟的水势降了很多，再不把船放下去，就没得玩了。

　　另外三个人的船都已经下了水，宋云朵噘着嘴唇，从乐照手中接过一个废报纸纸船。
　　她觉得委屈，不想说“谢谢”。

　　石岩扉莫名其妙被塞了个纸船，依她的小脑袋，还反应不过来。

　　“我给你东西，你要说‘谢谢’。”
　　石岩扉眨了眨眼睛，没吭声。
　　“你要谢谢我。”

　　石岩扉又眨了眨眼睛，轻轻开了口。
　　“谢谢我。”

　　乐照：……

　　“错了，是谢谢我。”乐照指着自己的鼻尖。
　　石岩扉慢慢抬手，也指着自己的鼻尖：“谢谢我。”

　　乐照：？？？

　　乐照大人般叹口气，又教了石岩扉一次，终于成功地听到“谢谢”两个字。他又教石岩扉放纸船，带着她随着水流方向追着跑，直到纸船漂出家属院。

　　虽然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可是这件事仍然让石岩扉觉得快乐，她的嘴角微微弯起，圆眼睛也弯成一个小小的弧度。
　　石岩扉的旁边，宋云朵还噘着嘴，目光碰上乐照的，立即用力一甩头，不理他。
　　乐照毫不客气地也对宋云朵翻了个白眼，同时在想，新来的这个小妹妹好像不是很聪明。

　　－－

　　之前商量好的，晚上这一顿，由乐长远家来请。王世兰在厨房炒菜时，忽然叫乐照。
　　“乐照，快去钱奶奶那里买瓶酱油。跟你爸要钱。”

　　乐照拿了钱，刚要出门，王世兰从厨房追出来。
　　“买这种。”她指着手中的空酱油瓶。
　　“知道了。”

　　乐照跑得很快，几下就跑到钱奶奶那里。买好了酱油，他的目光无意中落到装着糖果的玻璃罐上。
　　用彩色玻璃纸包着的糖果，对孩子有着天然的诱惑力。

　　乐照从刚刚找回的钱里抽出一张一角：“钱奶奶，买两个糖。”

　　糖到手，乐照飞快剥了一个塞嘴里，抱起酱油瓶就跑。
　　钱奶奶在后面喊：“跑慢点，小心摔到，瓶子碎了啊－－这孩子！”

　　－－

　　石岩扉放完纸船回来，就被石红英抓着复述玩耍的经过。石岩扉根本答不出来，即使石红英用的是问答的方式，很多问题她也理解不了。
　　石红英脸上渐渐露出难过失望之色。

　　石岩扉站在石红英身边，不停地抠着自己的手。

　　李健东走上前，蹲到石岩扉面前，平视着她。
　　“好玩吗？”他笑着问。
　　石岩扉默了默，点头。
　　“以后还想玩吗？”
　　隔了一会儿，石岩扉弯了弯嘴角，点头：“想。”
　　“以后让乐照哥哥经常带着你玩，好不好？乐照哥哥－－”他指了下乐家那边。
　　石岩扉竟然都听懂了，她再一次点头。

　　李健东也笑，又微仰起头冲石红英笑了一下。
　　“慢慢来，别太着急，岩扉也会紧张。”

　　石红英嗫嚅嘴唇：“你不知道，我压力有多大。”这可是关系到孩子的一辈子。

　　李健东站起来，捏了下石红英的肩：“我知道。不过不说岩扉现在这样，就算是其他小孩子，这个年纪，也有话都说不囫囵的，你逼得再紧，岩扉不能理解也没用。医生都说了岩扉能有自理能力，她又长得这么可爱，以后肯定有男孩喜欢。所以我们俩应该好好工作，多赚钱。娘家厉害了，岩扉以后就能少受点罪，你说对不对？”

　　自岩扉出事后，这还是石红英第一次得到这么温柔的安慰。
　　这是岩扉的亲生爸爸都没做到过的。
　　石红英低下头，用力咬着嘴唇憋泪。她想到自己曾经的无助，或多或少也因为从未在娘家那里得到过一点儿支持。

　　石红英用力吸了口气，抬头笑道：“你说的对。谢谢。”
　　李健东又捏了把她的肩，收回手：“都是夫妻了，还说这种客气话。”

　　外面有人敲门，李健东去开门，乐照的小脑袋探进来。
　　“小妹妹呢？”

　　李健东回过头：“岩扉，岩扉，乐照哥哥来找你了。乐照，进来吧。”

　　乐照不肯进：“我帮我妈妈买酱油，不能出来玩。”

　　石红英已经带着石岩扉走到门边。乐照将一直攥在手心里的糖递给石岩扉：“给。我花钱买的。”
　　上午是因为他不肯要，她才没吃上糖，乐照觉得这是他欠小妹妹的。

　　橙色的玻璃纸上都沾了乐照手心的汗，石红英让石岩扉道了谢，示意她剥了糖来吃，又夸了乐照一句。
　　乐照摆了摆手，蹦蹦跳跳回自己家。

　　－－

　　乐照打酱油的事提醒了石红英。她问李健东：“我要不要过去帮忙，打个下手？”
　　李健东想了一下：“要不我们过去看看。”
　　石红英的到来，肯定会带来几分尴尬，主动过去帮忙，也能快点拉近关系。

　　天气热，王世兰在厨房正忙得满头汗。石红英主动提出帮忙，她开始客套了一下，最后还是答应了。
　　“要不你拌个黄瓜吧。”
　　“好嘞。”

　　石红英做事十分利索，几下就拍了黄瓜和蒜，将凉拌黄瓜做好。
　　王世兰心情仍然很复杂。看得出石红英人不错，可是在她心中，总感觉石红英偷了慧娟的幸福。但是吧，又的确跟石红英没关系。

　　她俩在厨房里忙活，几个男人在客厅里喝茶聊天，乐照带着石岩扉在自己的房间里看小人书。
　　主要是他看，再讲给石岩扉听。

　　祝敏洁没来，也不让魏平生来。
　　祝敏洁有洁癖的事，熟悉的人都知道，她是很少在外面吃东西的，嫌别人做得不够卫生。虽然被嫌弃多少心里有点疙瘩，可是祝敏洁的嫌弃是无差别攻击，大家最多背后稍微议论几句，倒也不会真往心里去。

　　乐照的一个故事讲完，听到外面许爸爸的说话声。

　　“乐主任，风扇修好了。你要不要看一下？”
　　乐长远卧室里的风扇老咯吱咯吱响，有点吓人，特地请许爸爸过来帮着看看。

　　乐长远：“不用，麻烦你了老许。晚上留下来一起吃饭。把你爱人跟嘉良都叫过来，也没什么菜，就图个热闹。”
　　许爸爸还在推辞，魏晨光和李健东一起劝他。

　　乐照丢下小人书，拉住石岩扉的手就往客厅跑。
　　“我去叫。我去叫梅子阿姨和许嘉良。走，我们走。”

　　乐长远给许爸爸倒了杯茶，请他坐下，微微笑道：“好，去吧。一定要把人请来，要不然打你屁股。还有，还有，跑慢点，别把小妹妹摔着了。”

　　石岩扉刚来这里第一天，就上楼下楼跑了好几趟。她走路慢，尤其下楼，每一步都很小心。
　　乐照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往下挪，两人的手心都渥了一手心的汗。
　　“你走路太慢了。”乐照抱怨，“像个小乌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