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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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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的摆设一如既往,父亲与大哥正亲近地靠在书桌前,似乎在看一封信。
信由红漆涂过,顾恒知道这是顾家密信,虽然很想了解顾家这几年的近况,但却知道这不是一个旁系子孙能看的,于是便移开了目光。
顾琢率先开口:“父亲、大哥,珩表弟回来了。”
长亭侯顾衍和顾瑜立时抬起了头,桌上的密信并未收。
顾恒与二位至亲相对而视,终于忍不住动容,“顾恒拜见……”
他的声音在颤抖,几乎无法自控,父亲真的老了,脸上的皱纹都多了几道,头发也白了许多,眉头的思绪也深了几分。
尽管在他看来自己不过是一觉醒来,但对父亲与兄长而言,却是整整过了六年。
六年,多么漫长的六年。
他顾家是夺嫡的失败者,新帝登基,按照卫明桓那记仇的性子,顾家在夹缝中生存,父亲小心谨慎不知忧虑了多少。
这一切,是他的错。
想到这里,他禁不住潸然泪下,“顾恒拜见侯爷,拜见瑜表兄。”
他猛然跪下,磕头,行了个大礼。
这一跪一拜,倒教顾衍三人吓了一跳。
顾衍连忙上前,亲手将顾恒扶起来,“珩侄儿,你这是作何?”
顾瑜亦道:“顾令丞之事,便是顾家之事,父亲定然会为你做主,你不必如此。”
顾恒摇了摇头,借着父亲的力道站了起来,他神情悲伤,却欲言又止。
曾经最亲密的父兄,如今却不能堂堂正正地叫一声,再次见到父亲,那种涌上心头的心酸与难过难以抑制,霎时充斥了脑子。
“我……我不是有求于侯爷,只是心里难过。”顾恒解释了一句。
顾衍道:“我明白,你父亲的事,还待说与你知晓。”
顾恒点点头,“侯爷请说。”
顾衍拍拍顾恒的肩膀,“孩子,外间的传言并非全然是假的,顾令丞亦是因为跟顺亲王的缘故,这才导致不幸身亡。”
顾恒原本心中就有怀疑,这会儿听父亲这么说,还是诧异了一瞬,“顺亲王为何会如此?顾家可是他的母族,之前嫡公子也曾为他殚尽竭虑,他竟然恩将仇报?“
顾衍叹了一口气,“皇权之中,自然是利益至上,谁还会念及情分?此事应当是顺亲王想要与顾家断绝关系作出的姿态,你父亲只是个由头。”
“如此说来,这么多年过去了,顺亲王还未曾死心?”顾恒与卫明楷相处多年,自然猜到了他的想法,“莫不是他找到了新的依靠?”
顾衍听到顾恒这般猜测,忽然觉得此子聪慧通透,竟像极了他那个已然不在人世的嫡子。
“侯爷,你是否已经查到了某些端倪?”顾恒问道。
顾衍与顾瑜对视了一眼,“是有些线索,但并未证实。”
顾恒点点头,知道顾衍不会跟身为旁系的自己说太多的消息,便不再多问。
“还望侯爷一切小心,倘若顺亲王想要卷土重来,第一个要做的却是撇清咱们顾家的关系,想来背后的势力绝非京都城世家这么简单。陛下登位六年,世家就算有再大的野心跟谋算,恐怕也被掣肘了许多,我担心的是……”
顾恒顿了顿,望着顾衍的眼睛,仍然将心中的猜测说出了口,“……内忧外患。”
这四个字让顾衍几乎失态,神色明显怔了一下,随即看向顾瑜,“莫不真是如此……阿瑜,速速查清楚!”
如此情形,想来之前从未往这个方向想过,否则谁会值得顺亲王跟顾家撕破脸?
顾瑜亦神色凝重,“是,父亲。”
京都城世家之中,没有谁比得上顾家底蕴深厚,这个家族历经数代,几百年的历史。不管在军中还是在朝中,都有着无法撼动的实力,即便现下被陛下打压,但只需蛰伏二十年,待新一波皇子长起来,何愁不能重掌朝堂?
尽管自先帝开始了人才选拔改革,逐步推行科举制,可世家的影响到底是根深蒂固的,哪怕是寒门学子,也需要依附于世家豪门这棵大树之下。
这是天下大势,因为大家族必然会获取更多的资源,从而站在权力与利益的金字塔尖。
只要皇权不被覆灭,这是必然的结果。
而其他的,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所以卫明楷竟然抛弃母族,斩断与顾家的纽带关系,这种反常的举动让人不得不深思。只是他做得隐蔽,恐怕还需要多方查探证实。
众人回过神来,顾衍抓住了顾恒的手,恳切道:“此事不宜声张,珩侄儿,这么多年未曾见你,不想你已如此成熟。“
顾恒亦颇为动容,“侯爷为顾家忧虑深重,顾珩应当成熟。”
“不知为何,我见到你,竟然想起了我那个三子,他也如你这般聪慧,许是……”顾衍叹了口气,眼角闪出了些许泪花,“许是你的名字与他相似吧。”
顾恒听到这话,看到顾衍眼角湿润,突然之间很想告诉父亲真相,你那个不孝的儿子,现在就站在你面前啊!
可是他还不能说,这是太过惊悚的事情。
顾瑜生性温和,善解人意,立时劝了顾衍一句:“父亲,民间传说转世投胎,想必三弟他已经在哪个人家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顾衍摇了摇头,语气里充满自责,“是我这个当父亲的对不起他,让他为顾家做了这么多,他死的时候还未过而立之年,才二十八岁啊!更别说为了顺亲王,他那些年过得有多苦,你们三个孩子,是顾家未来的顶梁柱,为父都做了相应的安排,只有他……为了那些谋算,至死都未曾娶妻生子,一辈子都在受委屈。”
这番话,顾恒之前从未听父亲说过,父亲像一座大山,永远伟岸不屈,更是顾家的定海神针。
而此刻,这些言语让顾恒忍不住泪如泉涌,哽咽地开口:“父……侯爷,我、我……”
顾衍抬眼看他,素来清明的眼神中竟有一丝浑浊。
他不孝,竟教父亲如此难过!
而面对最亲密的人,又有什么需要隐瞒的?
顾恒在心里下定了决心,长呼一口气,“侯爷,我有一件非常紧要的事须得与你说。”
“何事?”顾衍问。
顾恒道:“此事只能你我、两位兄长知道,绝不能让第五人探听到一丝一毫,否则我,还有顾家,都会有灭顶之灾。“
顾衍沉默了片刻,见顾恒神情严肃,示意顾琢:“你去吩咐长夜。”
顾琢点头,与顾长夜说了两句,很快又回来。
回来时,顾恒突然又向顾衍跪了下来,猛一叩首,抬起身,眼泪已经滑了下来,“父亲,我就是阿恒。”
顾衍不可置信,踉跄了一下,“你说什么?”
顾瑜和顾琢亦不敢相信。
顾恒又重复了一遍,“父亲,我就是您的不孝子顾恒,大哥、二哥,我就是你们的三弟!”
“怎么可能?”顾琢惊道,“你分明是珩表弟,这样子不曾变过,几年前我还曾去长亭郡见过你。”
“是啊,珩表弟,你是不是糊涂了?”顾瑜亦道。
顾恒摇了摇头,非常肯定,“我没有糊涂,也不是疯魔,虽然我现在的样子变了,但我真的是顾恒!我记得自己是在大理寺服毒自尽的,带毒-药来的是张立春,而张立春表面上是卫明楷的人,实际上听从先帝的号令,是先帝安插在四皇子身边的暗桩。”
“这件事旁人都不知晓,就连卫明楷自己也不清楚,只有我查出了蛛丝马迹,先帝原本属意的储君人选是卫明楷,但没想到被六皇子卫明桓摆了一道。”顾恒想起了往事,多少有些哀伤,“这件事我与父亲谈过,父亲应当清楚。”
若非如此,顾家也绝不会鼎力相助四皇子。
顾衍点了点头,几乎有些站不稳了,“这等关乎顾家生死的私密之事,我连阿瑜、阿琢都不曾告诉。你……你当真是阿恒?”
顾恒道:“父亲,我也不知道是何缘故,当日我以为自己一定会死,却不想竟然活了过来,只是变成了珩表弟的模样。”
顾瑜和顾琢听到此处,面面相觑,整个人震惊得回不过神来。“三弟?”
顾恒道:“大哥二哥若是不信,我还能说出一些证据。”
随即讲了几件小事,甚至包括幼年的小秘密,这些都是兄弟三人清楚的,旁人查也查不到的。
“你不必说了,我们信你。”顾瑜作为长兄,多少理智一些。
而顾衍已然老泪纵横,“阿恒,当真是你啊,阿恒?”
他伸出颤颤巍巍的手,将顾恒从地上扶了起来,顾恒点头道:“是我,父亲,我回来了。”
“我莫不是在做梦?”
“是啊,这事太过玄幻了。”顾琢道,“难怪昨日我一见你,你便叫我二哥,难怪我一直觉得你的神情态度与三弟很像,竟是……竟是如此。”
“此事断不能让旁人知道,否则三弟恐怕会遭受难以想象的可怕遭遇。”顾瑜说道。
顾衍十分赞同,“你们兄弟二人闭紧了嘴巴,哪怕是做梦,也不能说出这件事,否则阿恒有个好歹,你们……”
“儿子明白。”两人齐声道。
将这个秘密说出口,顾恒心里也落下了一块大石头。他无比庆幸能有这个机会再见到父兄,也非常感谢原本的顾珩,若不是借用对方的身体,如何能再世为人?
父子兄弟四人一阵感慨之后,顾衍示意顾瑜将书桌上那封密信拿过来,“阿恒,有件事我原本就要与你说的,是关于当今陛下与现在的你。”
顾恒疑惑道:“卫明桓能有何事?”
顾衍将那封用红漆涂过的密信递给顾恒,“你自己看看,阿瑜,你讲给他听。”
顾瑜开口:“自从一个月前,我们的暗探发现,楼涤玉不在羽林卫任职,被陛下派出去了。随后,长亭郡就传来消息,发现了楼涤玉的踪迹,他好像在查什么,但具体是什么,我们却不清楚。”
顾恒看到密信中写道:“疑似寻人?”
顾瑜道:“阿恒,你很清楚,楼涤玉是什么身份,他是陛下的暗侍卫首领,除非有大事发生,否则不可能亲自出动。”
这一点顾恒当然明白,“你们怀疑他要找的人是我?”
顾瑜道:“只是怀疑,因为他去过寒山寺。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次的行动,应该是针对的我们顾家。”
顾衍补充道:“陛下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这六年来一直大力推崇新式科举,重用寒门学子,很可能想要铲除世家势力,所以拿顾家开刀。”
顾恒反复看了两遍密信的内容,揣度着卫明桓的心思,“父亲说的言之有理,如今顾家顶着谋逆的罪名,他若想动手,现下这个时机的确要容易许多。只要顾家倒了,剩下的世家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不过,我还想再看看。”顾恒思索道,“卫明桓虽然喜欢险中求胜,但才刚刚即位不久,收拾烂摊子巩固权力也需要一段时间,他没必要这么快给自己找麻烦。更何况,还有个蠢蠢欲动的顺亲王,他尚无子嗣,兄弟们又虎视眈眈,稳定朝堂是重中之重,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不是个春风得意就作死的人。”
顾琢亦道:“参考淳明帝想削番,结果导致诸侯之乱,今上还得掂量掂量。”
“嗯。”顾恒再次看了一眼疑似寻人那四个字,总觉得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不是关于顾家,而是关于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