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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仙茕 ...


  •   夜里在入睡之前,我真欢缠着仙茕,让他讲他的故乡。
      每当这个时候,仙茕多是不厌其烦地讲述那些他说过无数遍的话。他说他的家乡在天涯之外的天涯,那里的一切都建造在云地之上。他醒来不久太阳就会升起,明亮又温暖的光芒从东方照到西方。火红的圣荼蘼花在云坛里像雪中的赤霞,火树银花的霜桑围绕着宫殿。那里的白昼很长,夜也很长, 当他回到自己宫中的一刹那,便是夜的起始了。千宫万殿燃起人鱼族的长明灯,霜桑的银花密密攘攘,连成一片,像条可触及的银河。遥遥地会传来丝竹歌舞之声,或是哪家主人在开宴邀客。
      他描述得绘声绘色,神情柔和又快乐,似乎正在梦中。明明我只是想听一个睡前故事,可这时却又不忍打断他。他是如此爱着他的故乡,我不知他为何不回去,也可能是回不去了——因为我总是听着他的声音入睡,意识最后他看我的目光,总是迷茫而悲伤的,好像不太明白他正在做什么。
      我不想问起他的伤心事。仙茕待我是极好的,很多时候我并不明白他为什么对我好,虽然我长眠醒来后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他,他也一直在我身边,可他爱的人不是我。
      其实我也不太明白爱是什么。
      我想,仙茕是一个孤独的仙,像他的名字一样。他还很善良。
      我不是很喜欢孤独,没有人喜欢孤独。于是仙茕不知去哪弄来了一堆泥土,他说那叫息壤,他用息壤捏了一具身体,因为没有参照物, 所以我让他照着我的脸捏,我坐了一天一夜,他就捏了一天一夜,他用还未来得及化成珍珠的人鱼泪浸泡了地上的石子,做成泥人的眼睛。可是息壤里没有灵魂,仙茕又七拼八凑抓了些残魂,用真火融在一起, 放进了泥人之中。
      有了灵魂,息壤就化成了真实的肌肤血肉,她站起来,简直和我一模一样,照镜子似的。但她不会说话,也似乎不太有七情六欲,像块木头似的。
      但好歹有了个伴,仙茕与我说,他到底还是男子,不方便的。我叫她阿活。
      仙茕教阿活怎么打架,他给了阿活一把佩刀,此后阿活走哪都带着刀。我上街玩乐的时候,阿活就往我身边一杵,像尊雕像。她就一个表情,就是面无表情,冰封似的,一般人都不敢靠近 ,靠近了她就要拔刀。
      但我坚信冰也是会被触化的,就像我有一回在阿活头上挂了一环额佩,红珊瑚的菱珠缀在她雪白的眉心,更衬她姿容胜雪。我是觉得阿活比我好看的。我们虽然是同样的容貌,可我的肤色过于苍白,苍白的像死人。
      当时我夸所活:“好着。“阿活看我,直勾勾地,我本也没想要她回应,可她却出于意料地从我的镜奁中取了一支黑玉簪,插在我发间。她的眼睛像在说话,她在夸我呢。虽然簪子最后滑掉摔碎了,但我还是高兴了好几天,仙茕也很高兴那之后我每天给阿活喂的血从小半碗变成了半碗。
      阿活是泥人,她的灵魂与身体不能完全融合,仙茕说我的血可以让她活下去,我就给她。
      我知道我是个怪物,我的血是黑色的,我触碰过的水,很快都会变成黑色。仙茕从不曾表现得害怕或者嫌弃我,我对世事只存在一些很模糊的印象,他就慢慢地教我。仙茕是我的恩人,他待我像兄长一般好,虽然我不曾有过兄长。
      他不会害我,他说什么我都信的 。
      我们一直待在人间,待了三四年。我们住在山上,山上有好多竹子,青翠欲滴,风吹过时沙沙唱歌。还有各种鸟儿,它们总是落在竹屋的屋檐上,叽叽喳喳地叫唤,探头看仙茕,等仙茕看它们时,它们又飞走了。
      我对仙茕说:"它们喜次你。“可仙茕不觉得。他甚至认为鸟儿们是怕他的。莫名其妙。我想他可能是孤独得怕了,我安抚着一只小雀鸟,将它放在仙茕手上,小雀鸟发抖,仙茕也紧张得颤抖,但当他小心翼翼地,用他那似乎再重一些,小雀鸟就会化成灰的力气抚摸鸟儿时,小雀鸟顺着他的抚摸用小脑袋蹭看他的指尖。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仙茕那般开心的模样,他的眼睛比天上的太阳还要明亮。
      人间的生活便是这样了吧,虽然我们都不是凡人,可我们努力做得和凡人一样。晨起时仙茕会到山下集市上去买菜,回来做饭给我吃。尽管我从未感觉过饥饿,但我每次也会吃一些的。我不喜欢太阳的光,总是躲在阴处,那光会使我的双目灼痛。仙茕不觉得有什么,他还给我做了一个缝了一圈黑纱的斗笠。白日里我们或赖在家里,或出去闲逛,买点打发时间的小玩意儿,听人喝戏说书,打跑一些强抢民女,打劫百姓的恶霸。夜里我们躺在屋顶上看星星。夜空有时漆黑有时深紫,复天的夜晚,绚烂的晚霞会一直持续到酉时,星星有些时候是抱团的,有些时候是散开的。我张开五指伸直了手臂,它们在我的指缝间 ,是会发光的沙子。有几次碰见流星,我很惊喜,但仙茕显得有些伤感。他说一颗星落了,天上就会有一位神仙殒灭。

      仙茕说天上的神仙死了,不能称“死”,要说“殒灭”。这就像人间的帝死称“崩”,王死称“薨”,父母死称“孤露”,教徒死称“圆寂”一般。但神之死便是死得连渣也不剩了,他们的神力会全部消散,连同他们的灵魂一起,滋养天地。
      我没什么想感慨的,我只是想,仙茕,你一定不要死在我前面。仙茕看着流星,总是看着看着就将目光移到阿活身上了。阿活学着我们躺在屋顶上,木木地盯着天空,她可能什么也没想,可我希望她能想些什么。月亮和星星都映在她的石头眼睛里,宛转着玉石的光。
      于是我叫她:“阿活,我不要你死。”
      阿活看着我,于是她眼里全是我了。仙茕也看向我,我躺在中间,执起他们的左右手,在我上方交叠在一处,然后握住。仙茕的手炽烫,我不是很适应;阿活的手微凉,但不比我的,冰冷得像寒冬的河水。
      我低头凝视着三人交握的手,说道:你们都不要死。”
      我会不会死呢我的死该称为什么我从来不曾做梦,这一点倒是跟他们一样的,神仙不做梦,泥人也不做梦。只是夜里我一个人身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尽管不困也会强迫自己睡去。夜深人静时我会隐约听见水声,模糊不清,从很黑暗很黑暗的地方传来,来找我。我恐惧它,又亲切它。我不要它来,直觉告诉我要离它远远的,不然会有很不好的事情发生。
      可我总是听见水声,泠泠淙淙,又沙沙暗哑。它快找到我了,它马上就要流淌到我的脚下。那时我会死吗我会不会变成河里的沙子每当我觉得它快到了的时候,我就醒了。阿活在床头安静地看着我,鼻尖能嗅到仙茕做的略糊的饭香。
      我不怕死,也不怕活着。但我怕仙茕与阿活死去,我一个独活着。
      若有那么一天,我想,我要去找那水声的源头。

      人间的第三年,我们遇见了裴非衣。
      那日我们三个在集市上闲逛,有小贩在叫卖兔子,一团一团毛茸茸的小东西在笼子里面,瞪着黑溜溜的眼珠子。我拉了阿活蹲下来看。这些年太阳愈发不刺眼了,甚至开始黯淡,水皮蛋似的挂在天边,黑纱会滤了颜色,我干脆不戴了。开始时凡人看着我们仨,眼神比阿活还木。仙茕说我们不是凡人,相貌与凡人相比会比较惊艳,凡间有个专门的成语叫“惊为天人”……他解释得很明了了,就是我们太过漂亮了些,后来他施了障眼法才算好了。
      仙茕能让凡人遗忘。谁让我忘记这世间的一切的?我问仙茕,他不知道,他找到我的时候,我在沉睡,等我醒来,什么也不记得了。
      裴非衣就从天上来。他骑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巨大动物,后来他告诉我那是天上的麋鹿。麋鹿缓缓踏下,像是虚空里有台阶似的。他头戴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龙口衔珠玉抹额,身穿明黄暗龙八章袍,足踏青缎麒麟靴。他一身明晃晃的,像个大灯笼,亏得是他长得好,一看就不是人,这一身大染缸竟衬得他雍容华贵,风流倜傥。
      他也施了障眼法,还对凡人隐去了身形。于是我们就在街贩行人的吆喝讨价声里仰头望他。裴非衣骑着巨鹿,又在空中,比我们高出一大截 。他神情惊诧地打量我和阿活,看得阿活直要拔刀。他又看向仙茕,似惊似叹了声:“小九,你竟真敢……”
      当时仙茕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差,我几乎以为他要飞上去和裴非衣拼命了。裴非衣下来,在我和阿活之间犹豫了一下,仙茕一 把将阿活拉到身后。裴非衣愣了愣,盯着我道:“不是这个我就说,这看着也不像是息壤捏出的。”
      我不知他什么意思,我是哪个他找哪个他们为什么一上来就剑拔弩张仙茕叫我带阿活先回家去,于是我使用仙茕教我的瞬行术带阿活跑了。我不傻,装非衣看着就不是个好打发的,如果他们打起来,我们都是拖累。
      我们等了半日,他们在日落西山之时回到竹屋。水皮蛋的夕阳给他们周身沾上一层蛋黄的色泽。他俩脸色对比十分鲜明。仙茕无奈又沮丧地告诉我,裴非衣今后先跟我们一起住了,但他会想方设法赶跑他。
      裴非衣兴高采烈地自我介绍:“小黑,我叫裴非衣。”
      小什么小,黑个屁。我对他第一印象极差。我明明有名字,仙茕说明明山泉,泠泠有灵。我的名字叫明泠。
      但我告诉他的时候,他的表情很奇怪,同情又讥讽。我很不喜欢他,裴非衣竟然说他是一个对仙茕最重要的神女的初恋,每每拉着我说那些年他与神女不得不说的二三事,那段时间仙茕每天都能捏碎杯碗。
      仙茕跟我讲生界,裴非衣却总跟我讲死界。生界有光为明;死界在暗为冥,主生界者为天帝,主冥界者为阎罗王。上有九重三十三天,下有七罪十大阎罗殿。亘古无日,幽冥鬼火。三千里黄泉路,通往无相地狱门,八千里三生畔,就有八千里曼殊沙华。五百年一开花,五百年一结叶,花叶永不见。三生之上有奈何,孟婆守着。死魂喝了孟婆汤,才能进入轮回谷,跳往生台,转来生。有来生的人,便等于抛下了前生,再不记得了。
      裴非衣与仙茕本是一个地方来的,仙茕的故事光明又繁华,是盛世;裴非衣偏与我讲那阴测测的死亡之地,足以说明他这个神仙心地阴暗狭小。
      我说:“我不喜欢那种地方,你不要说了。”
      可他不停,又开始进十万里忘川河。
      我将耳朵捂得死死的,往阿活身后跑,阿活护着我,拔出刀来对准了他。这时裴非衣就会停下。头一次他笑眯眯地对阿活说:“你对我拔刀了呀。”这句废话说的真是让我摸不着头脑,阿活的刀就横在空中,他看不见么?非得问一句确认一下么?后面他再遇到阿活拔刀,便不说了,只是笑着,看她一会儿,转身走了。
      有天我夜中起身,撞见阿活和裴非衣。阿活不用睡的,她坐在堂前的小板凳上,刀横放在腿上,她正盯着刀锋上雪亮的刀光。裴非衣蹲在堂下,仰头凝着她,我行过廊柱,听见裴非衣轻声唤着:“羲和。”
      阿活连眼睫都未颤动一下,他又接着唤了几声,还有一声叫的是别的一个名字。我看不下去了,出声提醒他:“她不叫羲和,她叫阿活 。你叫阿活她才应的。”
      阿活看向我,她以为我有什么事呢,起身走到我身边。裴非衣也跟着过来,他责怪我道:“你怎么走路连个呼吸声也没有的”
      我不跟他驳,我继续纠正:“ 她是阿活。”
      裴非衣笑了一声,很轻蔑地:“小黑,你是装傻还是真傻”
      不想理他了,我把阿活拉走了。裴非衣在我们转身走出一段距离后,突然叫道:“阿活。”
      我和阿活一起回头,裴非衣立在覆了银霜的长廊上,神情悲切。阿活看了他,于是他扯开嘴角,一个僵硬而难看的表情。我突然。没有那么不喜欢他。
      他对我说:“小黑,没有谁的血是流不尽的,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哪怕被利用,也要留在仙茕身边吗”
      真是有病。我于是又决定重新不喜欢他。
      刚开始的半年我总赶他走,他就威胁我,说只要他往天上发个信号, 就会有无数天兵天将下来抓我们,他这番话仙茕也摸不准,我一开始被他吓到,好吃好喝地供着他,后来一回生二回熟,他一次也没通风报信过,并且赖得跟狗皮膏药似的,我也不管他了。
      裴非衣就和我们住在起了。他晨时与仙茕一道去买菜,但他不会做,就看仙茕做。白日里和我们一起闲着 ,又或在外面晃荡。裴非衣的障眼法可能不太成功,因为他头次下山就让山下全村的姑娘惦记上了。他和我们一起听戏,买棉布做衣裳。他喜欢明黄,金色。他每天都要生拉硬拽着仙茕和他一起看一会儿大阳,并对太阳指指点点。仙茕每回看完大阳回来,都会自己待着沉默一时半刻。有时裴非衣会拉着我帮他给他那只坐骑麋鹿洗澡,我会笑他穿一身黄黄紫紫的衣裳,特别是沾湿了水之后,我都怕那颜色从他身上淌下来,糊了白鹿的毛发。夜里我们四个躺在屋顶上看星星,头挨着头,肩并着肩。这真是太有意思了,我们四个非人的,却学着人一样活着。
      凡间似乎开始闹饥荒。白昼的时间越来越短,黑夜越来越长。仙茕和裴非衣渐渐愁眉不展,裴非衣似乎一直在劝仙茕回他们的家乡去,可仙茕很优豫。
      我和阿活在房间里下棋。其实是我跟自己对弈,她在我对面看着。四年光阴,我愈发虚弱,阿活却逐渐活过来了。她面色甚至带有一丝红润,学会了皱眉,学会了幅度很小地勾起嘴角,我夜里蹬了被子,她会来为我盖上。
      山上的小泉是我的镜子,如今我站在水边照着泉水,里面那张青白的脸时常骇我一跳。我抬起手,手臂上已经突显出紫黑的脉络。
      除了阿活,阿活需要我的血。除了她我谁也不想见了。
      我又割了手腕放血,阿活盯着碗中逐渐盛满的黑血,眼中似有波光。问她:“阿活,你好些了吗“
      这话该她问我的,可她不会说话。我不要她死,我已经一点都不好看了,我要让她漂漂亮亮的。
      阿活看着我,她缓慢地将手伸过来。然后放在我的脸上 。她只有拔刀是快的,平时回应时僵硬得像木偶。
      我时不时会晕厥,有时转醒后看见仙茕坐在我床头,我会告诉他我想吃什么,想要什么。但其实我什么也不想吃,什么也不想要,只是这样有了要求,使唤他,能让他好受些罢了。他的手覆在我的额上,那么烫,像一团燃烧的火焰。他会灼伤我的,但他的温度能够驱赶那种黑暗里的水声。
      仙茕说:“明泠,对不起。”
      哪有什么对不起啊。我没了记忆,他给我创造记忆;我忘了名字,他给我名字。他教我东西,他给我家。我说孤独了,他就让阿活来给我作伴,他没有错,是我自己造就了我的今日,他只不过······抓住时机罢了。
      我说:“仙茕,你一定要治好她。”
      我看着他强装镇定,他定在猜测我知道了什么,知道了多少。可我知道的一切也是猜测,而我又不喜欢猜测。我想,有一天,他总会把一切都告诉我的。
      有时醒来看到的是裴非衣,他讽刺我:“小黑。你现在像个干枯的僵尸。”我没见过僵尸,但找知道那肯定很丑。我听见他说:“那家伙明明那么喜欢你,却还不肯放弃....早该放下了,我都放下了.... 你会死的....”
      我气若游丝:“你明明,没有放下······为什么,要说······”
      他打断我:“我不能再让你这样了。你出事了,我大哥会杀了我。”
      他问我:“明泠,你记不记得昒珩“
      我不记得。
      我说:“裴裴,你要通风,报信吗”
      他的名字很好玩,裴非衣,名就是把姓拆开了罢了,多省事。我想起他曾经装腔作势要威胁我,要让千军万马来抓我们。他说:“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叫天兵下来”
      我有点怕,问他:" 那你现在要叫吗”
      我等了片刻,他只是说,并无什么动作,我就笑:“那谢谢你现在不叫他们下来。”
      那时他噎住了,而此刻他却说:“对,我要通风报信了,你拦不住我。‘
      我深吸一口气,吸猛了,连声咳嗽,裴非衣倒了水,扶我起来喂我。等碗离开,里头的水已经漆黑一片了。我抓着他的手:“他们会死吗”
      “仙茕是不会死的。他就是寻死,我们也不会让他死······他是最后一个了,三界不能没有他。’他掰开我的手,放我躺下。
      “那,阿活呢”我又抓住他。
      他不说话了。只掰我的手。他掰开我的左手,我就用右手抓住他 ;他再来掰我的右手,我就用左手······最后他在我眉心一点,我就动不了了,他给我盖好被子,我眼神凶恶,他却不再看我,甩手走了。
      他明明放不下······我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我是被热醒的,空气滚烫得令人窒息,我甚至能看见它波动的轨迹。等我本能地踢开了被子,了。家具烫得像烙铁,整个屋子仿佛是在火炉里蒸。阿活站在床边,见我醒了,来扶我。她的手一碰上我,就像软泥一般凹了木去,我吓了一跳,拍开她,她被我拍过的右手便垂了下去,手背上四道凹下去的指印。我都快忘了她是泥人,这样的温度,我这种天生阴寒的体质都受不了了,更何况她。就算是圣物息壤,也不可与烈焰抗衡。
      阿活被我拍开,停了一下,又要用她已经扭曲的手来扶我。我艰难地躲开,大汗淋漓,我边躲边叫她:“阿活,你不要碰我,也不要,碰其它地方! 我自己走······”
      我近乎花光了所有的力气,挪到门边。竹门烫得我的手掌都在抽搐,但我紧紧贴着它,然后整个人扑在上面,把门撞开。
      我一个踉跄,跪坐到地上。我似乎破开了一个结界,所有的声音都翻涌而来。
      在门前,我看见了太阳。
      那该是世界末日一般的温度,我有种要魂飞魄散的撕裂感。但是我觉得熟悉,我曾经经历过吗?竹山的竹林已不复存在,满目皆是光,那一团火球高速翻滚着,他好愤怒,他不甘又绝望,他想摧毁一切。
      仙茕······我竭力睁大眼睛,不管那光是否会让我失明······仙茕······我想着他将手覆在我额上,那热量到此刻的亿万分之一。
      他在那里面,我知道的,他在那里。“仙茕!”我声嘶力竭地叫他,回来吧,仙茕。天兵已经来了吗我眼里只有光,什么也看不见了。仙茕,你不要自己抗着,和我们一起走....
      “你带阿活先走 !不要过来!”我听见一声凌厉而痛苦的鸣叫,气浪推来他的声音,也推来了一声愠怒的男声,他说:“罪神三足鸟 ,尔身为日皇后裔,不顾三界苍生私自下凡,匿藏堕神羲和残魂,还绑架冥界忘川河灵······尔最当诛,还不投降!”
      我听得脑袋嗡嗡地疼,那个声音在叫嚷什么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罪行。他说的可是仙茕仙茕哪有这么会惹事
      “交出忘川河灵与堕神残魂,绕你不死! ”
      我隐约看见金色的锁链从天而降,包裹住那团光芒,我听见绝望的长鸣,何等的撕心裂肺。仙 茕的光芒逐渐缩小了,缩小了——最后现出一只及膝高的鸟儿。燃烧着火焰的三足的金鸟。他浑身缠满了锁链,他挣动一下,锁链便缠紧一分。
      我看见了一片荒芜。我看见原本应该布满里子的夜空上布满了星子一般的天兵天将。他们如蜜蜂,如蝗虫一般,骑着高大健壮的天马,手中的羽箭对准了我们,箭矢反射着月光。我看见巨大的雪白糜鹿,它的皮毛柔软而顺滑,此时它身披银甲,它背上驮着的天神也身披银甲。
      那个与我并肩看过无数个夜晚的星空的天神,我记得他。
      可为首的那个天神,我不认得。我向仙茕跑去,我觉得全身骨头都在奔跑中散了架,我快碰到他了,他瘫在地上,缩成一小团,那么痛若,奄奄一息一一我快碰到他了,我要拥住他,我要让他好受些,就像他驱散我的黑暗中的水声那样——我碰不到他了,那个我不认得的天神抱住了我。他身披银甲,甲上还有仙茕的余温。他的怀抱真的要把我的骨头碾碎了,一阵阵眩晕与恶心泛上来,我不知是他在颤抖还是我在颤抖。我不认得他,可他能叫出我的名字,他的声音也发着抖:“明泠,明泠······”
      我踢他,咬他,拼尽最后的力气挣扎。我不要到仙茕那儿去了——我把阿活给留下了——我应该听仙茕的,先带阿活跑掉,像遇到裴非衣那次一样。
      我听见抱着我的天神下令:“那是堕落天神羲和,就地诛杀!”
      不——不要!我扭过身去看阿活。她木木地站在那儿,手放在刀把上——她该是想拔刀的,只是热度将她的手糊在刀上了。我看见她嘴唇动了动,她在说什么无数箭光从我头顶掠过,天神在我眉心一点,我又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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