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角儿养成计划》飞花斋叶

1、第1章

　　西苑出了件大事。

　　西苑是个不大不小的茶楼，有个清音桌，捧场的都是些半道出身的票友。西苑原本有个琴师，因为觉得钱拿得少了，自己找了门路去傍角儿，所以西苑的老板只得另找人替代他的位置。

　　听西苑老板说，新来的那个琴师，以前是给富庆班的当红老生秦云楼秦老板配过戏。旁人不知真假，只说这琴师倒是比以前那位拉得磁实，再加上这人脾气也还随和，所以大家也都挺喜欢他，又听说他姓章什么的，也都客气的称他为章先生，对于他的过去，倒是没人想要去探究。

　　前几日那北平城里小有名气的集瑞班班主带着他班里那个叫林参月的乾旦特地来西苑喝茶，又是请安又是“章老板”“章老板”的叫着，才有人想起那富庆班的秦云楼早些年的确是有个姓章的琴师，而且这琴师不是别人，正是秦云楼的同门师哥，十年前红遍整个北平的老生——章岩。

　　这下，整个西苑都炸了锅，争相来看章老板真容的人络绎不绝，连着那看门的门子都能把当年章岩响遍北平的唱腔来上一段，而那些关于他的，尘封过往更是一浪一浪的往外翻。

　　西苑的清音桌并不是天天有，章岩自然也不是天天去。
　　那些好事者，仰慕者便是趁着章岩不再的时候，喜欢谈论些他曾经的一些趣闻。
　　作为长期和章岩有过近距离接触的门子自然是成了众人聚焦的重点。

　　“打从章老板来的第一天，就知道他不是一般人。”门子在西苑的大门口如是说。

　　一群人在他身旁，或蹲或站，对于他说的话表示了怀疑，更多的人则是跟着起哄的说：“得了吧！？你就吹吧！？就你这样儿，当初还能看出来章老板不是一般人？”

　　门子啐了一口，说：“哎哎哎，话可不能这么说！怎么说我也是看过章老板在台上的风光的。那早些年，章老板就在广聚楼挂牌，爷爷我可是在广聚楼看戏园子呢！啧啧啧，你们是没见过那场面，好家伙，票什么的根本买不到，那些宅门府门的竞相拿着真金白银来抢票。章老板的扮相那叫一个绝了，一出场，刚亮相，那台下是炸了窝的叫好声！那捋髯，整冠，抖袖，啧啧啧，活脱脱的就是戏中人在世，更别说那嗓子真叫一个脆亮，前台到后台，广聚楼那么大的戏园子，就没有听不见响的！”

　　门子那眉飞色舞的表情，再加上那口沫横飞，手脚乱舞的样子，这群听他摆龙门阵的人都觉得给他个惊堂木，再给他张桌子，这货就能在天桥里撂摊说书。

　　门子把章岩那光鲜亮丽的过去说了个遍，最后却叹了口气说：“哎，只可惜章老板正红的时候，却突然倒了嗓子，所以就没再唱戏，该做琴师给他师弟，也就是现在那个秦老板托戏。秦老板虽然也是响当当的一个角儿，可是那上台的气度，还有那嗓门，压根就没办法跟章老板比不是！？”

　　众人啐他说：“你说得这么邪乎，那你说说章老板怎么会跑到这么一个小茶园子配票友的戏！？你要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我看那，就是你张着嘴在这里胡咧咧！”

　　门子有些急了，他面红耳赤的争辩道：“怎么就是我张着嘴胡咧咧了？我告诉你们，章老板不在富庆班呆，那是有原因的！”

　　“你既然说不是胡诌，那你倒是说说章老板不在富庆班是什么原因啊？”一旁听他说话的人打着十二分的兴趣套他的话。

　　门子哼了哼，低声说道：“我这可是旁人都打听不到的消息，我家有个兄弟是在富庆班看行头的，听他说章老板和秦老板……”

　　他话说到一半，就被人用烟杆敲了头，那下手的力度还不小，疼得他呲牙咧嘴的直吼：“谁！？特么的谁敢动爷爷我！？”

　　一把铜制的旱烟枪敲在门上哐哐做响，那拿着烟枪的人，正是门子口中的章岩。此刻的他敲着烟枪里的烟灰，挑着眉，拿着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瞥着门子。

　　瞧见是他，门子顿时萎了，腆着脸上前拽着袖子上前想要给章岩掸灰，以示掐媚，却被章岩用烟杆给拨开了。旁人见是他，因觉得背后说人长短被碰见略觉尴尬，所以问了好之后，又都各自三三两两的离开，最后也就只剩了章岩和门子两人在门口杵着。

　　章岩不说话，眼睛直盯着门子，嘴角挂着冷笑。

　　门子被他盯得心里直发毛，直说：“章老板，我这门子见识浅，说话嘴欠您可别生气！”

　　章岩哼哼了两声，说：“我哪里敢生气，怕是少不得要把您老人家当神仙给搁到神龛上供着，免得您老在我背后嚼舌根子！”

　　瞧他语气不对，门子知是惹他生气了，忙不迭的道歉：“哎哟喂，章老板，您说这话可真是折杀小的了！您平日里对小的这么照顾，小的哪敢儿对您不尊重！这不是因为您在这里给票戏托琴，小的觉得委屈了您这样的大才，所以才替您打抱不平两句不是？”

　　章岩本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门子那嘴跟抹了香油似的油滑，几句话下来，章岩倒是觉得自己那张不常绷着的脸上表情都不自然了，再加上门子那挤眉弄眼的模样，竟惹得他一时间竟忍不住笑了出来。

　　见他脸色有些缓和，门子这心里才稍安。

　　他是知道章岩跟这里的老板关系不错，若是章岩计较些，把之前那些话跟老板说了，他可就别想在这里呆了，若是不在这处讨生活，他全家老小近十口人可是上上下下都得喝西北风去，眼下这个世道，想找个安身立命的活计，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他这心里稍安，那厢章岩便拿烟杆子敲着他的肩膀说：“得了，你就别跟我耍贫嘴了。说吧，那集瑞班的班主给了你多少钱，让你在这里可着劲儿的忽悠我！？”

　　门子心里惊出一身冷汗，赶紧回道：“章老板您这话可真是见了外了！您说您平日里见着什么好的都忘不了我，我自然跟你说的也是贴己话，怎么就是我拿了别人的好处呢？要说真有什么好处，我可能也就是惦记着您老人家什么时候东山再起，能请我这样的人去那大戏楼里瞧瞧您演的戏就得了！”

　　章岩心想这刘班主还真是铁了心要把自己拉进他那个戏班子，什么招儿都是使上了。

　　集瑞班班主这班主刘福，章岩原是不认识的，只是听来调嗓的票友说这人也算是大栅栏里数得上名号的人物。他那戏班里别的不好说，倒是有一个色艺双绝的乾旦，这小半年在北平城里闹得风风火火的，那些有钱的有头的有脸的，都上赶着给他扔缠头，说起来也是个不大不小的角儿了。但是这梨园里的人都知道，好瓜配好瓢，好车配好轴，这好的角儿，任你嗓子再好，扮相再加，若是没有个通晓自己的琴师配着，那也是白搭。更何况这人无千日娇，花无百日红，梨园里那出挑的小辈后辈一个比一个拔尖，这林参月想要长长久久的成为角儿，光靠这皮囊扮相也不是正经出路。

　　章岩虽是老生行当出生，但他自从倒嗓转行成为琴师之后，见过的世面不比他唱戏的时候少，更何况他还和行中不少前辈有交情，所以这刘福自然是知道，能和他攀上些许关系，也算是对林参月有些助益。

　　章岩本不是那种特别喜欢被人瞩目的人，这些年也算习惯了安稳清闲的日子，这集瑞班班主突然拜倒在他的门下，倒是把他搞得有些手足无措。再加上为了说服他去集瑞班做琴师，这林参月倒还摆出刘备三顾茅庐的架势，成天见的大清早的就买了早点去他住的那个大杂院候着他起床。章岩原本是个晚起床的人，多半的日子是要睡到日上三竿才算醒，有时要约莫到晌午才会起床，那么这乾旦就会从一大清早候到他起床的时候为止。他本是住在一个大杂院里，院子里有多的旁人住，日久天长的，这人在门口等的时间长了，旁人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了。

　　不管怎么说眼下章岩这清闲的日子算是到了头了，免不得有少则数月，多则小半年的闹腾日子。但是章岩想着就算你是那刘备，也得我是那诸葛亮不是？惹不起，咱总归躲得吧？几番推脱拒绝不下之后，他索性就不回那大杂院，而是去了他那故交好友陈公铎处避风头，但平日里还是回去西苑拉琴。

　　章岩并不想在集瑞班的事情上跟他有过多的纠缠，只是拽了他问了旁的事。这门子听完之后，猛的拍了拍脑门子，说：“哎呀！！！您不提这事儿，我还差点给忘了！嘿，您还别说，那小子嘿，见天儿的都跟这儿转悠着呢，不过我都跟人打了招呼，任是谁都不跟他说关于您的事儿！”
　　章岩挑了挑眉：“感情你倒是没把我的话全当耳旁风？”

　　“那哪儿敢呢？”门子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掐媚得有些令人生厌，“那小子，今儿个也来转了好几次，我都没让他进门！？”

　　听他说这话，章岩眉毛高高的挑了起来，神情显得有些愉悦：“今天他也来了？”

　　见他有兴趣听，门子顿时显得有些滔滔不绝：“可不是！？这小子今个儿一早就来了，刚刚还想在这边想听我摆您以前的威风过往呢，不过我都让人把他给赶到一旁去了。”说话间，门子四下望了望，然后用手指了指在墙角那蹲着的一个年轻人，“瞧，这会儿还在哪正不死心的挨着墙角蹲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