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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拾叁 ...

  •   吴府的管家赶紧躬身碎步向前赔笑说道:“大人可不就是亲自去厨房看晚膳准备得如何了?是咱们大小姐亲自准备呢。”一边忙差人再去催促,又着人上来换了新茶,上了四色茶点。沈旭大咧咧地伸手抓了茶点抛进嘴里,含糊说道:“我娘总在夸赞你家小姐才貌品性,倒不知道还善烹饪?这倒是对了本王的脾气了。”说着又向云磬咧嘴笑道:“磬王爷不知,我娘极看重吴家小姐,不止一次地说,我老大不小还是时常荒唐胡闹,若能将吴家小姐这样才高八斗又端庄娴淑的姑娘迎回家,对我劝诫影响,管束教化,也许还有望修身养性,改邪归正。”

      云磬拿起盖碗饮了口茶,笑道,“旭王爷戎马十数年,平定叛乱,攘除外敌,这若是荒唐,哪里还有不荒唐的人了?王爷性情中人,铁血侠骨,吴姑娘温婉斯文,慧质兰心,却是佳配;老夫人若真有意,吴大人想必也不反对,云某倒是乐得做这个媒。”

      沈旭又是一串大笑:“大家闺秀固然好,只怕是沈某太粗鄙,唐突佳人。所以这正房,至今虚空。”眼珠转了转:“说起来,不怕磬王爷笑话,小王倒是经常与那些旦角歌姬厮混得惬意。”

      云磬但笑不答,这会儿吴知洲已经颠颠儿地跑来,说道晚膳已经备好,摆在暖阁,请两位王爷移步。

      这一顿晚宴准备得颇具功夫。并无什么山珍海味,然道道菜俱都作得极为精致,一道道菜式报将上来,竟是颇有讲头;沈旭不住口地称赞之外,云磬也难得地夸了几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沈旭将乌木镶银的筷子放下,干了杯中酒,寻思了一会儿,上下打量了云磬一阵,摇头笑道:“不怕磬王爷笑话,其实本王有个不情之请,说出来,怕得罪了磬王爷,需得王爷答应不怪罪才好……”

      云罄早已停筷,如此一日下来,已觉不支,又少不得饮了些酒,眼皮已经发沉,突然听沈旭如此说,略微不解,忙应道,“旭王爷但说无妨。”

      沈旭饮一口酒,曼声道:“小王粗人,其实听不懂古琴古韵的,罄王您说的那些我也一窍不通,也没啥兴趣。小王还是比较爱看歌舞,美貌女子的歌舞。”

      云罄心中微微一震,面上却不动声色,听得他继续说:“西征时候,救那个送我琴的公子哥时,还救下来一个女子。军营里寂寞,她曾经跳舞给众兄弟看。那个舞真是跳得绝了,本王是一直念念不忘。再说那个姑娘,性情豪爽,舞跳得美,却还能喝最烈的酒,骑最快的马,行军途中,看见流血死人也不皱眉头,够胆色。不瞒您说,我曾经动过心思,把这个姑娘娶为侧妃。以后行军打仗,就带在身边。结果经过锦官城,后面是场硬仗,我们继续往西,便将之前救下的难民安置于那里。我本来跟她约定,西征回来,再去迎娶。”说到这里,沈旭自己给自己甄满酒杯,仰头干了,叹了口气嘿嘿一笑道:“结果等回来,听说这姑娘居然去京城最有名的楼子里做了头牌舞娘!本王不甘心,马不停蹄地赶过去,本王行武出身,对那些并不计较,只爱这姑娘性格泼辣,舞姿独一无二的曼妙,她若肯应,我自然带回去,她若不肯,本王也想再看看念念不忘的舞。孰料去了那里,传说这姑娘却是被罄王爷收了差人到京城特地带来江南,给王爷跳舞?”

      这时,席间气氛已经如冻住一般,除了沈旭自斟自饮地说着,其他人全如石像般一动不动。吴知洲在心里将能想到的菩萨都轮番念了几遍,脸上苦得如同便要滴出泪来。

      沈旭流目看了眼云罄,却见云罄没什么血色的清瘦面孔上没有丝毫表情,只是沉默地听着,继续说道:“本王是个愣人。想到什么,便不甘心随便放手。思量来去,这传言毕竟也是传言,不知道能不能做得准?本王想,罄王爷为人端严,按说不能够是跟我等一样胡闹的,前不久,还曾经在红銮禧雪夜拿了不少人。我手下那个不长进的兵部黄侍郎就让王爷拿了。皇上震怒,给我下了个申斥的手谕,喝斥我律下不严,哦哦,皇上是说我自己就是荒唐,长此以往,便把西北诸多小国都给他平了,也定不轻饶于我。可是本王确实不长进,除了打打杀杀之外就爱醇酒美人。皇上,太后,家父,都教训了不知多少次,每当到了心头好的关口,还是管不住自己。这回从战场回来,满脑子都惦记着那个姑娘。听了传言,心中踌躇,若是这姑娘让王爷得了去,小王是只有羡慕二字,只是,又觉得,这个把罄王爷跟个红鸾禧的舞娘联系在一起,倒像是有人背后恶意中伤啊。今日小王拼着没脸,来问王爷句话,这个舞娘南烛……”沈旭把“南烛”二字说得略重,略停一停,抬眼去看云罄,果见云磬听了这两字,方才的极力自持已然支撑不住,身子晃了一晃,原本苍白得面色透出淡淡苍青,按在酒杯上的手指,微微颤抖;他望着沈旭,沉声问道:“你说……南烛?”

      “噢,她在红鸾禧的名字却是迤逦。”沈旭顶着云罄淬了冰浸了墨一般的眼神,自顾自说道:“然我认识她时,她却是叫做南烛。”

      说罢,只是盯住云磬的脸,终是把那句话问了出来:“这个南烛姑娘,王爷是真的要了?要来,是看看舞,还是要留下?若是王爷不过看看舞,不如本王就跟罄王讨个人情,”沈旭停了停,举起酒杯再次一饮而尽,缓缓说道:“王爷将那女子送了我如何?”

      这句话一说出来,席间已是死样沉寂。吴知洲只觉眼前金星乱冒,仿佛能听见刑场之上,云磬冷森森的一个杀字,又仿佛能瞧见,沈旭银枪飞舞,身边积尸如山。这时席间再无一人敢抬头,只有沈旭见云罄扶着桌子缓缓站了起来,面色如霜,低咳了几声,勉强忍住,吸了口气极力压下胸口的气血翻涌,哑着声音开口,一字字地说道:“旭王爷,云罄倒是好教你得知,你说的这个女子,其实是……”

      突然,丝竹声起,将云罄还未出口的“我的发妻”四个字堵了回去,更让云罄想要当着众人清楚说明的,此番回到京师就将禀明皇上,迎回南烛,昭告天下的心思给憋在了心里,师爷从外面颠颠儿地过来对俩位王爷说道:“两位王爷且慢慢吃喝,下官自己做主,给王爷安排了歌舞,王爷随便看看。”

      乐声袅绕之中,一团红云翩然而至,献舞的人--便是迤逦。

      曾有京城名儒赞迤逦,千古风流,一舞倾城。

      而此时,除去沈旭泰然自若,啧啧称赞之外,竟再无一人,去抬眼看这倾城的舞。

      一脉丝竹尾音袅袅绕梁盘旋,红衣艳烈的迤逦垂下水袖,笑得眉目妍媚,给沈旭施了一礼道:“旭王爷,好久不见。”

      沈旭先是赞:“在兵马大营看你起舞,只觉动人心魄,如今在这江南的亭台楼阁清秀山水里看来,真是妩媚风流。”然后声音一沉道:“你果然是跟了罄王。”

      迤逦没有去看云罄,盈盈一笑:“怎么会?传言有误。小女子一直仰慕罄王爷,姑娘们纷纷议论罄王爷霹雳手段,却才高八斗,雅知音律,然而王爷从来不肯赏脸。前些日子小女子听说罄王爷离开京师到江南来了,一时左思右想按捺不住,想着王爷离开京师,到了江南,或者不必再守那许多规矩?小女子就自己追来给王爷献舞,好在王爷念在千里迢迢,也没就将迤逦赶回去。然而说到跳舞,今儿个,却也是迤逦来到江南的第一遭。王爷连舞也并没看,自然不会收了迤逦。迤逦这就也要回京城去了。”

      听她如是说来,沈旭朗声大笑。

      云罄自那一句话没能说完,听得丝竹声起,便身子一晃,慢慢坐下,此后,便就一直沉默,面上再无任何表情。眼前的一切似乎浸在水中的幻影,飘荡成恍惚的渺远,迤逦在言笑玲珑地说什么?他似乎一句都没有听清,倒是那一夜的似真似幻分外明晰,十里春风朱砂一诺,她在耳边说——你别担心,我一直在这里,再也不走了。
      ——再也不走了。
      ——这就也要回去了。
      南烛。
      迤逦。
      心里是有什么在一寸一寸分崩离析么,不然为何喉间会泛起腥甜气息……可是,那破碎的是什么?是他不死心不甘心一次一次以为可以拼接回来的过往,还是她一次次地给又一次次打碎的幻象?

      吃罢晚膳,沈旭与云罄道别,更特意对迤逦一笑只道:“将来回了京城,定再给迤逦姑娘捧场。”

      刚走出吴府的大门,沈旭对祁三叹了一句:“这个云罄,不简单,我看不太透。”但他随即又笑了,玩味地说到:“但是那个关于他的传言,看来倒似是真的,不过这位姑娘,如今想来,还有些关隘本王没有想明白。这件事情,非常有趣,非常有趣。”言毕又是大笑。

      他朗朗笑着翻身上马,正欲离开,突然只见一匹栗色小红马飞奔而至,马上作男孩儿打扮的人身量纤细,面容皎洁,看来不过豆蔻年纪,大概身单力薄马术不精,眼见小红马停不住脚就要冲旁边的白玉栏杆跳将过去,马背上那人吓得一声尖叫,居然扔了鞭子丢了缰绳,双手紧紧捂住眼睛。

      沈旭略觉可笑,也不催马,只倾身将马鞭抖出了3米开外,卷住那小马的缰绳,回力一收,那小马连同背上少年便就被拽将过来;沈旭常年与战马为伴,对付这种小母马简直如同玩偶一般,只将那缰绳一牵一收,在小红马头上轻轻拍了拍,那小马在他的随意摆弄下,恢恢叫了两声就乖乖停住,一派温驯模样。

      马背上的人惊魂未定,抬头只见一个极英俊的青年男子坐在一匹高大的汗血宝马上,笑意飞扬地望着她,一瞬间,似乎这凝滞阴湿的江南冬夜都随之生动起来,她忘记了害怕,只傻傻地看着他,绯红了脸颊,直到那人笑着说了句:“小姑娘的马俊,人长得更俊。”便就策马飞驰远去,她方回转心神,对身边小厮讶然道:“他怎么知道我是小姑娘!”然后跳下马来,奔进去找到吴嫣,问今日府上来的客人究竟是谁?

      吴嫣原本正在屋里呆呆出神,这时看着涨红脸的小林琅,微笑道:“你说刚送出门的贵客?那就是当今兵部尚书沈旭旭王爷。”

      “什么?他就是沈旭?当初大云朝最年轻的武状元,十七岁就能生擒敌寇首领,后来的征西大元帅??平定西南刚下战场的沈旭?”林琅掩口诧异,面上全是做梦一般的又兴奋又恍惚的神色。

      “是啊,就是他。他今天来拜会罄王爷。”吴嫣点头。

      林琅忽然蹦起来,在吴嫣房里兜了个圈儿,看得出忍耐了一下,但委实忍不住,还是绯红着面色蹭到吴嫣身边,双目发亮地说:“吴姐姐,原来他就是沈旭,我一直在想,这个打仗这么厉害的元帅是什么样子,原来是这样的,这么年轻,还这么……而且,而且他还说……”

      “说什么?”吴嫣不解地瞧着她。

      林琅咬咬嘴唇,终于还是乐滋滋地大声说出来:“他说我长得俊!”

      东厢房。
      云罄如泥塑木雕般坐在房中,苍术在门外转来转去,不断撕扯自己头发,却是不敢进去。

      过了约摸半个时辰,迤逦端了药过来,苍术想拦,却还是让了开来,望着她的目光之中,竟全是悲愤。

      迤逦推门进去,将药放到云磬跟前,也不说话,他拿过来默默喝了,没有多问一句。屋子里静默得听得到烛光爆出灯花的声音。

      迤逦柔声道:“时候不早了,不如早点歇了。”

      云罄点点头,任由迤逦伺候他换了衣服,躺下,给他掖好被角。

      迤逦也低着眉,没有再说话,沉默地收拾了药碗往外去,走到门边却听得云罄静静开口说道:“什么时候走的话,路上不太平,让苍术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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