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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耀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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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因为家就在本市,所以老师们默认她为走读,这也是大部分高三学生的选择。但孟美岐强烈拒绝的态度超出了他们的预想,甚至做出了不理智的威胁举动,老师们便只能放弃让她走读的念想。但高三的宿舍已经没有空位了,于是只能将她安排到高一的舍区,他们以为孟美岐会因为远离同学而失落于这一安排,只有她知道自己松了一大口气的同时还感受到重新活了过来。
拎着一堆行李箱到达高一宿舍楼下的时候,那帮刚入校的小崽子们还在操场上军训着,视觉里连篮球架也在弯曲的层叠热浪让孟美岐被布料包裹的皮肤闷出了一层层汗水,但她依然没有脱下衣服的念头,反而因为不时投过来的视线而反复确认着衣服的遮蔽性。
从纸袋里倒出了宿舍钥匙码在掌心,确认了自己的房间号,又伸出手在眉间搭出片阴影,视线一路向上确认了楼高。一切准备完毕后孟美岐踢了踢有些不合脚的鞋子,拎着自己的行李箱走进热浪翻涌的楼道。
楼道里空荡荡的没有几个人,这个时候应该全在操场上吸收阳光。孟美岐在心中暗暗赞叹自己的幸运,既达到了在校住宿的目的,也不用和其他人一样人挤人往宿舍搬行李,尽管不用想也知道会有不认识自己的学弟们争先恐后的帮忙,但孟美岐还是很享受自己默默做事的氛围。
一想到与别人距离拉近时,就不得以相撞的视线,她要被迫接受并理解的那些复杂不已又单纯热烈的感情。因为年轻而不懂得距离感随意凑上来的躯体们与自己时不时交融的呼吸,和不经意间相触的皮肤,都让她觉得毛骨悚然,更何况还需要花心思去琢磨语言进行交流,光是想象一下就已经在眼皮抽动,很显然,她身体的每一个地方都在抗拒。
因为男女混住的特性,女生宿舍都在高层的地方,于是分配给自己的宿舍就在毫无人性的七楼,平时倒还没什么,此时此刻孟美岐却像是拖家带口般带着自己所有的行李。前前后后看看完全没人,于是抱着今天一定会累死的信念挽起了袖子。
浑身几乎散架一般连拖带扛的走了一会后,抬头发现自己才到四楼,深深叹出一口气,连带着那团因为呼吸加重而聚集在自己肺部的热气。
厚重的行李箱在随着自己的脱力后变得越发难以控制,随着不稳的力道东一下西一下撞在楼梯上,而这份力也真实的体现在身体的每一块肌肉和骨骼上。孟美岐感到自己的头发丝都在往上冒着热气,呼吸声忽远忽近,视线也变得不太清晰。
凹陷进去的脚踝位置开始聚集汗水,顺流而下在鞋垫上晕出一抹抹深色。她穿着一双看起来很有年代感的帆布鞋,鞋帮在脚后跟踩着一小段,并随着每一步上行都在脚底留下半月形的压痕,这着实不太舒服。孟美岐调整着呼吸,因为浑身湿透而不想有大动作,她微微俯下身,试图迅速的将脚底的鞋帮抽出,却没有考虑到被汗水染湿的鞋垫失去了部分摩擦力,因为重心下降而不稳的身体也迅速摔倒下去。
天旋地转和惊人的巨响后,孟美岐才在麻木的感官中分辨出疼痛,耳边还回响着自己跌倒时于空旷的楼梯间回荡的撞击声响。她紧咬着牙感知着身体状况,眼前是不断旋转的楼梯声控灯,身下是冰凉的大理石地板。
仿佛被人架在火上烧烤,每一处都火辣辣的疼。孟美岐一手撑着地面坐了起来,加重了呼吸去调整身体。她试图动了动手指,却发现整个右手和小臂都是麻木的刺痛,而自己的肩上搭着一条白T。
孟美岐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抬头看去,装着自己衣服的行李箱已经炸开,被卷成一团团的袜子散落在各处,而那些折叠整齐的干净衣服则从上到下铺在已经脏到变色的地板上。
提着的一口气被慢慢吁出,孟美岐笑了一声,有一瞬间视线模糊,但最终还是清晰了。她坐在地上,耳边的回音渐渐消失,周围静悄悄的,没有声音。
也没有谁在。
大学的医务室总是有很多人,可能是因为年轻人骨子里就爱冒险和刺激,又有花不完的时间与精力,并且还没到非常爱惜自己身体的年龄,所以会不可避免的带来伤痛。不过倒也不是没有另一条原因,如果在医务室做兼职工作的学姐非常漂亮,而她的性格又恰好温柔如春风,总是用一双明亮如星的眼睛看着你微笑,倒也可能是这里人山人海的原因。
孟美岐搂住自己微微肿胀的胳膊,站在一个人还算少的角落里,她忍不住打量着那个在人群中忙碌的女生,第一眼只是眼熟,第二眼便因为那双眼睛而想起了她的主人,以及那段短暂的,并且不怎么愉快的交流。
孟美岐并不刻意去记人脸,却对她的长相记忆深刻,稍微回想一下,那张脸便清晰的浮现在自己脑海里,甚至那只握住自己的手,均匀的骨节和白皙的肌肤,每一处曾惊艳到自己的地方都还细致存在着。
说不出为什么,也不是没见过更好看的,甚至因为见多了而产生厌倦感,但这张脸就在那个燥热又喧闹的夏天尾巴里钻进自己的视线,然后就如同用橡皮擦擦拭钢笔笔记一样,会稍微模糊,却无法彻底消失。
她工作起来细致认真,也有着追求高效率的动作习惯(也可能是因为真的人太多了),洁白的裤子会因为要给坐着的病人换药而毫不犹豫的跪在地面上。她身上的白大褂可能已经易主多次,每一个经常弯曲的地方都有着几道无法抚平的褶,而前胸衣料处也染着几滴难以完全清洗的药水。
孟美岐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对那个女生的细致观察结束后,才重新感受到右臂的疼痛。黄医生为自己包扎完又打好夹板之后便离开了,整个医务室只有那位女生自己在忙,而大部分人的病似乎都不那么紧急,甚至有些无聊,因为比起缓解身体上的疼痛,那些人眼里分明有着更强烈的,对那位女生的欣赏和渴望,而她也会回报那特有的,阿司匹林一般的温柔目光。
一股无名火突然从心底窜了出来,孟美岐下意识的攥住右手手腕,丝丝缕缕的痛感让她蓬勃的怒火消歇。在胸腔某个不太清楚的角落里,有人发出了不屑的声响,孟美岐没去追究那响动和怒火都来自于哪里,她只是毫不犹豫的转身准备离开,她觉得自己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养病,又或者说,一个没有那张脸晃来晃去的地方。
然而自己还没走出多远,衣摆一角被人轻轻拽住。孟美岐平生最讨厌有人靠近自己,此刻却选择归顺那小小的力道,站住了脚步。她回头,果然看到了那双眼睛。
“不好意思,”见她转过来,便立刻松了手,随即是垂下的视线:“黄医生把你的手包好了吗?他有没有给你叮嘱一些注意事项?”
和你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问我?这些问题一个个爬上来,孟美岐没有阻止的能力,索性没有回答。只是她还想问一问,为什么她能那么快的发现自己离开,但似乎不太合适,于是沉默了。
吴宣仪还想靠近仔细看看,但面前的女生眼底那浓浓的戒备让她难以动作,于是只得慢慢道:“你在这里再稍等一等,黄医生快要回来了,他应该还有一些叮嘱要给你。”
我才不要在这里等,孟美岐这么想的同时也拔开脚步再一次准备离开,只是这次也没能成功,因为身后那个人的语气柔柔的,失了公事公办的冷硬,加了点熟人般的无间:“是因为年轻吗,这次又跑那么快。”
她也想起自己是谁了?孟美岐后知后觉的思考着,随即又意识到,自己带给她的记忆恐怕更加糟糕吧,随意在大会上离开,顶撞班主任,对她恶语相向,还有至今孟美岐都没能明白的,班主任脸上的那股子嫌弃和鄙夷。
既然自己也注意到了班主任的态度,当事人不会不清楚,这么想来,她们的初遇实在让人没兴趣回忆,但她并没有选择忘记自己,反而前来搭话,是为什么呢?
这么想自然也就问出来了,只不过变成了另一句话:“你记得我?”
对面的女生显然很骄傲自己的记忆力,眼睛弯了弯:“你是一个很漂亮的小姑娘,当然记得住。”
又不是没被人夸过,孟美岐却笑起来,有意去控制,却还是翘着唇角,久久下不来。
吴宣仪也轻轻笑了笑,不知道从哪个口袋里摸出一本便利贴,勾出胸前口袋里的签字笔,垂着眼睫书写着什么:“晚饭准备吃什么?”
孟美岐如实回答:“火锅。”
这个回答立刻得到了面前人的一记眼刀,她哼哼两声,笔下的力道重了些,然后潇洒的撕下填满字的那张便利贴,轻轻按在孟美岐被夹板夹起的手臂上。
奇怪的,即使距离拉近让没让她产生躲开的欲望,是因为下意识对初遇的不愉快有些愧疚吧。孟美岐这么想着,低头看去,秀气的字体一列列排出骨折人士在食物和运动方面的注意事项,写的非常详细,文字的末尾处还有一个漂亮的签名,吴宣仪,吴,宣,仪。她默念了两遍,弯唇笑笑,习惯性的讽刺两句:“你这有点像街边的小广告,包治百病,药到病除。”
听了这话也不恼,吴宣仪将笔放回口袋,看着孟美岐头顶躺着几片阳光的发旋,微微俯下的脸忽然狡黠一笑,摸了摸孟美岐因为看着便利贴而垂下的脑袋:“反正,要听话哦。”
孟美岐还没有反应过来,吴宣仪便已经被身后那帮人勾魂般的“师姐~”叫了回去,一边无奈叹气一边细致无比的照顾着病患。那抹白色背影如此清晰的在人群中晃悠,孟美岐看着看着,才发觉自己的脖颈已然僵硬,她揉了揉后颈的肌肉,头顶有些暖,不知是不是因为那漏进的阳光,或者,是那个人掌心未曾散去的温度。
简直太多管闲事了,这人难不成天生就是这种操心性子,孟美岐胡乱想着,粘性不怎么强的便利贴忽然从手臂上飘落,几乎是下意识的出手拦截,孟美岐听着耳边忽然强烈的心跳,视线内是因为人来人往而布满脚印的地板,她屏住了呼吸,将小小的纸张折好放进了口袋。
学校大门外的巷子里有一家粥店生意还不错,孟美岐因为口味较重所以没有尝过,老板是个生面孔,见到了孟美岐却习惯性的自来熟,她向来不太会应付这种场面,一边搔了搔眉尾保持着谈话距离,一边要了份看起来最清淡的玉米瘦肉粥。
和看起来的效果一样,果然味道也是寡淡的,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好的生意。孟美岐耸拉着眉毛吃了会,忽然意识到那么听话的自己简直像个傻子,像是被什么蛰到了,她猛然跳起,翻出了柜子里存放的泡椒味方便面,熟练的撕开包装袋,倒入热水,动作虔诚无比。
孟美岐盯着表盘上的秒针转动三圈,迫不期待的打开封盖准备吃饭,宿舍大门忽然被大力踹开,一股酸味飘了进来,深重的颜色挤入视线,军训结束的几个新生一回来就倒上床,哀嚎遍野,汽水开瓶声此起彼伏,和着包装食物外封皮拆开的声响,宁静被打破,和香气四溢的泡椒味一样。
没有什么特殊情感的,仅仅是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并不清楚怎么引起了身前人的不满,孟美岐还坐在自己带来的小板凳上,微抬的视线里是面生的舍友冷漠又愤怒的表情,她如同阵雷的嗓音隆隆翻滚,孟美岐迟钝的回想着,到底是哪里惹到她了?
其他人似乎没有表态的欲望,一口一口吃着买来的饭团和汤面,孟美岐抬头和她对视了一会,端起了自己的泡面走了出去,背影刚刚消失在宿舍门口,她听到身后飘来的声音。
“都不知道是哪来的大小姐,有什么资格嫌弃我们啊,整天那副死人脸也不知道给谁看的,皱什么眉,谁在外面晒了一天天还能香喷喷的回来?”
原来是因为这个,居然是因为这个。
孟美岐端着泡面走进楼道,找了个没有脚印的地方坐着,有些烫的碗底放在并拢的双腿上,她拆开塑料叉子,雪白的叉齿陷入泡面的汤汁,视线飘到被夹板夹起的右手手臂上,那被药膏和绷带缠起的皮肤上,还有着一道大约五厘米的疤痕,是父亲认为自己穿了脏衣服后用铁质的晾衣架造成的。她并没有嫌弃她们身上的味道,她只是下意识想起了父亲,那个近乎极端的完美主义者,如果这个味道出现在家里,她此刻恐怕已经皮开肉绽,嘴里只会剩下血的味道。
她不是对她们皱眉,而是对自己,对那糟糕无比的生活。
解释一下似乎就可以解决问题,然而孟美岐并没有和她们交流的欲望,看似平淡的事情毫无预兆的变糟,也是一件能被习惯的事情,至少孟美岐是这样想的,她没有挽回什么的自觉,也没有什么值得去挽回的。反正有没有都一样,不会有任何变化。
孟美岐咽下烫口的泡面,因为左手吃饭太过不方便,让衣领溅上了几滴汤汁,凉意渐起,她停下卷着面条的叉子,听见陆续回来的学生们嬉戏打闹的声响,遥远的,朦胧的。夜色逐渐稀释落进楼道的光亮,在一片黑暗里视物困难,孟美岐安静的呆了会,毫无预兆的起身将泡面扔进垃圾桶,下了楼。
医务室里似乎总是比其他地方更亮,从黑暗的地方一路跑过来,几乎要被这光亮灼伤眼睛。抬起手遮在眉间,孟美岐还是一眼看到了那个正给小师妹换药的女人,她的头发比之下午要微微乱了些许,眸子还是亮堂的,为师妹缠绷带的动作温柔细心,唇角的笑意亦未曾变化。
她似乎永远不会在笑容这件事上疲惫,真奇怪,总是笑着的话,不会把好心情都透支掉吗?
莫名其妙的跑到了这里,莫名其妙的疑问。孟美岐想不起来自己一路跑来的原因,她摸了摸口袋,那张便利贴还在,于是唯一的理由也显得不太可靠。孟美岐转动着眼珠,想着要不要在那个人发现自己前离开,然而就像孟美岐总是能在人群中第一眼看到她一样,自己的出现,似乎也是她能第一察觉的对象。
“手臂痛?”她一边处理着换下来的绷带,一边笑着问道。
孟美岐只是摇摇头。
吴宣仪定定的看了她会,视线下移到孟美岐被泡面汤汁污染的衣领上,她刚想说什么,身后有人叫着自己的名字,她回头看了一眼,准备抬脚离开的时候指了指旁边一个小屋:“我马上就结束了,你先在那里坐着等我一会吧。”
走到一半又回头:“很快的,要等我哦。”
孟美岐耸了耸肩,她一向不怎么听话,用那些个老师的话来说,简直天生反骨,但她不介意听一听那个人的话,没什么道理,就是没道理。
孟美岐一向很擅长打发闲着的时间,但是没有多少等人的经历,因为没吃饱肚子越来越饿,于是脾气也开始变差,不怎么好看的脸色让一边坐着休息的小师妹们瑟瑟发抖,她却没注意到,一边看着惨白的墙壁一边回忆自己过来这里的原因,但是无论如何都整理不出头绪,恼火之下干脆起身,却在准备离开的时候看到了那个走进来的人。
第一次见到她穿着自己常服的样子,不是板式僵硬的义工服,不是虽然好看但太过疏远的白大褂,只是一件深蓝色体恤配着贴身的牛仔裤。她双手正拢着散下来的发,皮筋咬在唇下,眼睛里是医务室总是过分明亮的灯光,臂弯勾着一只蓝色小包,手腕边凸起的骨头浑圆漂亮。
马尾随意扎在脑后,几缕碎发在脸侧晃悠,吴宣仪笑笑,从口袋里拎出样东西晃了晃:“等急了吧,吃巧克力。”
孟美岐切了声,没回应,接过巧克力拆开包装,她还没吃,那边吴宣仪就已经走到小师妹身边疯狂揉脑袋,一手一个:“哎呦~~被谁吓那么狠啊,像几只鹌鹑,来,吃糖。”
这口袋简直堪比哆啦A梦的百宝箱,孟美岐嘴角微抽,看了看自己手里还没开吃的巧克力,把封皮按原样贴好,塞进了兜里。
并肩从那间医务室里走出来没多久,四周又陷入了属于黑夜的静谧,孟美岐轻轻嗅着身边人身上的香气,是一种说不出来的花的味道,她刚想开口问问,吴宣仪忽然俯身过来,忽然拉近的距离差点没让孟美岐叫出声来,为了不丢脸,她死命咬着牙咽下了,借着微弱的月光看着面前人头顶的发旋,磕磕巴巴的蹦出了几个字:“你...你干什么。”
“你是不是吃泡面了?”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丝毫不受黑夜影响,所有的情绪都如此清晰的倒映着。没等孟美岐回答,她又闻了闻,声音高了一个度:“还是特别辣的那种!”
“吃了。”距离恢复正常的瞬间,孟美岐也轻松下来,同时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其实并不反感,但她并没有深想,继续理直气壮:“泡椒味方便面,重辣味的。”
“你啊!”吴宣仪刚想敲敲孟美岐的头,又想到了什么,收回了手,语气也放轻了:“你能不能有点病人的自觉。”
孟美岐奇怪的看了看她:“我有啊,所以我就吃了两口就扔了,现在还饿着呢。”
吴宣仪没想到会是这种回答,呆了会才道:“我给你的巧克力吃了吗。”
孟美岐眼都没眨:“吃了。”
“还饿吗?”
“饿。”
“那走吧,”吴宣仪笑笑,额前的碎发晃晃悠悠:“带你去吃好吃的。”
去的地方是校门口的那条巷子里,一家看起来很有年头的鸡汤店。
“这家乌鸡汤开了很多年了,非常香。”吴宣仪拆了副一次性筷子,敲了敲孟美岐右臂的夹板:“骨折的时候就要多喝点有营养的汤,促进骨骼生长。”
孟美岐低头看了眼瓦罐里浮着一层黄油的汤水,动了动喉咙:“你确定这真的好喝?”
吴宣仪一手捏着白碗,一手提着大铁勺连骨带肉盛了一大碗,放在了孟美岐面前:“哼哼,相信师姐。”
孟美岐连忙将碗接过,本来因为她帮忙盛饭的动作还有些变扭,在看到那人眼底期待的神色时又咽下了情绪。她装模作样的撇撇嘴,拿勺子舀起了一勺尝了尝,倒是没有想到的鲜美:“好喝!”
吴宣仪立刻得意起来,给自己也盛了一碗:“都说了,要相信师姐。”
孟美岐又喝了口汤,仔仔细细回想了一遍吴宣仪的行为,随后抛出一个盘在心里有一会的疑问:“你是不是还有个弟弟?或者妹妹?”
吴宣仪喝汤的动作一顿,抽张纸巾擦了擦唇角:“是有个弟弟,你怎么知道。”
食指敲着碗底,孟美岐回想着:“我是猜的,之前就觉得,你和别人相处的时候,很像是在和弟弟妹妹相处,会下意识的照顾别人,又像是哄小孩子一样。”
吴宣仪向她竖起了大拇指:“咱们的岐岐可真棒呀~”
孟美岐一身恶寒:“停,停停!停停停!”
吴宣仪笑个不停,被布帘圈起的小包间里只有桌上一盏不甚明亮的灯光,黄澄澄的都落在她身上。不算宽阔的肩膀线条自然流畅,领口处探出的锁骨和肌理均匀的肌肤都被光线柔和,让人自然而然的联想到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又柔软又富含口感的老酸奶。
她散开了头发,就那样简简单单披散着,白瓷般的手指时而穿过发丝,绕到耳后。不肥不瘦的耳垂坠着纯黑的耳钉,色泽深邃的仿若瞳孔。她笑的时候低垂眼睫,声音轻轻的,就像是半夜十二点治愈人心的电台小姐姐靠近声麦叹出的,又顺着电流钻进耳朵的痒。她的掌心轻轻捂住唇,偶尔抬眸过来,依然是明亮如星子的眼,握着勺子在碗里搅呀搅。
搅呀搅。
“学校生活怎么样?”
“...嗯?”
“喂...好好听人说话啊,我都问你三遍了。”吴宣仪有些无奈,眼角弯弯的:“问你,学校生活怎么样。”
孟美岐终于回过神,猛然灌了一口汤,差点呛着自己:“能怎么样,不怎么样。”
“哦......”吴宣仪拖长音:“还以为你这样好看的小妹妹,高中生活会过的风生水起呢。”
孟美岐刺道:“自然是没有师姐厉害。”
吴宣仪没有回应这句话,又问了其他的:“同学呢?同学怎么样。”
孟美岐若无其事的撇撇嘴:“挺好的,就是差点没打起来。”
吴宣仪笑了笑,摇摇头,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那加个微信吧,之后你应该会需要饭陪,或者,”目光往下移了移,定在孟美岐领口被泡面汤汁溅到的地方:“帮你洗衣服的。”
说完这句话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对,你是高三的学生,应该是不能使用手机的吧。”
说完就要把手机收回去,孟美岐眼疾手快的按住了,掏出了自己的手机飞快扫码:“我又不是什么好学生。”
扫完了正填着备注信息,又想到了什么:“帮我洗衣服的,呦,师姐你还要帮我洗衣服,你也太善良了吧。”
吴宣仪把那个一直提着的蓝色小包放在桌上:“这里有卫生间,一会你过去把这里面的衣服换上,脏衣服就放在包里拿给我,下次洗好了我再还给你。”
孟美岐目瞪口呆,她实在没想到这居然是给自己准备的:“不是...这...我以为你是开玩笑的......不过那为什么刚刚在医务室的时候你不让我换好再出来?”
吴宣仪道:“这不是还要吃饭吗,谁知道你会不会不小心又弄脏。”
孟美岐快说不出话来:“师姐,你简直不是善良,你简直就是活菩萨。”
吴宣仪只是笑笑:“洗个衣服能有多费事啊,能比你这个半残废更费事吗。”
看着她的笑容,孟美岐忽然想到了那个不久之前还在自己心底出现过的问题。
你似乎永远不会在笑容这件事上疲惫,真奇怪,总是笑着的话,不会把好心情都透支掉吗?
你对别人那么好,也有人这样对你好吗?
目前来看是没有人能够回答这些问题,孟美岐见她如此坦荡的表情,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这样不太好吧,我自己其实也可以的,就是有点费事罢了。”
“洗不干净的话会很头痛哦。”吴宣仪扶着下巴:“毕竟是食物的油渍呢。”
孟美岐也不好再说其他什么,只得道:“那就这样吧,谢谢师姐了,这顿饭我请。”
那双眼和嘴唇又弯起来,不管怎样去想,孟美岐都得承认,她笑起来可真好看。
“说了师姐请,就是师姐请。”
她掀起帘子,侧脸有些逆光,看不太清,但唇角的弧度依然清晰:“别有心理负担,反正都是丢洗衣机在一起搅的,你先去换衣服吧。”
拗不过那个人的倔强,一起走回了高中校区,简单道别后便在门口分了道。孟美岐直走到那个人的视线无法在跟随的地方才偷偷回头,看着她的背影一明一灭在路灯下,直到最后消失。
身上的衣服有些大,属于她的香气很淡很淡,应该是没怎么穿过的新衣服。孟美岐攥着衣角沿着校道往回走,越走越觉得自己今天简直太不对劲,和她一起吃饭,主动去找她,甚至穿她的衣服,她觉得自己的洁癖简直喂狗吃了,明明是不怎么熟悉的人啊,怎么就在那双眼睛里沦陷了呢?
孟美岐一边骂着自己没出息,一边在口袋里摸到了什么,是一块巧克力,因为放在口袋里温度较高,已经快要融化了。孟美岐害怕它彻底融掉,赶紧塞进了嘴里,强烈的甜味席卷整个口腔,恰好抬头看到已经黑的差不多的宿舍楼,和一弯冷色的月亮,她一向是不喜欢自己走夜路的,也就一直不喜欢这条路,只不过......
只不过,原来这条路也可以这样甜着走过来,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