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缕》文果载心

9、尾声

　　他寻到了那株梨树，平日里他最喜欢在这儿抚琴，这里的梨花是一年四季都开着的，永远是梨落似雪，望着漫天飞舞的梨花，他总感觉自己心中的乐音如潺潺流水奔涌而出。
　　他将繁缕轻轻放在了琴案上，还好，那叶脉上的一丝绿意还在。同时摆上了那《还魂琴谱》，按着琴谱上的调子开始弹奏。
　　按照这琴谱弹奏出来的琴音，如同那云栖湖里的水，确实对他有反噬作用，他每每弹奏一下，只觉得自己似是被绣花针戳了一下。他以为荆溪石骗了他，可是，当他弹了一下后，他看到繁缕枯草便会绿一分，他的嘴角也就渐渐挂上了笑意。
　　可这还魂曲得不间断地弹奏，如若中途停止，不仅救不了濒死重伤之人，也会对琴师本人产生极大的危害。
　　站在一旁的老龟看着间意额上越来越多的汗珠，心疼不已：“主人，您歇会儿吧！”
　　间意忍着痛苦，抬眼看着案上的繁缕草：“不！本尊不能休息！你个老龟，你给我滚，你若再阻止我救她，我一定将你烤了。”
　　弹到第三日的时候，他的指尖已经血肉模糊。洁白如雪的梨花落满了他的发梢，他的红色衣袂。
　　他每每弹奏一下，指尖的鲜血就不断涌出，很快同琴弦上溢出的琴音融在了一起。
　　繁缕草渐渐泛绿，已然有了生机。
　　他弹奏完最后一曲后，双手鲜血淋漓，身体受琴音反噬，吐出一口血来。他这万年修为，竟然也在这还魂琴曲中消耗了大半。
　　不过，好在，琴案上的那株枯草已经全部变成了绿色。
　　繁缕也感觉到自己渐渐活了过来，没想到修为尚浅的她经过云栖湖里的水浸泡后，还能再次复生。
　　她在一阵金色光晕中幻化成人形，心疼地看着眼前为自己付出了诸多的琴尊间意。
　　他有意将自己血肉模糊的双手藏在同样朱红的宽大衣袖里，可是这一切在她渐渐恢复意识时她就已经看到了。她看到他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地在这里弹了三日的还魂琴谱。
　　她一直以为自从遇着了师父，这个世界上对她最好的人就是师父，可是当她遭受云栖湖之难后，却是眼前的人救了她。与他相处不过短短一个月，可是这一个月，已经足够让她看清自己的心。

　　她不过是一株卑微的杂草，逗留人世多年，一直渴求的就是一份温暖，现在这份温暖就在她的身边。
　　繁缕含泪带笑道：“琴尊大人，谢谢你！”

　　繁缕的声音有几分空灵，间意依然能听出这是她的声音。
　　间意满心欢喜地伸手去抓她的手，却什么都抓不到：“这是为什么？你不是已经复生了吗？”
　　繁缕含笑看着他，目光中有几分不舍：“大人，那琴谱中的神人对我说，我得先历过人世间一世劫才能完全恢复。大人，谢谢你救了我！再见了！”
　　“别，先别走！”间意支撑着站起来，施法将松石间意琴变小放在了衣服内，抱住了繁缕，虽然抱住的只是一团空气。

　　“连抱都抱不了你，繁缕草，本尊还是没能救下你。”朱红的衣袖上有湿痕，是他刚刚落下的泪。

　　繁缕伸手轻抚他的乌黑长发，只是间意感受不到而已：“大人，你已经拯救了我的灵魂。”
　　“人世间的劫难不过一个‘情’字，本尊不放心你一个人去。本尊陪你一同前往，记住，你回来后要永世留在本尊身边。”间意以双手捧着繁缕虚无缥缈的脸，满目深情。
　　光晕中的繁缕状似不解：“为什么是永世？大人，我们不是说好了我只当一个月侍女吗？”
　　间意拥住没有躯体空余灵魂的繁缕：“听本尊的，永世留在本尊身边，而且，不是当侍女。”
　　已经明白彼此的心意，无需过多解释，二人相视一笑，随着空中飞扬的梨花一起，两人渐渐沉到琴谱之中，渐行渐远，琴谱也合上了。

　　尾声：

　　这时候，人间的荆朝皇族，多了一位皇子，自出生起嘴里就含着张缩小的古琴。后来更为神奇的是，这张古琴竟也同活物一般，随着皇子的命令，可任意放大缩小。皇子越长越大，一直喜欢穿红色的衣服。

　　皇子三岁时，荆皇游历民间，偶然拾得一女婴，将其带回宫中当做公主养着。这位民间公主姿色不足，却另有一番动人一处，与宫里众多兄弟姐妹都能融洽相处，独独不敢见那红衣皇子，两人一见面就会争执不休。因为她是个养女，与宫里的正牌皇子公主根本没有血缘关系，其他人倒也还好，也拿她当亲人，只有他一直嫌弃她真正的出身，每次见面都会嘲讽她一番，也从来没有叫过她一声“妹妹”。

　　凡间的十几年很快过去了，荆皇突然宣布红衣皇子和民间公主染病离世，一夕之间荆朝皇族失了一位皇子一位公主，百姓都觉得纳闷。只有皇族人知道内情，那红衣皇子和民间公主早就没了兄妹的名分，而是结成连理隐居山林，从此过上了闲云野鹤的日子。

　　至于荆溪石，他身上的伤渐渐痊愈后心里的伤却无法愈合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棵低贱的繁缕草已经在他心里扎根。
　　薛蘅的眼睛复明了，时常来找他倾诉心意，而他一怒之下将薛蘅打入云栖湖，薛蘅性命无碍，只是眼睛再度失明了。

　　他去找间意和繁缕，但这世间早已没有了那两个人的踪影。
　　他多想告诉她，再给他一次机会抉择，他一定会牺牲自己去救她。
　　无尽的悔意如同芳草一般年年长。
　　他到繁缕曾经生活过的到北方旱田，又寻到了一株干枯了的繁缕草，但是这株繁缕草却并不是他的繁缕。他就这样枯坐在那株他们初次相识的梅子树下，一等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