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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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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反复梦见我的哥哥月华。
梦见他一身白衣站立在秋风萧瑟的寄情涧,他回头冲我笑,没有言语。
荻花纷纷落下,寒露重重叠叠盖过远山,变成尘世最萧瑟惨艳的寂寞盛装。
孤独从我的瞳孔化作孤雁,飞向多年以后的烟雨江南。
我叫红,是名杀手。
我的母亲韩笙箫,曾是江南第一杀手。
记忆里的她更像个若不经风的女子,时常身穿红色长裙倚在朱红色的栏杆上,一双丹凤眼总是迷蒙。
她喝了许多酒,醉了就躺在走廊的地板上昏昏沉睡,长裙铺开长裙如同绽开的瑰丽花朵。
她喝醉了总是含糊地呼唤一个人的名字。
小时不知,渐渐长大后我才知道那是个男人的名字。
——满堂花,满堂花。
听她呼唤这个名字时,我时常心里难过。一开始我以为我是为她难过,慢慢我才明白,我是为自己难过。
能让她记忆如此深刻的,唯有我和月华的父亲。
不过让我觉得更难过的是,她酒醒的时候,我问她满堂花是谁的时候,她那双无神的丹凤眼突然变得杀气腾腾。
她说不许我提这个名字。
然后她便取来马鞭,在月华的背上抽打。
劲风挥过乱动厅堂上的火苗,鞭子抽打在月华的背上的声音盖过夜深处那些无所依托的乌鸦尖叫。
我站在赤色的梁柱下,看着月华皮开肉绽的背脊,看着他隐忍的神情,始终面无表情。
面无表情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
我知道,假如我露出一丝难过的表情,月华的受难的时间便会多加一刻。
母亲癫狂地抽打月华,脸上的笑容扭曲怪异,我甚至怀疑她是不是想要杀了月华。
每每想象母亲想要虐死月华的场景,我的心里陡生恶寒之余还能切切实实地感觉到一道绝望的黑色河流如同锋利的剑刃一样将灵魂里的希冀劈开两半。
夜半时分,我悄悄跑进月华的房间,看着他转头看着青苔般颜色的斑斑铜镜的返照擦拭伤口时,我又心生一阵难过。
仿佛这种无能为力的难过一直伴随我多年,多年以后我再回头回想这种感觉时,发觉相比永恒的绝望,这些无力感轻如尘埃。
月华还是月华,他微笑的样子依旧很好看,如果他不是我的哥哥,那该多好,这样子他或许会活成一个谦谦君子,翩翩少年。
月华见我来,脸上的笑容更加浓郁,如春天来时那些布满山涧的彼岸花。
他说:“红,我亲爱的妹妹请别为我难过,见你如此,我会心疼。”
听到他说这句话时,我更难过。
这种难过里夹带些令人压抑的忧伤。
月华,我亲爱的哥哥,你知道吗?你对我的笑的时候让我想大哭一场。
母亲是个奇怪的女人,她喜欢穿红得如血的长裙,画上最艳丽的妆容。
这是她仅次指导我和月华的剑术时另一件严谨的事情。
有时我会好奇,她如此盛装,到底是为谁倾城?或许是那个活在她醉酒时候记忆里的满堂花。
无论她晚上喝了多少酒,第二天一定会如同一个正常人。
她要看到我和月华在寄情涧旁舞剑。
与其说舞剑,不如说是厮杀。
她时常登上无情山庄最高的阁楼,背上看着我们剑来剑往。
一场打斗后回来,月华的身上总是多了几道伤痕,而我一如最初的自己。
母亲时常骂月华不成气。而我知道,月华的剑术比我精湛得太多了。
他只是用他认为正确的方法来保护我,他最亲爱的妹妹。即使这样,每次受伤的都会是他。
他说过,如此他便无悔了。
每每听到他说这句话时,我都会黯然神伤。我知道,我始终是他最担心的妹妹。
他爱我甚于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