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卫生中心女病区实习见闻》西*

2、1-1

　　上午八点半左右，护士老师将小A叫到了护士站。
　　她穿着浅色的睡裙，过分丰腴的身体将衣物撑成了圆筒状，圆圆的脸蛋上，下撇着嘴角和眼角，脑后是低低束着的长发。
　　她两手捏着一张A4纸，阴沉着脸，一声不吭地走到了护士站。

　　护士老师问：“小A，今天心情好吗？”

　　小A点了两下头，动作缓慢又坚定。

　　护士老师向她介绍我：“这是来自xxx的一名很优秀的实习生，她今天晚些时候想找你聊聊天，可以吗？”

　　小A又点了两下头，她转脸看我，我露出一个微笑。接着，她收回了视线，将手中的白纸翻了一个面，那一面是一副黑白线条画，六个小人手拉手围成一个圈。
　　她盯着护士老师，说话的语调没有半分起伏：“我想给画上色。我找不到彩笔。”

　　这是我与小A的第一次见面，大约一小时后，我在走廊上再次遇见了她。

　　她迎面而来，手中拿着一张纸，依旧下撇着嘴角和眼角。

　　我不确定她是否看到了我，带着跟访谈对象拉近关系的想法，我向她打了个招呼。

　　她朝我点了点头，就继续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却在擦肩而过之后，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将手中的纸张递到了我的眼前。那是我在护士站看到的画，不过已经被涂上了颜色，并且署上了姓名。

　　“怎么样？”小A问。

　　“emmm……”我拿着画，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发现画面上的黑色轮廓并不是画出来的，而是打印的，顿时找到了答案，“这个配色，很丰富。”

　　“……”

　　小A看了我一眼，又看了我一眼，问：“你待会儿要来找我谈话？”

　　我表示了肯定。

　　她向我指了自己的房间，便拿着画走开了。

　　说是待会儿，但真正访谈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半了。

　　当我在小A的房间找到她时，我差点没有认出她！

　　她换了墨蓝色的短裤，裸露在外的半截大腿和小腿又瘦又长，上搭红色的短袖，修身款，益发显得胸脯饱满。她扎了一个高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红润的脸颊。
　　我这才发现，她的脸，虽然过分圆润，却相当对称，五官算不上精致，却也恰到好处，若是将腰间的赘肉减去，就是个符合大众审美的丰腴端正的美人。

　　随着衣着的改变，她的性格似乎也变了。
　　她特别开心地向我挥手打招呼，嘴角上扬，满脸都是笑容。
　　她脚步轻快地跟着我前往会议室，前半程还老老实实地跟在我身后，后半程干脆挽住了我的胳膊，蹦蹦跳跳地往前走。那时候，我几乎以为她只有十几岁。

　　会议室里，除了我们，还有老师和另外两个同学。

　　小A没有半点害怕的情绪，随便挑了一个位置便坐下了。我坐在了她的左侧，向她介绍了自己和其他人之后，访谈便开始了。

　　“这次来，我主要是了解一下你健康方面的情况……”

　　前两次的见面，已经让我做好了面对一个沉默寡言者的准备，但是，现在的小A，一点都不沉默，甚至不等我说完，就打开了话匣子。

　　“我现在的情况，应该跟我小时候有关系。我爸妈特别喜欢吵架，而且我哥哥总是欺负我、打我……”

　　她说起了自己的童年，总是争吵的家庭，不和谐的兄妹关系，强势的母亲和懦弱的父亲，她早早辍学和父亲在一个地方上班，便是为了保护他不被其他人欺负；她讨厌与人争执、讨厌一切吵闹；她和婆婆的关系不好；她如何教育自己的孩子……

　　她说得相当兴奋，抑扬顿挫，手舞足蹈，话语间有一种微妙的感染力，吸引着人聚精会神地听下去。
　　但是她所讲述的事情却支离破碎、毫无逻辑，整个人的注意力和逻辑都在大脑和记忆中反复横跳，迅速地进入了答非所问的状态。

　　我赶紧截住了她的话头，表示她的故事确实很有趣，但是访谈时间有限，我只能先去了解其他问题。
　　她也懂得我的暗示，并且相当识趣，不仅从善如流地转换了话题，还在我表露出想要结束谈话的意图后，主动停下向我告别离开。

　　从她的话语中，可以得到这样的信息。
　　她在生下孩子后，由于跟婆婆关系不和，逐渐由产后抑郁症演变成了躁狂症。她开始无法控制自己的脾气，歇斯底里地大吵大闹，三次被老公和婆婆送进了精神病院，但是第三次，也就是这一次，她是自己“故意装疯卖傻”进来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显得狡黠又骄傲。
　　当我追问原因时，她告诉我，因为她的家人不仅不爱她，还总是辱骂她、不给她钱花，还不如在精神病院里自由自在。

　　在整个谈话中，她不断强调自己从不惹事生非，绝对没有暴力行为和暴力倾向，并且十分爱惜生命、没有半点轻生的念头。
　　但是谈话结束后，我查阅了她的病例，里面有些关于病情的描述，来自于她的家人：
　　“……家人不满足其要求时曾威胁要喝一瓶安眠药自杀……”
　　“3月前自行停药，病情再发，仍表现为兴奋话多，胡语，乱花钱，易激怒，发脾气打人摔东西，家属要其服药，患者就威胁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