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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弱肉强食 ...


  •   有人这样嘲笑他人,你真是个无知小儿!

      但无知,难道不是件幸福的事?

      ——题记

      姑苏夜,上元节,昌平灯会。

      “昌平”这名字起得大气,是为了冲冲喜气。这两年内乱频发,皇帝当年允诺的“太平盛世”更是遥遥无期。百姓苦不堪言,但日子还要照过。内乱初歇,正赶上这上元佳节,人们松一口气的同时,也都期盼着仗能快些打完。姑苏城里灯火通明,虽不如往年热闹,可也总算是有了几分人气。

      年迈的手艺人就等着上元和七夕挣够一年的口粮,各式各样的花灯挂了一墙。大的,小的,手提的,肩扛的,孩童戏耍的,蜻蜓的,飞檐的,茶壶的,莲花的,多简单、多繁复的都有,一不小心便挑花了眼。灯烛燃着温柔昏黄的光,从高处望去,满街都是跃动的星光,似乎病痛烦恼都被驱散了。

      但这温和喜庆之中,却藏着些许暗涌激流。元颉背手立在钟楼顶上,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眯缝着的眼更显狭长。这本是他的天下,眼前所有的美好、繁荣、安乐,全都是属于他的!有朝一日,他定要通通拿回来,只要他拿下魔教,只要他得到那些力量……

      “爷,此处人多眼杂,不宜久留。”见他情绪不对,暗处的手下低声提醒道。昨日行至虎丘山时突发意外,元颉身边只剩一人跟随,不得不小心再小心。

      元颉暗叹一声,“嗯。”两人正欲离开,忽闻背后一阵喧哗,回头时,只见东门一座街坊中冒出滚滚浓烟,紧跟着,火光冲天而起,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整条街都在颤抖,游人吓得四散奔逃。

      “去看看。”元颉沉声命令。身边闪过一道黑影,飞向那处走水的街坊。

      不一会儿,火势渐弱,街道重新安静下来。元颉左等右等,不见暗卫回来。一片厚重云层飘来,遮住了淡淡的月光,元颉背上猛地闪过一丝寒意,似乎被什么人盯上了。他下意识地后退,身体迅速僵住,右腿从骨头缝往外钻心地疼,直挺挺地跪了下来,丹田也针扎火烤的难受,内力无法调动,疼得他青筋暴起、冷汗涔涔。

      “王爷真是好兴致,出来逛灯会,竟然不多带些人,难道说——是在下的劝告不够分量,王爷瞧不上?”从他身后转出一人,好整以暇地揭下面罩来到他面前。元颉微微抬头,看到一双高高的长靴和绣着血盆大口巨蟒的衣角。元颉目中冷光闪过,一言不发。

      来人的声音也如毒蛇一般阴冷:“这回我们可是给足了诚意,想必王爷定然会乖乖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了。对了,顺便告诉你一声,不用想着拖延时间,你的暗卫不会回来了。”他嗤笑一声,“里面埋着足够二十人灰飞烟灭的炸药,真是大材小用。”

      王爷咬牙冷冷道:“一个小小的魔教护法,你说了,我便要信?未免面子太大!”

      那人阴测测道:“我面子大不大,从来不重要。只怕这回由不得王爷不信。原本我还准备了一场好戏引王爷前去,不料王爷竟自投罗网,省了我许多力气,呵。”他俯下身,在元颉耳边轻声说:“王爷若和从前一样乖乖与我们合作,那自然不会有这么一出。可谁让王爷野心太大,令我主人失望呢?与其两虎相争,不如先下手为强,这个道理王爷不会不知道吧?”说罢直起身,退后两步冷冷道:“动手。”

      周围瞬间出现七八个黑衣人,举着钢刀,堵住了元颉每一条去路。

      元颉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强忍着翻涌的血气怒视他们,暗中紧紧捏住缝在袖里的千里符。自己在魔教中的布局马上就要成形,他绝不能死在这里。魔教中人诡计多端,符捏得太早会留下痕迹,唯有在他们全都围上来的一瞬间把符捏破,到时一片混乱,他才有机会脱身。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元颉眼神涣散,右脚已经完全没有知觉,他强作镇定,在几个黑衣人之间逡巡,猜测着谁会先扑上来,自己该怎么反抗才能让他们全都围过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有个轻快的声音插了进来:“哦?这是干嘛呢?”那魔教护法猝然大惊,竟有人能无声无息靠近他而不被发觉!顿时万分戒备:“与贵客无关。”那人一身绯红衣袍,含着笑,轻巧地落在对面屋顶,大家才看清那竟是个青年,面容干净,像是从不知道世间的罪恶一般。

      “可是我看到了。”他貌似无辜地说。

      魔教护法冷笑着拔出武器:“放你走,你不走,那便对不住了!”飞身展臂攻向青年。青年反应极快,手中银光一闪,一条半透明的鞭子便化为银色长龙腾空而起,瞬间架住了魔教护法的攻势。缠斗不过两个回合,长龙一个摆尾将他拍飞,口中射出银光,直直地穿透了他的喉咙。魔教护法维持着挥剑的动作,在半空中停了一秒,然后重重落在屋顶上,已是生机断绝。

      没等大家反应过来,长龙又飞快地扑向黑衣人。电光火石间,只听爆裂声接连不断,片片黑布扬在空中炸得粉碎。不过片刻,魔教众人横七竖八躺一地,胸口敞开一个空洞,心脏已经不见了,连着心脏的经络垂在地上,血流成河,不断从瓦片的缝隙向下渗去。

      此时屋顶只余下青年和元颉两个。青年收回长龙,抚摸着它的鳞片,长龙非常享受地蹭了一会儿,自动缠回到他臂上。“喂,你没事吧?”青年在元颉身边蹲下。元颉艰难抬头,想告诉青年自己中毒了,结果张口便是一滩黑血。

      “这么严重呀?”那青年自言自语,直接扛起元颉走了。元颉一直到陷入昏迷前还在想,这人肩上扛着一个依然身轻如燕,必是个轻功高手,看他武功也不像中原的路数,不如……

      “咦?醒了呀。”青年坐在桌边想着事,有一下没一下地搅着一碗绿色的东西,看起来黏稠又怪异。见元颉睁眼,青年将碗塞给他:“毒给你解了,不过还是要加固一下身体。”元颉接过来时有些迟疑,但想到青年刚刚才救了自己,若是不吃下去,之后的拉拢计划都不用想了,便不再犹豫,一勺一勺地喝光了。

      其实味道并不差,有一种青草混着蜂蜜的香。少顷,腹中一片和暖,针扎的刺痛果真减缓了许多。他望着空空的瓷碗,若有所思。

      他本是趁着上元节出门想要拉拢一批江湖势力的,便于日后行事。虽未成功,但他亲眼看到魔教护法在他手底下走不过三招,若能得到这个青年,也不失为一大助力。

      看到他把药喝完,青年拍拍手道:“好了,再养两天就没事了。这房间还能住三天,小二会按时送饭上来,你把病养好再走吧。”边说边收拾包裹,一副马上要走掉的样子。元颉急了,赶快拖住他:“不知……恩人姓名?”青年有些惊讶:“不必了,举手之劳。”元颉再三坚持,青年只好道:“居远飞。”

      王爷松了口气,知道名字就好办了。

      “恩人武艺高强,实乃平生未见。方才那伙黑衣人实乃魔教中人,妄图侵入中原,残害我大好河山。在下立誓要铲除魔教,只是势单力薄,一路追查至此已是艰难。恩人可愿助我一臂之力?”居远飞惊讶道:“魔教?”他果然被吸引住,放下了包裹,“怎么回事?说来听听。”

      上钩了!元颉窃喜,半真半假地将自己的下一步计划说了出来,只是隐去了王爷的身份,把自己说成一个不得志的武官。而那些不好明说的事情,也都借魔教之人行事诡谲故而还未查明等话含糊带过。居远飞听到魔教种种罪恶行径,若有所思:“魔教之事,我也有所耳闻,只是没想到已经如此嚣张,现下无事,我便跟你去看看吧。”

      养伤期间,元颉托居远飞放了两只信鸽。信中命手下前来接应,同时也要所有人一致口径,称自己“主子”,不可称“爷”或“王爷”,以免露馅。元颉假意卧床虚寐,暗中却始终在监视。见居远飞直到放出信鸽也没有任何要偷窥的意思,他才稍稍安心。

      他对自己的信件没有兴趣,应当不是皇帝派来接近自己的……元颉的心思又迅速活络起来。回想起青年打斗时剑光变化的银龙,他隐约回忆起当年在江湖中昙花一现的乘龙大侠,那身手性格,与居远飞似乎有着千丝万绕的联系。闲聊中,元颉有意无意地问起居远飞的师承。

      结果居远飞只是笑了笑就轻飘飘地挡了回来:“家师隐世已久,不便多说,不好扰了他的清静。”元颉点头称是,心中暗暗不满。乘龙大侠身怀绝技,若能拉入自己阵营,受益无穷。要是下手晚了,被当今皇帝先找到,对自己的威胁可就大了,到时候,徒弟必然要听师傅的,自己不但讨不到好,还会折了居远飞这猛将……不知怎么,他又生出“不能为我所用,不如杀掉”的想法。

      “元兄?怎么突然发起呆了?”居远飞拿手在元颉面前晃晃。元颉如梦初醒:“啊,方才说到哪了?”居远飞笑道:“说到朝中有两位大臣,你怀疑他们和魔教有所来往,下一步便是要去暗查他们。”

      元颉拍拍自己的脑袋:“啊呀,正是!惭愧,惭愧,我竟走神了,咱们继续说……”居远飞摆摆手表示不在意,他更关心魔教之事。

      当夜,在给师父的信中,居远飞说:“出岛时你要我做个杀手,省心省事,我却觉得世间有更该做的事,当了杀手只识得杀人拿钱,好坏不分,于心难安。”

      师傅回信只两个字,蠢货。

      元颉的怀疑对象在朝中颇有分量,想把他们扳倒并非易事。看来元颉也明白这一点,才会兵行险着,想些出其不意的点子,说难听点,是暗算。

      首当其冲的便是……

      “礼部侍郎,刘长河。”

      元颉带着居远飞来到城东一处青楼。整条花街都是花红柳绿,粉香扑鼻,居远飞打了好几个喷嚏。

      “鱼水阁?哦,还蛮热闹嘛。他今天会来这儿?”居远飞四下打量。

      “他的老相好是这儿当年的头牌,签了死契不得出阁,刘长河隔三差五便会过来看她,简直在这安家了,银子大把地送,大家才都心照不宣。今晚是他们约定的日子,我们便……你摸那花球干什么?每月初九才有花舞宴,那是宴会上选金玉郎君用的……你没来过花街?”

      “是啊,头一次来。你是觉得他或许会对亲密之人透些口风?”

      “也说不定,那可是个人精。看咱们的运气吧。不是我说,你这也不像头回来青楼的人啊,怎么一点都不紧张?”

      “紧张什么,你真会给我点个姑娘?”

      “……你真想要?”

      “假的。”居远飞笑呵呵的,却把元颉吓出一身冷汗。这居远飞虽武艺高强,可对江湖事知之甚少,他若真想要姑娘,只怕要坏事。

      但反过来,这样的人也好掌控。他就像一张白纸,任何事的反应都是直接而纯粹的,而他初入江湖就遇到了自己……元颉对未来乐观起来。

      事实上,居远飞是很有意思的人,元颉也不得不承认,同他在一块的时候,自己分外轻松。若不是两人这样的身份,说不准可以当很好的朋友……这样的念头在元颉的脑中一闪而过,很快又消散在暗卫的报告声中,被遗忘在了不知名的角落。

      世间没有如果,时间也从不回头。

      等候两盏茶的时分,刘长河如约而至。他穿着一身朴素的绿衣,又戴了斗笠,行色匆匆,若非相熟之人绝难辨认。居远飞和元颉一路尾随,侍郎前脚进了门,他们后脚就进了隔壁。进来倒茶的姑娘见两人器宇轩昂,出手又阔绰,娇滴滴的身子都要软了,结果刚合上门便被打晕在地,好不可怜。

      到这烟花地,少不得要听些淫声艳语,两人专心注意刘长河的一举一动,不料隔壁却传来激烈的争吵,一声高过一声。他们面面相觑,一合计,干脆冒险潜入屋中,躲到梁上去一探究竟。

      一个杏眼樱唇的清丽女子坐在镜前,云鬓微乱,泪流满面:“去了便是去了,为何同我撒谎?你走路的仪态,手脚如何摆踩,爱穿的衣服样式,别人认不得你的背影,难道我也认不得?若真有别人比我更可你的心,直说就是,何必遮掩!大不了咱们一刀两断,一了百了!”

      侍郎有些惊慌失措:“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只是……唉!我只怕告诉了你,是害了你啊!”

      两人说不合,各自坐着生闷气。小丫头端着洗脚水进来,小声劝那女子:“姐姐莫气,妈妈说了,男人都是这样的,他们的心呀,全在自己身上,半刻也不会放到我们肚子里,新人看得顺眼了,难免就想讨好一二,多多益善,都是人之常情。”那女子怒道:“呸!什么人之常情!我只对他好,就是想他也只对我好,他要对谁都是这样,那算得什么!日后不准再学这等丧气话!”

      侍郎也听得不是滋味,喝退了丫头,亲手斟了酒,端来梳妆台边:“宝儿,咱们在一起多少日夜,你还不懂我么?你出不得鱼水阁,我已近而立还未娶妻,都是为了谁?”那女子本已收住了泪,听他这么一说,霎时又止不住泪如雨下:“正因如此,我才不甘心,是生是死我都想要个解释!若你有难处,我也替你分担,你一意瞒我,难道我听说了便会开心?”

      小两口兀自闹别扭,两位梁上君子蹲守半天,什么要紧消息也没听到,气得元颉直翻白眼。居远飞倒是看得津津有味。只见侍郎试了水温,亲手给那个宝儿洗脚,细声细语地赔罪,宝儿渐渐转怒为嗔,不似方才那般盛怒。

      两人宽衣上了床,居远飞用眼神询问元颉还要不要继续听下去,元颉正犹豫,忽听那宝儿吃惊地叫道:“你,你说什么?你外甥做错事,你可不能跟着糊涂啊!”侍郎急忙道:“嘘!莫叫旁人听了去!”两人险些以为自己被发现了,但对方并无起身的意思,大概只是小心起见。

      之后房间便安静如初,两人像是睡下了。退回隔壁,元颉挥了挥僵酸的胳膊,“晦气,这人精,到了家还如此谨慎,那女人听起来也是个不好相与的,恐怕原先的计划行不通。”居远飞摸着下巴:“她刚刚说到他的外甥犯了糊涂,不妨先查查他的外甥最近都干了什么?”元颉点头:“我也正有此意。那刘赫夙是个纨绔子弟,保不齐接触了什么三教九流的人物。”叫了暗卫前来如此这般叮嘱了一番,他们俩则是乔装打扮后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那被打昏的女子衣带半解,歪在床上呼呼大睡,等她醒来,什么也不会记得。

      回到客栈后,元颉从脸上揭下薄膜,翻来覆去地看:“你这一手‘移形换影’好生厉害,瞬间便能变化模样,也是你师父的绝学么?”居远飞笑道:“是我瞎琢磨的,三脚猫的功夫,师父自然看不上,同真正的易容也不能比。”元颉仍是啧啧称赞:“远飞兄弟太谦虚了,不知我可能学?”居远飞端详了一下他的身形,又捏了一把他的肩胛骨,为难道:“你是从小就开始练武了吧?深的怕是不行了,根骨已经定型,不过一些外貌上的改变还是可以做到的。”

      “原来如此,那日后就麻烦远飞兄弟了。”元颉笑吟吟的,内心却因“深的怕是不行”六个字而十分失望,要学当然就学最好的,学点皮毛有什么用?

      翌日,出去探查的暗卫回来了。元颉看着探查结果勃然大怒:“好一个三月往返西北十余次,我军屡战屡败,定是魔教走狗走漏了风声!远飞兄弟,你可有办法无声无息地将他带回而不被人发觉?”居远飞一听也气得不轻:“可以一试。”

      他嘴上说着试试,其实手到擒来。他有心亲自审一审,但元颉以战事要紧为由,推说下次。

      地牢中,刘赫夙睡梦中被人一鞭子打醒,这才发觉自己被捉了起来,牢中暗无天日,一声惊恐的“你们是什么人”还未出口便被劈头盖脸的鞭打折磨得惨叫连连。

      元颉欣赏够了,抬手让狱卒停了鞭。“我问一句,你答一句,答得好,你欠赌庄的银子,我给你补上。若答得不好……”刘赫夙连忙叫道:“答得好,答得好,一定答得好!”元颉满意地笑了:“说说看,你的叔叔最近为什么去皇宫去得特别勤快呢?”

      刘赫夙脸色突变:“你怎么知道?你,你是谁?!”

      后来当居远飞问起刘赫夙,元颉一脸惋惜:“服毒自尽了,什么也没问出来。”

      居远飞皱皱眉,没有再说什么。

      又过了几日,元颉说有了新发现,带人抄小路追到了两城之外的一处山坳。山下一片阔原,一支军队在那里安营扎寨。

      “这是……”居远飞有些意外。元颉怎么会知道行军路径?

      “这是朝中派往北边迎击太姜先锋军的部队。”元颉沉着脸。

      “你来时曾说,里头有魔教的人?”居远飞观察着他的表情。

      “正是。这是王禧将军的军队,王家满门英烈,如今只剩了他一个独苗,皇帝却听信谗言,说他父亲生前曾与太姜皇族来往密切,要他将功折罪,实则将他派来送死!”元颉义愤填膺。

      “这又是何说法?”

      “远飞兄弟有所不知,皇帝明知太姜先锋军足有两万余众,却只给了王禧三千人,如此大的悬殊,岂不是送死?更可恨的是,他还派了监军,每日监督军队行程,不得有半分拖延。”

      居远飞猜测:“那个魔教的人……”

      “就是那个监军!”元颉胸口起伏,似是极愤怒,“我恨不能手刃贼人,只苦武艺不精,难以得手。远飞兄弟身手不凡,能否请你替我去将那监军杀掉,以还王将军一个清白?”

      居远飞肃然:“若事实果真如此,居某乐意效劳。”

      元颉抱拳:“多谢远飞兄弟。”

      时近黄昏,军中开始垒灶做饭,叮叮当当,来往的人多而杂,不断有人催促“快些快些”。居远飞变幻成士兵的样子,趁乱潜入,随手抓了一个胖子:“怎么又催上了?”那胖子也很不悦:“还不是监军要我们昼伏夜出摸黑赶路,这不,刚操练完,又说天马上黑了,催着上路呢!”说完才反应过来:“兄弟,眼生啊,新换的?”

      居远飞不知何为新换的,嗯嗯地应了,又问监军在哪,胖子顿时一脸同情地给他指了方向。居远飞一边道谢一边心想,看来军中也有不少秘密。那胖子听见他道谢,脸上从同情变成了怜悯,好像他马上要上路似的。

      ……

      难道在他们眼里,找监军就是去送死吗?居远飞带着疑问走开了。

      监军的帐篷和将军的主帐紧挨着,门缝里透出淡淡的光,不知为何外面竟无人把守。机不可失,居远飞立刻闪在门边。两个人正坐在帐内交谈,一个师爷模样的说:“话已经传下去了,戊时一刻就开拔。”他对面是个华衣男子:“东西都加好了?”师爷做了个“确认”的手势。华衣男子一脸总算大功告成的表情:“辛苦你了。此事非同小可,走漏了风声可要坏了陛下大事。”师爷赶忙躬身稽首:“小的不敢,一定事事亲手办妥。”

      居远飞捕捉到一个词,陛下?

      接着,两人又嘀嘀咕咕商量了些后续的诸多事宜。居远飞内力深厚,听得一字不落,两人时不时便提到魔教二字,却皆是一副深恶痛绝的神色。居远飞皱着眉头,越听越心惊,这和元颉说的全然不是同一回事!

      远远有人过来,居远飞闪到一块巨石后,无声地大口呼吸。他庆幸自己没有听元颉的,一上去就动手,他一出剑,那两人焉有命在?人死万事凉,他根本不会有机会知道这些内幕。

      他听得师爷口中的“加了东西”是指大军今晚的口粮,居远飞趁人不注意捻起一撮拢在掌心,到了僻静处摊开一看,手心的玉针已经隐隐发黑。

      这两人胆子不小,竟然要给整支军队下毒!

      居远飞先是大怒,但很快,华衣男子的感叹又响起在他脑海——“他自甘堕落为魔教走狗,证据确凿。陛下不忍,想送他王家一个善终,可苦了你我大老远的……”

      千头万绪,真真假假,弄得居远飞头大如斗,干脆捉了一个士兵来:“你们新换的人都在哪里?”那人有些惊慌:“啊?什么,什么新换的,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放开我!”士兵挣扎得厉害,居远飞生怕惊动了别人,只好一把药迷晕了他,然后强行唤醒,在睡梦中盘问他:“你们新换的人都是些什么人?他们现在在哪里?”

      士兵中了药,只道自己还在做梦,知无不言:“都是沿途村庄收的,被监军要去了。”居远飞又问:“监军要去做什么?”士兵回答:“小的不知,可他们去了就再没回来过。”

      居远飞松了手:“没回来过?不会是……死了?”但联想到监军让师爷下毒的事,他又否定这个想法:“不,不对,留在这里的人才会死,这么说,那些被他要走的人……才是能活命的!”这时,那士兵突然流下两行泪,神色也有了些许挣扎:“王将军,小的愿意跟您入魔教,您别杀我的妻儿,还有我的老母亲,她们都是无辜的……”

      什么?!

      居远飞犹如被人敲了一闷棍,震得两耳嗡嗡作响,他下意识去看士兵的眼睛,依然是呆滞的,迷茫的,并不曾醒来。然而生命的威胁带给他的阴影太深,一个“死”字竟然就引出了他内心的恐惧。

      空地上,大片的锅灶已经升起了白烟,负责做饭的士兵正大声招呼同伴来领。大军背后是苍茫的落日,身边的士兵眼泪还在哗哗流个不停。居远飞怔怔抬头,群山染上壮丽的金黄,口袋状包裹着这小小的阔原,似乎连同他一起包进了巨大的陷阱中。居远飞说不出,那一刻自己心里头有几种滋味,但无论哪一种,都够他刻骨铭心一辈子。

      居远飞收剑苦笑。

      他不禁开始怀疑元颉究竟是什么人?他口口声声要灭魔教,所作所为却完全颠倒,他要杀的人对魔教百般仇视,要救的人却在逼良入魔;他见到的刘长河重情重义,元颉却说他行事诡异难以捉摸,还有莫名其妙服毒自尽的刘赫夙……

      他想,他是做错了。那么,就从这一刻开始补救!

      他安置好士兵,转身走向主帐。

      王禧正在写信,乍一见到帐内多出一个带着面具的人,一点不觉得惊讶,反而淡定地问道:“可是前来接应的?主上已经提前告知了,放心,人只多不少,命我们将人带到崆儿山的主峰上去,到时左护法会派人看守……”

      居远飞危险地眯了眯眼。

      王禧发现不对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逼问再三,他居然抖出了一个更大的阴谋。原来真正的王禧早已战死沙场,而他不过是个魔教之人,受命假扮王禧带兵出征,实则是要将人全部送往魔教的!

      皇帝倒是无意间拦下了一起阴谋。

      可居远飞的心已经沉到谷底。

      元颉不是在骗他,他是将一切黑白都颠倒了。

      脚边,战战兢兢的“王禧”嘴巴还在一张一合,可他什么都听不到了。他实在不愿相信那个热忱的、立誓要铲除魔教的元颉在欺骗他,可事实就摆在面前。他不停地深呼吸,告诉自己这有可能是敌人的障眼法,故意演给人看的,可心底又有一个声音在说,别骗自己了,你明明已经看清了,他是在利用你。

      杀一个人容易,杀过之后呢?因此引发的种种后果,自己能否应付?回想起元颉恳求自己出手时那真挚的目光,居远飞气郁难平,如鲠在喉。

      他提起“王禧”,借着夜色掩盖踏空而去,他要同元颉当面对质!

      “远飞兄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有点听不懂。”元颉笑着说,甚至还亲手给他煮了一壶茶。

      “我说,那个监军我杀不了。麻烦元兄另请高明吧。”居远飞淡淡道。

      “哦?连远飞兄弟都杀不了,可是请了什么高手保护?可我看你一身衣物尚完好……远飞兄弟,莫不是有意推辞么?”

      元颉的笑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得很淡。

      居远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不知世事,可也是有原则的,绝不滥杀无辜,更不杀好人。元兄心里明白我在说什么。”

      元颉心跳骤快,“远飞兄弟何出此言?咱们要杀的都是一等一的坏人,都是魔教的……”

      “走狗,是吗?”居远飞随口接道,而后自嘲地笑笑,“我倒要庆幸自己清醒得早了。只是你,”他缓缓举起手臂指着元颉,“在你决意欺瞒我利用我的那一刻开始,就该想到这个结局。”

      元颉神色大变,居远飞替他杀人时,他只觉得万无一失,然而当他的剑尖指向自己,他才觉出了自己的恐惧。

      “怕了?”居远飞神情淡漠,“我会很快的。”

      “我乃是当朝王爷!”元颉终于抛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你敢杀我,就是与朝廷为敌,与天下人为敌!外头还有我三十名暗卫,个个以一敌百,你可以试试逃不逃得出去!”

      居远飞冷哼一声:“你身为王爷却助纣为虐,我不杀你,才是与天下人为敌!那些无辜死去的人,因果便报在你身上罢!”说罢银龙出窍,一声长嚎,当口咬下了元颉的脑袋,霎时血流如注。外面的暗卫发现不对,果然一拥而入,齐齐攻来。居远飞浑身浴血,冷冷地看着他们,手中银光不断闪动,一道光便是一柄无形的飞刀,刺入眉心,一击毙命。

      怒气上头,杀人的快感令他无比畅快。可是随着最后一个暗卫倒下,四周变得安安静静,滴水可闻。

      他又感到一阵难以填补的空虚,好像心里缺了一大块。他好像又听到师父在说,蠢货。

      “一,二,三,四,……二九,三十,三十一。”居远飞将地上的尸体数了一遍又一遍,终于颓然掩面。这是最可悲的事,他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亲手纵容了一切发生,最终自食苦果。

      “是不是听师父的话,当一个无情的杀手会更好一些呢?”居远飞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天黑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啊,好长的一篇。很多思考,人性经不起推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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