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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水滴石穿 ...


  •   世上的人万万千,一世百年,相遇的人千千万。

      但穷尽一生,终究只有那么几个难忘却。

      ——题记

      “云兄,你说为何我总念着小孟?”关鸩双手枕着后脑,躺在斜坡上半闭着眼。

      “也只有醉酒时念着罢了。”云禅淡淡道。

      “都说酒后吐真言,醉时念着才说明是真的放在心里头。”关鸩振振有词。

      “心里放个鹦鹉,真不知你在得意什么。”云禅道。

      关鸩被戳穿也不脸红,嘻嘻笑了两声,望着天边斑斓云霞,尽情放纵他那半醒半睡的酒意唱道:“对酒当歌,人生百折,苦亦是欢,何人渡我?”歌声反反复复,先是慷慨激昂,在湖面上回荡。到后来逐渐低沉下来,又变成轻声的哼唱,多了些不明不白的意味。

      云禅静静听着,似有所感。一壶酒毕,返身从马背上取下短琴,调正了琴音,指尖随心意拨动,便是一曲淅淅沥沥。不成长调,却如初春里一场杨枝细雨,浇透了干涸的谷地。和着关鸩绵长的吟唱,又如山泉击淌过圆石,令人心神舒展,如梦似幻。

      关鸩唱累了,先停了下来。云禅一直将即兴作出的曲子弹到尾声才罢。关鸩凑上去看他的脸:“若只听你的琴声,定会以为抚琴的是个绝世佳人。”云禅面无表情地回视他,眼中似有警告之意。他知自己长相如何,故而不喜人拿他的相貌做玩笑。不料关鸩不知好歹,又加一把火:“不过单凭云兄的容貌,也是当仁不让,哈哈!”

      笑声转瞬即逝,变成长长的一声“啊——”从湖边一直拖到空中,落水则止。不一会儿,关鸩湿淋淋地爬上岸来,乌发紧贴着颈边还在往下滴水:“云兄下脚未免快准狠了些。”云禅早已骑马远去,遥遥丢来一句:“你喝多了,帮你醒醒酒。”

      关鸩苦笑着坐在岸边,他的马凑过来闻了闻,又果断把脸转开了。关鸩不服气:“怎的,连你也嫌我?我这装傻充愣的是为了谁呀!还不是怕他伤心!你也不理解理解我……”

      他嘀咕半天,马自顾自吃着草,充耳不闻。关鸩望着一地空酒壶,忽然猛拍了一下脑门,“我还在这愣着干什么,云兄都已经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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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家客栈,大堂。

      “客官,来点什么?”小二殷勤倒茶。

      云禅正要答话,旁边一人插了进来:“要十年的杨梅酒,一盘梅意若雪,一盘雪顶双姝,一盘华容斜松,两个素菜你看着上。”说罢丢了银子到小二手里,催也似地把小二赶走了。

      云禅微微颦眉:“你昨日寻我喝酒,酒已经喝完了。”关鸩大言不惭:“那哪是喝酒,不过是开开胃,不喝他个三天三夜,算什么英雄好汉!”云禅垂眸,抽出竹筷细细擦拭:“我自然不是,也从不稀罕那等虚名。”关鸩道:“可在我心中,你便是最英雄的好汉,最好汉的英雄。今年武林大会若非你及时发现敌情,从中周旋,定会叫魔教搅个天翻地覆,死伤无数。”

      云禅摇摇头:“你没见那么大门派的人多英武?后生可畏。况且有前辈们照拂,便是没我,想来也不会出大乱子。”关鸩一听就不答应了:“还前辈呢,那些莽夫,就知道打打杀杀,从不动动金贵的脑子想一想。若非你屡次提醒,单凭那半吊子的武林盟主,才真是要酿成大祸。”

      云禅静默着,饮了一口茶,却因天冷,早不如刚沏下的温润。“这事已过去了,莫再提。你这一路跟着我,到底想做什么?”

      斩华雄的酒尚温,人走了,茶却易凉。

      关鸩挠了挠头发,似还没想好,磕磕巴巴道:“也,也没什么,这不是我二妹妹嫁人了,怕你无聊,来陪你嘛。”云禅叹了口气:“是怕我想不开罢?”关鸩被说中心事,好不尴尬,还想补救一二。云禅却无心再多说,将凉掉的茶水一气饮下,“我与她素来相熟,她匆忙嫁了人,我岂有不担心的道理。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有些累,先走一步,你慢用。”

      “哎!可是你一天都没吃东西……”

      “不必了。”

      不多时,小二来上菜,结果桌边只剩一个人,“方才那位客官呢?”

      关鸩没好气地拍开酒坛子灌了几大口:“走了!慢手慢脚,生意还做不做了!”小二哪知他是借题发挥,还真以为是自己怠慢了,十分惶恐,连连赔笑说对不住。

      关鸩听在耳中,心里很不是滋味。说不动云禅就拿小二出气,关鸩啊关鸩,你也就这点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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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的五台山上,云禅牵着马缓缓而行。雨后的山中,尽是沁人心脾的芬香。身后悉悉索索,有人不远不近地跟了一路。手脚很轻,但仍逃不过云禅的耳力。云禅思索再三,还是翻身上马,纵马飞驰而去,将跟踪者远远甩在后面。

      他这一走,关鸩没法在树林间慢慢地跟了,立刻急匆匆钻了出来。云禅的脚力是匹刚成年的骕骦,一日千里,一眨眼就跑得没影了,关鸩赶忙运起轻功追赶。云禅像是有意引着他,关鸩快时他也快,关鸩慢时他也慢,但不论如何总是吊着一段距离,不知不觉便追上了山顶。

      大孚灵鹫寺巍峨耸立,高墙深院,却是大门紧闭,地上也平平整整,没有人走动的痕迹。奇怪,人呢?关鸩茫然地站在山门前。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人来得悄无声息,吓得他大步跳开,扭头一看,却是云禅正居高临下,极其无奈地望着他。

      关鸩心说糟了,怎么又被发现了?只得结结巴巴地笑道:“哎呀,真巧,云兄,咱们又遇见了。”云禅道:“是啊,真巧,不过是每到一处就要‘巧遇’一次。我再说一次,我对关二小姐并无旖旎心思,更不会因为她嫁了人便想不开。”关鸩忙站直了:“我,我自然知道,云兄英雄人物,是要做大事的,不拘小节,不耽这些儿女情长。”

      云禅纳闷:“知道你还跟着我?江湖中一步三探,险得很,你还是快些回去吧。”关鸩自然一百个不答应。云禅将他拉到偏僻处,低声道:“我实话跟你说,出家一事不过是我放出的风声,实则魔教有死灰复燃的迹象,我来五台山真正是寻惠孓大师商量要事的。”关鸩两眼放光:“我晓得,我也要同你一样当大侠,我正是来帮你的。”

      云禅哭笑不得:“你还小,莫说帮忙,若是出了事,我如何同你父母交代?”关鸩见他百般推辞,气急了咬着牙喊道:“我不小,我不小了,明年我便弱冠了!家里人拿我当小孩子就算了,我一路跟着云兄,是因为,是因为我从小便仰慕云兄,想跟你闯一番事业!你怎能同他们一样,也拿我当小孩子看?”

      云禅慌忙捂住他的嘴,这一细瞧之下,才发现他脸色涨红,满头是汗,发间挂了许多枯叶并蛛丝,一张俊颜好不狼狈,哪有半分平日的风采,终究不忍,取了帕子给他擦脸:“此处不宜喧闹,你乖乖地同我进去,我说什么你做什么,不可捣乱。能不能做到?”

      关鸩喜出望外,但不肯表露出来,仍是气哼哼的:“你还哄小孩儿呢!”云禅不由笑了起来,扶他上马,寻个机会,两人偷偷从小门进去了。

      惠孓大师正在方丈中等待,见了云禅,便笑着起身。谁知紧接着又有一个青年跟进来,他的神情微微一凝。云禅自然知道他忌惮什么,先行解释道:“这是我小弟,自己人,大师尽可放心,我会看好他。”惠孓大师听了也不好再说什么,转头命小沙弥去泡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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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至掩上门,惠孓大师的脸色才沉了下来:“情况很不妙。”云禅问道:“怎么?比我们预计的还要凶险?”惠孓大师取出几封书信递给他,“这是我门下弟子传回的消息,云少侠一看便知。”

      云禅接过来,越看越惊心,“怎么会,华山竟没挡住魔教,西北不过半月便沦陷了?”信中寥寥数语便将西北惨状写得淋漓尽致,明言魔教过处寸草不生,看得他怒意滔滔。关鸩不敢看信,见云禅这种反应有些紧张,想用手去分开他握紧的拳头,伸到一半又胆怯。云禅察觉了,给他一个安慰的勉强的笑,示意自己无事。

      惠孓大师将二人的情形看在眼里,暗想,云禅对这青年似乎颇为信任,自己或可不必多想。

      “正是。没想到他们个个武功强得邪门,连华山的大星罗阵也败下阵来,定是有备而来。从前魔教的手段左不过是蛊虫、迷药、幻毒这些歪门邪道,但此番他们不知在水源中动了什么手脚,饮下后一瞬间就将人定住,不消片刻便气绝身亡,无论如何也查不出病因,十分诡异。老衲怀疑,这才是他们真正的杀招,武林大会上的败退不过是个幌子,为了麻痹各大门派对他们放松戒心罢了。”

      云禅沉吟一会儿,“确是如此,况且魔教养精蓄锐数十年,教徒众多,武林中竟一点风声都没有,恐怕也另有缘由,需暗查一番。”惠孓大师应道:“此事便交给我来处置。只是西北那头紧急,怕是要辛苦云少侠了。”云禅肃然:“大师但说无妨。”

      惠孓大师从暗格中取出一块乌黑的玉石,交到云禅手上,正待解释一番,关鸩已经叫了出来:“上古活水石!”惠孓大师意外道:“哦?这位少侠看着不大,见识却不少,不错,这便是活水石,入手如水,室不生燥。”云禅赔了一礼,笑着拍拍关鸩,“下次不可这样鲁莽,若是在外头,保不齐叫什么人听了去,难免坏事。”

      关鸩喊完便知自己此举十分不妥,面带愧色:“活水石从来只闻其名,却无人得见,方才是我太过惊讶,大师莫怪。”惠孓大师这下看关鸩终于顺眼许多,和颜悦色道:“此乃师父生前留下的活水石,有涤净邪灵的功效。西北如今人心惶惶,不好有大动作,事关重大,旁人我亦不放心,唯有累云少侠亲自走一趟。”云禅收好玉石,郑重道:“魔教逆天而行,云某理当尽绵薄之力。”惠孓大师满意地点点头,关鸩在一边,看他们一来一往,云禅却丝毫不提自己,不悦地扁扁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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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灵鹫寺,一路无言。云禅向来话不多,关鸩也罕见地不出声。到了山下,云禅径自开口问关鸩的马在何处。关鸩早有预感,听了这话哪还不明白,劈手抢过缰绳牢牢攥住:“你说话不算话,又想丢下我自己去西北,是不是!”十分郑重,又十分孩子气。

      云禅任他霸着骕骦,不为所动:“是。此事不同寻常,我要先送你回关家寨。”

      关鸩喉头酸涩不已:“我这一路上掏心掏肺的话都白说了,是不是?我说要跟着你,就是打定了主意要认真跟着你,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绝不捣乱。此去西北路途遥远,你多个帮手难道不好?况且我的武功你也清楚,足以自保,绝不会当你的累赘!”

      两人争了半天也没有结果,最后云禅看了看天色,叹气道:“也罢。先回客栈吧。”关鸩不放手,定要他立誓:“你向天起誓,不会擅自丢下我。”云禅面不改色:“好,我向天发誓不会擅自把你丢回家。”关鸩犹嫌不足:“否则你娶不着媳妇儿!”云禅难得笑出声:“好,否则我娶不着媳妇。”

      关鸩这才心满意足把缰绳还给他:“我的马在你屋子里。”

      “……你再说一遍?”

      “啊?我的马在你屋子里,这样不是最稳妥嘛……啊,啊!不要,不要打脸!”

      虽然被揍得鼻青脸肿,关鸩还是乐得心潮澎湃,云禅总算答应要带自己去西北了,真是不容易。饭桌上,云禅还亲自给他倒酒,夸他长大了,懂事了。照他平常冷清的性子,别人倒了酒他都未必喝,谁有这待遇?

      他太开心,来者不拒,结果乐极生悲。

      他被云禅灌醉了。

      云禅叹口气,看着打理好的马车,心说自己竟然也有做这等偷偷摸摸的事的一天。他喂给关鸩的酒里加了迷药,哪怕是只壮年的野牛也要睡上三天。趁夜,云禅驾着马车悄然离城,朝西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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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鸩醒来时,眼前迷迷蒙蒙,什么也看不清楚。脑后火辣辣地疼,像是熟睡时磕在了什么硬物上。难道自己喝多了,摔了不成?他老半天才爬起来,抖着手拉开帷帐。

      一个干净整洁但自己绝对不认识的房间映入眼帘。

      他心中一惊,只道是自己着了贼人的道,被掳了来。然而定睛一看,他的包裹就挂在床边木架上,银子一文不少,衣物一件不落。

      糟了,自己怎么跑到这鬼地方来了,云禅呢?他会不会也在这里?关鸩拎着包裹匆匆出门,又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这房子竟是建在山间的,脚下空空如也,踩上去却又着地,犹如行走在空气中。再走一会儿,便见到满山遍野的杏花,风一吹,落英缤纷,如同进了世外桃源。

      不多时,花便谢了精光。很快又一阵风起,枝头快速地长出新的花苞,渐次开放,又是满山盛放的杏花,转眼便过了四季……

      这是什么妖法?

      “哟,醒了。”一个好听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关鸩跳下地面,见有一个绿衣人坐在枝头,笑吟吟的。“你是谁?这是哪里?云禅呢?”关鸩连珠炮似地问。那绿衣人哈哈一笑:“还想着你的云兄呢?他不在这儿。”

      关鸩脸色剧变:“他……他果然自己走了!”绿衣人毫不犹豫地点头,强忍着笑。关鸩又道:“他让你看着我,自己去西北救人了?”绿衣人又点点头。关鸩顿时泄了气,极为沮丧,又极为不甘。绿衣人忍不住哈哈大笑,惊飞了林中一片鸟雀。

      关鸩不爽:“笑,笑,我看你也不过如此,守着林子,去不了西北!”绿衣人稀奇道:“我为何要去西北?”关鸩便将前日在灵鹫寺中听到的事情从头讲了一遍。绿衣人听了,眼珠子转了转,反问道:“哦,魔教耐不住寂寞,又冒头了。可是呢……他们冒他们的,与我去不去西北何干?”

      关鸩瞪大了眼界:“你,你没听到我说的吗?西北遭了魔教的毒手,死伤无数,连华山也拿他们不住。就算云兄武艺高强,也是只身犯险,两拳难敌四手,万一,万一……”末了自己呸呸呸,“瞎说什么万一,晦气,晦气,云兄莫怪。”

      一朵绽放的杏花忽地从枝头垂下,绿衣人轻轻接在手心,又运起一阵风托到关鸩面前:“在这儿练功一天,比得上外头一年,即便这样,你也不愿意留在这里?看看花儿,聊聊天,吹吹笛,还能功力大涨,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关鸩却道:“看花什么时候都能看,西北去晚了,可就要出大事了!”

      看他这样坚持,绿衣人也不再逗他,直言道:“行了,我知道你救人心切。这里是杏儿谷,谷中处处都是迷阵,你若有本事,自己走出谷口,要去哪里我都不拦你。但我丑话说在前头,若你一连三天还出不去,就乖乖在此等你的云兄凯旋罢!”

      关鸩转身就走,一刻也不想停留:“多谢。”

      杏儿谷,他也曾有所耳闻,上一任谷主醉心机关阵法,一生无儿无女,收养了一个误闯入谷中的小孩,想来便是方才的绿衣人了。这里机关遍地,自己对阵法虽不是一无所知,但要在三天内闯出去,并非易事。

      但……

      他绝不会后退的。

      他要找到谷口,然后去到西北,找到那个人,对他说,人若不顺着心意活,能有几十年可挥霍?他这辈子,都别想丢下他!

      他一定会做到的!

  • 作者有话要说:  秋水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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