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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挑衅。
      这绝对是挑衅。

      蔺竹一巴掌把水痕抹了,突然福至心灵。
      “我叫你不高兴吧。”
      解雪尘:?
      “你看你天天板着脸,眉头还老拧着,这名字多贴切。”蔺竹反杀回来:“不高兴你慢慢吃,我先去洗碗!”
      说完一溜烟跑掉,不给人家掀桌子的机会。

      魔尊喜提新名,爹没当成血压倒是升起来了。
      去你的吧。

      猪舍顶棚缺木头,午后书生抱了稻草来和泥涂墙,拜托他去后山密林里砍些木头回来。
      解雪尘出门时依旧没带柴刀,孤身上了青岩山。

      上回进山时心如死灰,今天仍是心如死灰。
      好不了了。

      男人一走进林中,千鸟俱静,蜻蜓都忙不迭掉头往远处飞。
      他身上杀戮戾气过重,有灵性的活物本能地都会退避几分。
      魔尊并不寻找猎物,伸手摘了枚宽大桑叶,横着一折置于唇边。

      再一运气,便有清越澹明之声婉转起奏。
      初时有山猫竹雀窸窸窣窣地探了头,被这纯良无害地假象给诱了出来。
      叶音好似风中飞尘,自一处漫至湖边树巅,活像一张网铺洒张开,然后在一瞬间骤然收紧。
      他的眼神泛起冷冽杀意,叶音自轻快灵动突转凌厉藏锋,似淬毒匕首般豁然迸射。

      高处有惊雁哀鸣坠落,池畔有困鱼扑至岸上,眼睛里都洇出血痕来。
      他兴致阑珊,突兀松唇,群鸟这才狂飞奔逃,不敢在此停留。

      解雪尘漫步走向坠雁,还是有些飘忽。
      头一次有人给他取外号。
      而且他没有真的生气。

      两只大雁扑棱着想再飞起来,脖子被拎了起来。
      解雪尘看了眼岸边鲤鱼,没搭理。
      刺太多了,不吃。

      他现在更关心一个问题。
      自己怎么还没杀了那倒霉书生。
      按照往日的性情,要动手只需一枚断叶半块砾石。

      魔尊在严肃反思自己怎么还不生气。
      男人一定要有尊严。

      他拎着两只大雁慢悠悠回家,临进门前勉强得出结论。
      不是书生太混账,完全是自己太仁慈。
      没有爷爷看孙子胡搞瞎搞的涵养,这屋子里两头猪五只鸡早被轰成渣了。

      蔺竹正踮脚站在凳子上涂墙泥,听见脚步声回头看去,大个子推开了后院门,手里还拎了两只大雁。
      “豁,”他挥了挥刷子,提醒正事:“不高兴,我要的木头呢?”
      男人把雁扔进猪圈里,转头就走。
      顺子二饼正翻肚皮睡午觉,冷不丁被长脖鸭子劈头盖脸一通乱啄,抱头惨叫。

      你没事欺负他们两干啥……
      蔺竹哭笑不得,从凳子上下来帮忙收拾残局。

      青岩山并不是蔺家的山,属于附近四五个村落的共用资源。
      常有小孩儿拎着竹篮溜进去抓兔子采蘑菇,樵夫药郎时常出没。
      蔺举人半个月前捡了个人,还找郎中开方子救命,乡里乡亲的转天就知道了。
      如今真瞧见解雪尘上山找树,路上有人一眼就认出来,还很热情地打招呼。
      “哑巴!你是蔺举人家里的吧?”
      “是不是要上山砍树,咱两刚好顺路,一起走!”
      没等解雪尘闪开,老大爷已经伸手扶了一把,还往他怀里塞热乎乎的煮鸡蛋。
      “瞧你瘦的,病刚好吧,以后咱都是一村人了,互相照应着。”
      解雪尘没爷爷,从来没受过小辈的待遇,还愣了一下。
      他接了那热鸡蛋,左手腾到右手,像是拿了个暖炉。

      老大爷寻思这哑巴不会是个傻子吧,当着面教他把鸡蛋往树上一磕,剥开碎掉的外壳,露出滑嫩的蛋白来。
      “吃一口!不够张伯这里还有一个!”
      解雪尘定定看他一眼。
      这个人和自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更不存在利益关联。
      见面却分出自己的一半吃食,哪怕这里所有人都穷的响叮当。

      他其实不饿,但看着老爷子低头咬了一口,从无味的蛋清咬到里头沙沙的蛋黄。
      不知不觉又是一口,直到吃完。

      “能吃是福啊。”老头儿笑起来眼睛都成了一条缝:“你跟蔺举人搭个伴刚好,走,我带你去采菌子,昨儿夜里下了雨,前头肯定有。”
      没拐几道弯,又碰见一个来山里捡鸟蛋的秦婆婆,两人热切招呼一声,自动把解雪尘当孙子般照顾。
      秦婆婆眼看着蔺竹长大的,小时候还给他喂过米汤,提起来都心疼。
      “那孩子十岁就没了爹娘,一个人长到这么大,发善心救人时我们还劝他省些积蓄,好在菩萨保佑,把你给医活了。”
      “是啊,”张老头应道:“十年前那场洪水闹死好多人,他那个妹妹好像才五岁,说没就没了。”
      “阿弥陀佛,罪过啊。”

      当年洪水溃堤,几十家转眼痛失子女,又有十几个孩子转眼没了爹娘。
      各家村子均是穷得揭不开锅,你省一口我勒勒裤腰带,最后还是强行养活了好几个,看着他们一天天长大,嫁人的嫁人读书的读书。
      元宝村里积贫积弱,百年来就出了蔺竹这么一个吃百家饭长大的举人,所有人都脸上生光,把他当个大宝贝。

      解雪尘默认自己是个哑巴,跟在两位老人身后跟着摘蘑菇,冷不丁怀里又被塞了根甜玉米。
      他第一次听其他人说起蔺竹,莫名滋生出几分羡慕。

      老人们聊起蔺竹时,又怜爱又赞许,像是有夸不完的好话。
      那种陌生的情感,像是叫爱。
      他们有许多的爱要送给他。

      解雪尘手里的鸡蛋玉米,均是沾了这人周身萦绕的一丁点爱。
      可哪怕只是这么微不足道的一丁点,都陌生到让他惶然。
      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才会拿到这个鸡蛋。
      他忍不住想躲开这样的亲切,但直到一路送老人下山,都没躲得开。

      “再见了小伙子!”老婆婆挥手招呼:“回家记得洗衣服,蹭的都是灰!”
      两个老人相继远去,解雪尘还站在原地看。
      他想起来了什么,吹了一声唿哨。

      几十颗树应声断枝落叶,被无形魔手劈开折断,尽数腾空。
      然后带着一脸懵逼的松鼠齐齐飞到后院石墙边,摞成三边平等的完美三角形。

      解雪尘又吹一声,另飞来三根圆木,自行四分五裂变成劈好的柴,齐刷刷跟下雨似得落进书生的院里。
      如此忙完,应该一个月都不用干活。
      他有心显摆一下,但后院漆黑一片,便是几十根木头轰隆乱响也没把前头的人招来。
      魔尊认真思考显摆的必要性。
      不,必须让这个凡人跪服他的神力。

      他大步流星地走去前院,蔺竹正跪在地上敲桩子。
      “不高兴你来啦,”书生笑眯眯让开:“你看我准备了什么!”
      “当当当当,一个秋千!”
      解雪尘:“……”
      他绕着秋千转了一圈,表示满意。
      “刚才听见你在后院搬东西,很辛苦吧,”
      等一下,不是我亲手搬……
      “你先休息,我好几天没温书了,晚上又得费些油灯。”蔺竹拍拍肩,给他端来一杯水:“晚上睡觉不用等我,我看困了可能就在书房睡。”
      男人睁大眼睛想拦他,后者已经跑的没了影。

      此刻万籁俱静,书房点起了灯,前院黑漆漆一片,在月光下都显得清冷寂寥。
      魔尊想了想,又觉得这样好像也不错,一个人摸黑坐在了秋千上。
      没有人注视他,没有人评判他。
      自由自在,荡秋千玩一会儿也没关系。

      一开始还只是坐着发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晃来晃去。
      今夜并没有风,他眉头一皱,便有强风从后背推起,越荡越高。
      怎么一瞬间的摇晃推放,能这么好玩?
      他忍不住笑起来。

      蔺竹正在书房临帖,屏气落笔刚写了一撇,听见轰的砸地声。
      “哎?!”
      他扔笔冲出去,看见大个子飞进菜畦里,秋千架崩了一地。
      魔尊黑着脸站起来。
      “我的锅!!”蔺竹冲回去拿锤子长钉:“我没搭结实,你受伤了吗!!”
      再跑回来,秋千已经复原了。

      不仅修的完好如初,旁边还新增十个深木楔,就是台风天荡秋千都绷不断。
      蔺竹突然反应过来,怔怔道:“你……会术法?”
      他早就猜到一些,但觉得荒谬,没有深想。
      直到此时此刻,再迟钝也该反应过来。

      解雪尘很满意他的惊讶表情,一翻手掌中燃起烈焰,黑夜里映的目光灼灼。
      凡人,明白自己位置了吗?
      蔺竹如石像般呆愣许久,再回过神时就往回跑。

      怕了?
      男人露出得胜后的嘲讽笑容。
      他终于看到他本应有的畏惧懦弱,居然只是因为这么一小撮火。

      书生很快跑回来,手里捧了个不知哪儿来的泥团子。
      他眼眶又红了,声音发颤。

      “你能复原秋千,能不能复原这个?”
      “这是我妹妹给我画的画。”
      “她第一天学会握笔,画的就是我们一家,转天就发了洪水。”
      “我快要记不得她的样子了。”

      解雪尘皱眉看他,终是接过了那个被存了十年的烂纸团。
      他低头掰开纸团,后者早已陈朽,掰开时还散出一股霉气。

      可魔尊只是双指按着纸团,如抻开画卷般往旁侧抹开。
      那纸团便开始回溯时间。

      霉菌消散,湿痕重干,所有皱褶叠痕都有生命般开始自发收缩。
      颜料色彩重新浮回纸面,歪歪扭扭画着圈点,如同有孩童再度执笔乱画。
      四个人手拉着手,芝麻大的眼睛下面是大大笑容。

      蔺竹在一旁看到失色,重新接回完好无损的画纸时泪直直淌下来。
      他猛地呼吸过来,用力抱紧男人。
      “谢谢你,”他吸了下鼻子,声音发堵:“谢谢你——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做梦都没有想到。”

      耳侧终于传来极好听的低沉声音。
      “不用谢。”

  • 作者有话要说:  晚点还有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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