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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寻狐记 ...

  •   (一)

      春江三月,正是花草盎然的好时节。青山村里,炊烟袅袅,余阳斜洒在三两而立的木屋屋檐上,家禽们悠闲地在河边啄食。放眼望去,整个村落一派祥和。但与此同时,村口的客栈里,却似乎不是那么太平——

      青山客栈,玉菱正紧握手中宝剑,咬牙切齿:“你、们、不、要、逼、我!!”

      出门不利,这绝对是出门不利。玉菱暗暗腹诽,她怎么就没想到离家出逃也该挑个黄道吉日呢?抛开一路辛苦躲避尘剑山庄的追捕不说,玉菱眼见就要到目的地盘缠却丢了,在小李庄当了身上仅有的几件首饰后,现在她全身上下最值钱的,就剩这把宝剑了。

      可惜,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玉菱一到这青山村就遇到了诳事:瞪眼左看看花枝招展的老板娘,右瞅瞅五官俊朗清秀的男子,她攥紧的手指又加了三分力道,提高音量再次表明立场:“本姑娘说过了,不认识这个臭流氓!”

      眼前的男子身着百绣锦衣、方绫腰带,足下是用金丝挑边的青缎靴,腰间别着相思扣结成的玉佩,加上面容隽秀,一副风流倜傥的公子模样,倒是和“流氓”两个字半点不挨边。半个时辰前,玉菱也是这么想的,说来…话长…

      半个时辰前,赶了一天路的玉菱进了这家青山客栈,因为身上银子不多,她只点了盘小菜,和着茶水咬干馒头吃。玉菱前脚进来,后脚这位风度翩翩的男子也进了屋。客栈里尚有空桌,可这男人却不偏不倚坐到了玉菱对面,见状玉菱一边咬馒头一边微微抬眼打量了番对面的人:黑发如绸、眸若星辰。呲~又是个纨袴子弟,还是个顶好看的纨袴子弟,玉菱如是评价,埋头继续喝茶吃菜。

      这一路行来,因为单身的缘故,玉菱也偶遇几个自命潇洒的公子哥,搭讪调侃的伎俩可谓无奇不有。初时涉世未深的玉菱还惊讶不已、羞怒难当,久而久之也就兵来水淹将来土挡了。对付这种纨袴子弟,只要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他们自觉无趣稍时便会离开,这是玉菱总结出来的经验教训,是以见男子坐下来根本不予理会。

      这边纨袴子弟倒也规矩,乖乖点了菜乖乖吃自己的饭,除了让玉菱有点郁闷这厮竟然一人点这么多好吃的浪费银子之外,两人一桌沉默,倒也相安无事。直到玉菱率先吃完起身,准备结账走人之时,故事的高潮终于来临——

      男子见玉菱起身,也缓缓站起来,这厢玉菱正好奇他要干什么,男子已拉住她的袖子,薄唇淡淡吐出二字:“娘子。”

      玉菱大惊:“你说什么?”

      “娘子。”字正腔圆,绝不会是听错了。

      霎时,玉菱的脸由青转红,再由红转白,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忍住一腔怒火,玉菱咬牙再咬牙,扯回袖子啐道:“下流!”一时间,玉菱气得脑热竟也忘了付钱之事,转身就要离开,男子见状亦有样学样地紧跟在她身后。

      小二眼尖早看到这边动静,不紧不慢地吆喝着过来:“两位客官慢走~不过走之前,嘿嘿……”小二摊手,示意饭钱还没给。玉菱被小二挤眉弄眼的神情勾出一肚子火,瞪目道:“看什么看,难不成我还能缺了你那几个铜板?”

      “是是,”小二点头哈腰,飞快地算着:“二位共用了一盘牛肉、一个东坡肘子、糖醋排骨、外带……”

      “停停停!”不等小二说完,玉菱便皱眉打断道,“什么牛肉肘子的,本姑娘只点了份小菜两个馒头!”

      “咦?”闻言,小二略带疑惑地看了眼玉菱身后的男人,这一瞧更是让玉菱气不打一处出:“我不认识他!”

      小二堆笑:“瞧这位夫人说的,不认识怎么一桌吃饭呢?”

      “夫、夫人?”玉菱咋舌,跳脚急道:“夫你个头!”她今年二八,还没嫁人呢!“二位不是夫妻吗?”小二掸了掸肩上的抹布,也有些摸不着头脑,转身问青衣男子,“客官,这位是您的…?”男子摸了摸头,傻笑出声:“娘子。”

      闻言玉菱眼前一黑,差点栽下去。

      (二)

      此时此刻,玉菱一手握剑,一手成拳,正与客栈老板娘——青三娘对视。而甩不掉的粘人糖则站在玉菱身后,挠头傻兮兮地一会儿望天,一会儿看地。

      “我到底要说多少遍你才听得懂呢?我不认识这个人,他定是傻子,出来游玩迷了路,闻着你这客栈香味才进来的。”

      青三娘娇笑,捂着嘴咯咯道:“我青三娘开了十几年客栈,见过弃儿女抛老母的,这扔相公…倒还真是头一回见,也算开眼界了。”

      玉菱气极,“谁扔相公了?我都说很多遍了,我不是他娘子!”

      青三娘转转眼眸,有条不紊道:“小姑娘你这话倒也失理了。你瞅瞅我这店,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什么样的没有,若这位公子真与你没半点干系,怎偏偏坐你旁边不坐别人旁边呢?怎不认别人做娘子就只认你呢?”

      “还有,众人皆言一日夫妻百日恩,这公子傻乎乎是个痴儿,你若真不愿与他同好,送回本宗写封离合状便是。你若真将他丢在这,人生地不熟的,日后想来,可不懊悔?”

      玉菱出生武家,口才哪里比得上这南来北往做生意、口若悬河的青三娘?她一席话早说得玉菱瞠目结舌,下巴掉地上都不记得捡。这厢玉菱来不及还嘴,那厢一直看热闹的食客们也终于按耐不住燎燎燃烧的八卦之心了。

      “三娘说得在理,这公子看着也是富贵人家出身,小娘子你把他丢在这吃苦于心何忍?”

      “是极是极,看他长得俊朗非凡、人高马大,啧,竟是个傻子,可惜了可惜!”

      “天下怎会有如此蛇蝎心肠的女子?”

      “闭嘴!”一片沸沸扬扬的讨论中,玉菱始终忍无可忍,怒道:“算我倒大霉了,不就是一顿饭钱吗?我给。”就当消财免灾了,玉菱一边嘟囔一边伸手去摸包袱,可好一阵摩挲后忽得睁大眼睛,咬住下唇惊道:“咦?我的荷包呢?”

      原来,这趟离家出走不仅出门不利,还霉运连连,雪上加霜。她竟在当了首饰后第二次被偷儿光顾,恐是刚才和老板娘争执间分神被他得了手,此时此刻当真是…身无分文了。

      玉菱石化,这边傻子却不谙世事,拉了拉她的衣袖,又喊了句:“娘子。”玉菱被这么一激,忽然明白过来什么似猛点头,顿悟道:“哦~我明白了。”

      “你们这家黑店!!什么傻子,什么相公……这就是你们设的一个局!你们…你们故意使我分神偷了我的荷包,现在还栽赃嫁祸我个傻子。本姑娘今天就要替天行道,砸了你们这家黑山客栈!!”玉菱本就是个急性子,说罢便抽出怀中利剑亟亟朝对面的青三娘招呼过去,原本看热闹的食客们见打起来惊呼着一溜烟跑没了影,这边玉菱本摆足架势要砸店,可人冲到一半,却又怔怔僵在了原地。

      缘由……不是有人阻止了她,而是,玉菱在看到自己的“宝剑”时,忍不住脚下一顿,嘴角抽搐了。尘剑山庄作为百年铸剑世家,门下弟子虽武功平平却备受江湖人士敬仰的原因就在于她家铸的利器天下第一、削铁如泥。作为尘剑山庄的大小姐,玉菱自然也有把合乎身份的宝剑,名“乐笙”。

      可惜娘亲一直不喜欢女儿舞刀弄枪,乐笙一直被她收着,直到16岁生辰那日才交还与她。这次离家出走除了些许盘缠,玉菱就只带了乐笙防身。可千没料万难测,宝剑竟不知何时早已被娘亲大人掉包换成了手上这把桃木剑。因怕被人识破身份,玉菱一路都用粗布包裹着剑身,也没打开剑鞘好好看看,这下……可好……居然在生死攸关的当口才发现端倪。

      娘亲,阿爹,吾命休矣!

      一时间,玉菱只觉高举木剑的手都有些发颤,闭眼正踌躇我是逃啊还是跑啊就见眼前忽然多了堵肉墙——青衣男子竟站在了她身前。此时此刻,这痴子正蹙眉敛神,混身上下都凝聚着股黑色的气压。玉菱歪歪抬头,他这架势,是要保护自己?难道他和黑店老板娘真的不是一伙的?

      青三娘见状亦是笑得咯咯弯了腰,语气婉转回肠,煞是好听:“喲,我原本以为只是吃霸王餐的。看来,还是对砸馆的鸳鸯双煞呢。”

      一阵冷风吹过,气氛诡异非常。傻子捏得拳头作响,半晌才冷冷道:“不许你碰我娘子。”话音刚落,刚才还和颜悦色的小二祥子便冲了过来,打斗一触即发。玉菱一个晃眼,便见一青一白两个身影纠缠在一块,衣炔渐起,祥子招式凌厉,但游刃有余,这边傻子相公则显然落了下风,只是见招拆招,让对方暂时伤不了自己。

      玉菱捏下巴琢磨,没想到,这黑店小二还有那么两下子,只可惜她没把乐笙带出来,不然一刀就是一个血印子……玉菱正胡思乱想就听耳边一声清咳,抬头乍看骇了跳,刚才离自己还尺把远的青三娘居然没事人地站在了她身侧,那边“笨相公”也早被祥子五花大绑,没了动静。

      “你——”玉菱指着青三娘惊呼,怎么想也想不透怎么如此快就败下阵来。

      青三娘笑意沉沉,甩着丝绢娇嗔:“小丫头,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我报官你坐牢,二、你把刚才食客们的饭钱,还有打斗损坏的桌椅板凳钱给我结了。”

      玉菱跺脚:“你明明知道我荷包被人摸了。”

      “那你们小两口就留下来给我当长工!”

      玉菱顿了顿,终于爆发出撕心裂肺的怒吼:“他不是我相公!!!”

      门外一群鸟雀被惊起四散,祥和的青山村终又恢复平静。

      (三)

      如此这般,玉菱和她傻子相公都被扣在了青山客栈当长工抵债。但问题接踵而至——

      略微昏暗的烛灯下,青三娘一边清点着今日的损失一边抬眼看了看气得头顶冒烟的玉菱,嘴角不经意地扬了扬。

      玉菱瞪眼道:“就算是免费长工也该有住宿权的,你们这家黑店!你这个黑三娘!”青三娘继续拨自己的算盘,懒懒道:“不是已经让祥子把杂货房腾出来给你们小两口住了么?还要怎的?”

      “你——”玉菱一口差点咬掉舌头,问题就在这好不好?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要是让阿爹知道这件事,她就不要想活了。念及此,玉菱俏脸上浮出可疑的红晕,拍案而起:“我要求换间房,本姑娘要单人间!”

      “哦?”闻言青三娘拨弄算盘的手指微顿,斜睨玉菱轻笑,“这样的话,债滚债玉菱小姐是准备给咱们小店打一辈子长工么?”

      玉菱一怔,哂道:“你怎么……”

      “怎么知道我名字”这句话还没说出口,青三娘已嫣然笑开:“你那木剑不值钱,剑鞘和上面的瑾玉流苏倒是极好的,你若愿意当了,别说抵债,就是回尘剑山庄的路费也够了。”

      玉菱黯然,果然,青三娘是通过乐笙的剑鞘识出自己了吗?青三娘托腮问:“丫头,尘剑山庄离这有个把月的路程,你千里迢迢地跑到这小村落来作甚?”玉菱默了默,才试探地问:“三娘,你可曾听过不青山的传说?”

      青山村正在不青山山脚,按理青三娘在这住了这么久,多多少少也该省的些传言,可听玉菱这么一说,她却想也没想摇头道:“没有。”

      “绥绥白狐,九尾庞庞。我家嘉夷,来宾为王。成家成室,我造彼昌。传言,当年大禹娶的九尾狐后裔就住在不青山上,它有九条尾巴,能幻化成人……”玉菱话未毕,这厢青三娘就撑着桌子笑得直不起腰了。

      “也只有你这般小丫头片子才信如此怪力乱神之说,那不青山之所以叫不青山是因为寸草不生、百花不开,漫山遍野都是水。别说狐狸了,怕就是狐狸毛你也找不到半根。”

      “是真的!”玉菱鼓大乌黑星眸急道,“真有九尾狐,我曾祖父便见过——”

      原道百来年前,乐氏先祖乐丞新曾有一段奇遇。彼时乐丞新听闻不青山南面盛产一种玉石,比铁还硬上三分,为铸出天下第一剑便跋山涉水前来探访。在山上转了几天也没找到所谓的玉石,倒是偶遇了当时落玉谷的谷主夜真杉。落玉谷乃悬壶济世的制药世家,两人无独有偶,一个上山寻铸剑材料,一个却是觅奇花异草入药。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竟一见如故,拜了把兄弟。

      两人虽都两手空空,却坚信是上天故意安排让彼此相遇,便携手下山准备痛饮畅谈,却就在半山腰发生了那件奇事。彼时乐丞新和夜真杉正下山,便见一猎户提着只刚打来的狐狸准备扒皮,奇的是这银白色的狐狸竟有九只尾巴,浑身狐毛洁白欺雪,说不出的漂亮。

      当时民间盛传狐魅吃人之说,遇到这等怪异狐狸,猎户煞红双眼就要杀,却被乐丞新和夜真杉双双拦下。两人好说歹说,掏尽身上所有钱财也未让猎户动容,他扯着嗓子嚷嚷:“这狐媚子出了名的骇人,你二人何以救而归山?殊不知放狐归山,他日这孽畜便可能下山祸害。”

      乐丞新闻言笑嗔,拂袖摇头:“是直用管窥天,用锥指地也,不亦小乎?先生断章取义,仅凭听来的一己之说便要杀生岂不是和害人的狐媚子没了分别?”

      旁边的夜真杉亦颔首:“在下也曾读到‘青丘有狐,四脚九尾’的传说,今日一见,想也是稀罕珍兽,如此杀之却不后快。”

      两人说罢,便听猎户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声音震于天际,霎时眼前也白光闪烁,亮得人睁不开眼。待顷刻再恢复平静,哪还有半点猎户和狐狸的影子,只留地上一撮银白色的狐尾毛。

      乐夜二人这才恍然大悟遇到了狐仙,叩拜之后匆匆下山。至此两家关系甚密,更订下儿女亲家,又将那撮狐尾毛一分为二,镶着玉佩绸缎做了两个一模一样的系璧为信物。说来也悬乎,人只要将那狐尾毛佩戴在身上,便冬而不冷,夏且不热。

      但更悬乎的是,乐夜两家从此子孙昌盛,传言皆道是受了九尾狐的庇佑。但美中不足矣,两家订下儿女亲家后,百年来都一直只出儿无女,直到玉菱这辈,才有了她这么一个独女。自然,两家期盼了百年的婚事也终于提上了日程……

      青三娘挑眉:“如此说来,玉菱姑娘倒是逃婚出来的?”

      玉菱一噎,将头埋了下去。三娘戏谑:“我听闻落玉谷风景秀丽,少谷主君子谦谦,儒雅风流,这桩婚事不是挺好么?”

      好个头!玉菱心底默默骂了番,咬牙踌躇要是青三娘见过那个少谷主夜离一面,还能如此云淡风轻她就佩服。想到前途茫茫,玉菱拍案而起:“反正我一定要找到这个九尾狐。”

      话毕,玉菱终于愤愤不平地离去,剩下青三娘站在原地轻笑摇头。

      (四)

      单人宿舍没求到,玉菱憋着一肚子火回了杂货间,这边小傻子倒是已经很利索得整理好了房间。站在门口,玉菱微微诧异地盯着刚才离开时还满是灰尘,现在却一尘不染、井井有条的屋子,有点汗颜了。

      原来,玉菱回来的路上就打定主意,既然要不到多的房间,那就只得做恶人赶傻子去睡柴房了。但面对眼前情景,玉菱又微微动摇了。呃~别人费劲功夫整理好房间,床上被褥也一并叠得方方正正,可自己却要赶别人出去睡,是不是…过分了点?但如果留他住下来,即使同房不同床,孤男寡女……像什么样子!

      玉菱正天人交战,小笨蛋却已经乖乖往外走了。玉菱咂舌:“你干什么?”

      “出去睡。”

      “哪?”

      小笨蛋指了指木门门边,一骨碌坐下来,挠头道:“我记得有人说过,没拜堂男女不能睡一间房。所以,虽然你是我娘子也不能睡一块,呵呵,我晚上守着门,这样你就不用怕了。”

      玉菱凝视“傻相公”清澈见底的眸子,微微动容:“你叫什么,知道么?”

      傻子摇头。

      “那为什么到这?家里还有什么人,住哪?”

      傻子还是摇头。

      玉菱仅有的耐心用光,深呼口气问:“那你到底还记得什么?!”闻言,“傻相公”终于有了反映,摸了摸鼻子再次憨憨笑出声,湛着清澈的眸子喊出声:“你是我娘子啊~”

      “……”玉菱刚刚蓄积起来的一点愧疚心烟消云散,脸黑黑地起身、进屋,嘭的一声关了门,你爱守门就守吧,冻死了最好!!

      是夜,玉菱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脑海里绕过来转过去的,都是青三娘那句话“少谷主君子谦谦,儒雅风流,这桩婚事不是挺好的么?”

      “骗子!”玉菱抱着被子小声嘀咕,想到那张讨人厌的大饼脸,恨不能一拳砸在对方脸上。原来,玉菱倒还真见过自家未来夫婿——夜离。半年前,夜家正式来尘剑山庄纳采,玉菱在后院悄悄听媒婆跟娘亲提及,夜离本人就在不远的小镇上。本他是要亲自来山庄行采择之礼,顺便拜访未来岳父岳母大人,可刚好撞见小镇上发生大规模病患,便留了下来发药照看。

      听了这话,玉菱心里登时开出无数朵小花。一欢喜是自家相公品行端庄,果如江湖传闻所言有悬壶救世之心,二欢喜是…既然知道他的行踪,就可以先溜下山去看看嘛!

      玉菱说是风便是雨,当夜便带着小丫鬟装扮成书生模样去了夜离所在的小镇。两人刚进镇子便听有人喊了声“阿离”,玉菱紧紧回身去看,瞬间石化在了原地——

      眼前的夜离,身高不过六尺,大饼脸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点子,圆滚滚的身材几乎横着走,还有一张口就漏风的牙。更让玉菱无法动弹的是,夜离听有人唤他,一甩手一跺脚,竟勾了兰花指唱喏开来:“嚷嚷什么什么,没见这边忙死了吗?真是苦了我这娇花般的人儿,千里迢迢到了这还要配药看病,嘤嘤嘤……”

      玉菱犹如被雷劈中,彻底绝望了。

      自打那之后,玉菱就一直抗拒着这门婚事,可惜哭也哭了,闹也闹了,阿爹娘亲就是半点不动摇,临到最后,玉菱眼见夜家的聘礼都送上了山庄,自知此劫难逃,这才选了逃婚这条未知路。

      她想,这门百年亲事是因那九尾狐结下的,若是能再找到它的话,是否就可化解呢?念及此,玉菱幽幽叹了口凉气,睁大眼睛盯住床帐,越发得睡不着。失眠的缘由,除了那张讨厌的大饼脸,还有外面那个不声不响的守夜人。

      玉菱嘟着嘴推开窗,按照一般故事发展,此时不是该风雨大作,雷声轰鸣才对吗?如此善良温柔美丽大方的小姐不忍,终引了那狼子入屋,两人一夜无眠,畅谈到天明……

      唔,那些戏里边不都这么唱的吗?可现在的景况是,月明星稀,无风亦无雾。这样一来,玉菱真是没半点理由放那傻子进来了,但是……毕竟夜露霜重,他又是个痴儿,说不定身上还有今日打斗的瘀伤,如此欺负这么个傻子,实在有辱尘剑山庄的威名……

      想到这,玉菱眼眸陡然一亮,对!为了保住尘剑山庄的威名,自己怎么能让一个傻子守夜睡石板呢?于是,在尘剑山庄的赫赫威名下,玉菱开了门,这一夜,玉菱睡床,傻相公则打了地铺睡塌下。

      如此,同屋不同眠的夫妻长工生活终于拉开了帷幕。

      (五)

      时值入秋,青山村一年一度的枫叶会举办在即。原本安静的小村落也渐渐热闹繁华起来,越来越多的观赏游客涌进这个小村庄。青三娘原本以为,店里多了两个帮工能轻松些,结果却事与愿违。

      玉菱是大小姐出身,什么事都不会干,不是把碗摔了就是把酒弄洒了,但比起她的笨蛋相公,玉菱这些小毛病就显得微不足道了。因为傻子不知道自己的名字,青三娘自作主张顺口唤他一声“阿离”,取离家出走、迷失之意。偏偏这名字却让玉菱想起另一个讨厌之人,是以对小傻子又添三分恼怒。

      起初青三娘还对阿离颇为满意,劈柴、挑水、烧火、驯养家禽,甚至看护客栈他都得心应手,比起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玉菱不知好了多少倍。可没一个月,青山客栈噩梦般的生活就开始了……

      这天玉菱大小姐又再次将汤汁洒到了客人身上,食客不是个温和的主儿,当即便拍桌子骂嚷起来。玉菱乃乐家四代独女,从小便受尽家中父辈兄长宠爱,哪受得了这委屈,瞪眼作势就要打架。

      青三娘在这边看了,忙迎过去阻拦,但终究还是晚了步:阿离快她一步的冲到玉菱身边,将娘子护在身后,一个铁砂掌下去,轰拉——

      整个木桌应声而倒。往日只会憨憨傻笑的傻子也似变了个人般地圆目怒瞪、唇瓣紧抿,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骇人的戾气。良久,他才冷冷道:“不许吼我家娘子。”

      玉菱被其护在身后,过了许久亦才反映过来,不顾青三娘的斥责竟扑哧笑出声,悄悄说了句:“好帅。”

      青三娘&祥子:“………”

      因娘子这么难能可贵的一句称赞,阿离似受到鼓舞地…砸桌子的次数越来越多。有酒鬼瞅玉菱长得娇俏可人,流着哈喇子想占便宜牵牵小手,爪子还没伸到一半,轰地一声,木桌被拍烂倒地,连带着酒鬼嗷嗷的鬼嚎声。将人扔出客栈,阿离才淡淡句:“不许碰我娘子。”

      有客人责备玉菱上错菜,话还没说完,轰地一声桌子又被拍碎,某傻子理所应当道:“不许惹我娘子生气。”

      “不许对我娘子呼来喝去。”

      “不许说我娘子不对。”

      ………

      如此不到半个月,青山客栈就被青山村评为最暴力客栈,没有之一。面对如斯局面,青三娘头疼了,忧郁了,想要关门放祥子了。与此同时,玉菱也有她的烦恼,虽然笨蛋相公保护自己的模样帅得无与伦比,可随着他砸坏的桌凳日益剧增,小两口在青山客栈累下的债务也节节高升。这样下去,怕是真要应了青三娘的那句调侃:夫妻二人要给客栈当一辈子免费长工了。

      另一壁迫在眉睫的是,玉菱的婚期越来越近。凭借乐夜两家的实力,找到玉菱也是迟早的事,她必须尽快离开青山客栈,找到九尾狐。只是,计划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

      眼下玉菱不仅人被扣在青山客栈,沦为阶下囚,就连曾祖父传下来的狐尾佩饰也随着自己的荷包被偷儿盗了,就算找到狐仙,它能认出自己是乐丞新的后人吗?抑或…一口将自己吞掉?

      这一晚,玉菱一面摩挲擦拭着乐笙的剑鞘一面胡思乱想,这边阿离铺完床看娘子还是一副神游千里的模样,不禁也犯了愁。拉了拉玉菱袖口,阿离问:“不睡么?”

      玉菱摇头,再看了眼乐笙剑鞘,狠下心道:“我在和乐笙道别,明天…我要把它拿去当了。”

      阿离听了这话一怔,微微发呆。这剑鞘一直都是玉菱最宝贝的,就连晚上睡觉也抱在怀里,怎么说当就当了?玉菱叹气,撅嘴道:“还不是因为你这个笨蛋每天没事就砸砸砸桌子,我没钱自然只能把这个当了抵债……唔,乐笙你不要生气,等我从不青山回来就派人来赎你,到时候再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

      阿离在旁看玉菱对着把冷冰冰的剑鞘自言自语,深邃的眸子渐渐敛了光,沉默着没再说一句话。

      (六)

      翌日,玉菱没能去小镇当剑鞘,因为客栈发生了件大事:阿离不见了。

      湖边、杂货铺、枫叶林……玉菱哪都找遍了,偏就是没看到人影,日落西头,性子急躁的乐家大小姐急得直在客栈门匾下红了眼。青三娘倒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拨弄着算盘一边结账一边幽幽道:“往日阿离在,你总是又欺又骂,这倒好,人没了急上了。你们俩真是晚上的夜壶——见不得离不得!”

      这种时候,玉菱哪还有心情和青三娘玩笑,咬住下唇哼道:“他是傻子,说不定出去就被别人拐了,说你是黑三娘你还不承认。他好说歹说也在你店里待了这么久,你怎就不见半点担心?”

      青三娘掖着丝绢娇笑出声:“又不是我家相公,我急什么?再说了,也有可能是他忽的想起以前的事了,清醒了便走了。”

      听了这话玉菱心里咯噔一声响,清醒了…么?也就是说阿离不再是她认识的阿离,不会再错认自己是他娘子了?不知为何,玉菱心里瞬间空荡荡的,像有什么东西坠落了下去。

      青三娘在账本上写完最后一笔,阖眼道:“成了,傻子也走了,你的债也清了。不是要上不青山吗?明早就收拾行囊离开吧?”

      玉菱以为自己幻听,蹙眉轻问:“你说什么?”

      “小傻子离开时,留下了这个,抵这些时日的债也算够了。你自由了,丫头。”玉菱瞥了眼青三娘手上的玉佩,依稀记得是阿离一直别在腰间的。虽然这傻子害她欠下一身债,甚至被人软禁,但心善嘴硬的玉菱却唯恐这玉佩是阿离家人留下,为帮助他日后寻亲,饶是最苦之时,玉菱亦只想到用剑鞘抵债,从没想过当掉他的玉佩和衣服。

      可到头来,傻子终归是傻子,竟把这佩饰忘在了客栈。

      玉菱下意识地接过那玉佩,把玩翻弄间手却忍不住一抖,连着相思扣的玉佩身后,居然刻着个大大的“离”字。穗络上一并串着的荷包飘着淡淡的药味,闻之醒目清神,竟不是一般公子哥戴的香包,而是药包。

      玉菱再一细看那荷包的花纹条理,脑子再绷不住地轰一声乍响。“这、这药包是落玉谷的——”

      玉菱很想告诉自己或许她猜错了,但身畔的青三娘却讨厌地开口:“江湖传言落玉谷谷主夫人的绣工天下第一,除了普通的刺绣功夫外更是以假乱真,今儿个早上我大意把药包搁在了外边,没想竟有蝴蝶来采花。若我猜得没错,这药包便是出自谷主夫人之手。她这样的身份自然不会随便送刺绣品给人,更何况是年轻男子,啊,再加之这个‘离’字,你说会不会……”

      “你胡说!”不等青三娘说罢,玉菱便拍案而起,脸上还含着淡淡的红晕,“我见过夜离的,又丑又矮,还娘娘腔……根本就不是阿离这个样子。”

      青三娘转了转眸子,叹息道:“那丫头,你可听清他们叫他‘少谷主’了吗?”

      “这个嘛……”

      “我可听说,夜离还有个表哥叫黄黎,黎明的黎。”

      一席话惊醒梦中人,玉菱拽着手中的玉佩失了声,青三娘却嗤笑着移步离开。

      “明日,你便走吧。”

      玉菱似乎听不见青三娘说什么,半晌,才喃喃自语道:“他怎么…也到了不青山?”也是想,求九尾狐仙取消这百年婚约吗?

      (七)

      玉菱没走,反倒留在了客栈继续等阿离回来。纵使被三娘笑了千次万次,玉菱还是相信他会回来,至少……回来和她说清楚。玉菱耍性子的在心底默念:就在客栈留三天,只三天。若过了三天阿离没出现,本姑娘就独上不青山,拆了这桩婚事。

      可真过了三日之后,玉菱又告诉自己:或许…他有什么事耽搁在路上了吧?又或许…像上次来纳彩一样,路上遇到了需要救治的病人。对对,佛家不也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她是善解人意的乐家大小姐,不应该责备他。那就…再等两天。

      再再过两天后,阿离依旧没有出现,玉菱竟又开始担心,会不会是病还没好全,真被人拐跑了吧?

      如此纠结来折磨去,挨到第七日就连祥子也看不过眼了,玉菱这才终于慢吞吞地开始收拾行李。谁道无巧不成书,这厢玉菱道别青三娘祥子正要离开客栈,夜离却回来了。

      见到夜思日想之人,玉菱气不打一处出,跌跌撞撞地跑到夜离面前,声音已抑制不住颤抖:“你——到底去哪了?”

      夜离笑而不语,从身后抽出样东西递到玉菱面前,玉菱一看便是愣住了。粉红色的小荷包绣着只歪歪扭扭的牡丹,这不正是当日在青山客栈丢的钱包么?

      “你出去这么多日就是为了寻回这个?”

      夜离颔首。

      “你不想让我当掉剑鞘,所以想找回荷包?”

      夜离又颔首。

      “那你是不是一直在装傻?”话毕,原本顺势欲再点头的夜离顿了顿,微有些诧异地凝视玉菱,片刻,才避重就轻道:“两截狐尾毛之间有感应,我顺着我那截找到了你的荷包,那偷儿得手后一路逃到了龙王村,所以花了些时日功夫……”

      “你闭嘴!”玉菱打断夜离,被欺骗的羞辱感渐渐笼上心头,那些朝夕相处的时日,那些同屋不同床的晚上,他把自己当什么?这样耍自己很好玩吗?

      “夜离,这样骗我很开心对不对?”

      夜离闻言咬牙,有许多话却不知如何开口。原道自玉菱逃婚没多久,消息便传到了落玉谷,夜离通过狐尾毛之间的感应很顺利地就找到玉菱,本懊恼的他想质问未婚妻何以出逃,却又在跟踪中忍不住起了好奇心。

      小妮子一路向东,逢人便打听不青山、九尾狐。不青山,彼时夜离轻轻在嘴间萦绕这个名字,不自禁想要看看玉菱到底想去那里干什么,于是一路暗中保护跟踪,直到在小李庄时,因救孩童不慎被牛车撞到,这才暂时失了忆,成了傻子。

      可是傻子阿离朦胧间,还记得一件事:他有个娘子,姓乐名菱。是以懵懂间他才又跟着小妮子进了青山客栈,有了后来之事。现在,他想要向她解释,告诉她不是故意戏弄她,更不是一直装傻子骗他,但……夜离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玉菱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只道他又在耍把戏,往后微微退了步,扬起小脸道:“既然我逃婚你也逃婚,彼此都不喜欢,那就明天一起上不青山,找九尾狐仙让它解了我们婚约!”

      (八)

      翌日,小两口终于、终于真的要离开青山客栈了。青三娘送瘟神似地欢送两人,知道玉菱死心不改还要上不青山,又送了两样东西给玉菱。

      一件是形状如韭菜,开着青色花朵的草;一件是形状如构树却呈现黑色纹理的树枝。玉菱盯着这两样稀奇古怪的礼物,东瞅瞅这个,西瞧瞧那个,咂舌道:“三娘,你送我韭菜和构树枝干什么?就算要话别,也该折柳树啊。”

      三娘扑哧笑出声,指着形如韭菜的草药道:“这叫祝余,寻常人吃了十天半个月都不会感到饥饿;这个构树呢,则叫迷谷,你们佩戴着就不会迷失方向。这都是我家乡极其珍罕的东西,你莫轻看。”

      话毕,三娘又意有所指地看了看玉菱身后的夜离,果然见其神情惊讶,脸色大白,这才心满意足地赶两人出了门。玉菱虽不信三娘之话,还是将祝余和迷谷揣进了包裹。因和阿离呕着气,小两口一路无话,直到了不青山山脚,夜离才赫然拽住玉菱。

      感觉到指尖传来的温度,玉菱脸瞬间泛红,低头轻喝道:“放开!”

      夜离没动,拧眉道:“玉菱,不用上不青山了,九尾狐…你早已寻到。”

      “什么意思?”

      夜离回头遥望青山客栈的方向,英挺的眉蹙得更深,“你把包袱打开便知。”

      玉菱打开包袱,小声惊呼而起,青三娘送的两样东西竟光华灼灼、照耀四方,可是普通的草药和树枝怎么能发光呢?玉菱百思不得其解,倒是从小便通药理食材的夜离解了惑:

      “祝余、迷谷,都是传说中的上古神物,寻常人家怎会知道,还这么清楚它的药性作用呢?我本从不信曾祖父传下来的那个故事,只是在青山客栈时——”

      夜离清晰地记得,自己痴傻被扣留在客栈之时,有一晚青三娘忽的唤他,与他说了好些话便弯身摸了他腰间的相思扣。自那之后,一些往事便渐渐回归夜离脑中,直至他彻底恢复清醒,而那玉佩也常在夜间闪烁出奇异的光彩。

      现在联想起一切事情,玉菱的身份、落玉谷的境况,青三娘都了如指掌,若她并不是江湖之人便果真是——

      “是九尾狐仙?”玉菱接着夜离的话往下说,捏着下巴揣测,“那这么说,九尾狐仙根本不住在不青山,而住在山下,还和百姓其乐融融?怎么可能?”

      两人越说越悬乎,干脆又折回客栈,谁料原本的青山客栈却成了一片空地,只留一歪脖树、一池清水。玉菱被吓得头皮发麻,腿一软却刚好跌进某具温暖的胸膛里。夜离以为玉菱是因没办法解除婚约而苦恼,默了默还是咬牙道:“你若真不愿意……就算没有青三娘也可以的,我这就回去告诉阿爹,让他们……”

      夜离倒抽了口冷气,放开玉菱便大步流星地往前走,独留玉菱一人依旧站在树下,停顿片刻,玉菱嚷道:“嗳,你等等。”

      小跑到夜离面前,玉菱脸红红,抬眼看他,“我只问你一句话,你为什么从落玉谷追到这来?是不是也想找九尾狐解除婚约——”

      夜离摇头,“我只想寻我娘子,然后好好保护她,珍惜她。”

      “大笨蛋!”玉菱啐地推了推夜离,接着,便直接扑进了笨蛋相公的怀里。你早这么说,我还寻什么狐,上什么不青山嘛~

      远处,迷迷茫茫的浓雾中,身着白衣的青三娘弯眼端倪两个相拥小人儿,对祥子笑嗔道:“或许,咱们真该在凡间做门生意呢~只不过,不是做客栈老板娘,而是…媒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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