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飞鸿踏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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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他是见过神仙的。
那是个天地一白的冬日，雪花不断飘落堆叠的“莎莎”声钻进了耳朵里，于是他从半阖的窗子里向外眺望，青翠的松柏也都只剩下深色的树干，再往远就只有一片白。
唯一上下的山道不见了踪影，就连远处的山似乎也不见了，天地间都是朦胧而纯粹的白。
寒冷的天气使得他缩着双手趴在窗台上，外面太安静了，连往日里绵延不绝的鸟鸣也不见了踪迹，只有下雪的声音。
然后就在这片无止境的白里面落下一点紫色。
飘然的衣袖缓缓落下，像一只飞错了季节的蝴蝶，两片紫色的扇形后面是一抹细长的尾带，浅淡的紫色周围描绘着与扇形同样的深色。
他以为那是一只紫色的蝴蝶。
鲜艳的紫色落在天地间，突兀而妖娆。
然后他看见尾带落下，扇形收拢，那一抹紫色立了起来，竟然是个黑发紫衣的高个青年。
紫色的身影动了一下，似乎是看见了他。
距离太远，他只能辨出那人将脸朝向了他，似乎对他笑了一下。
紫色的衣摆扬了起来，他看见那人猛然跃起，如离弦之箭捕食猛禽，快得让他眼睛都来不及眨，便已经到了跟前。
相当年轻的一张脸，圆圆的眼睛黑白分明，似乎也比自己长不了几岁。
“小朋友，你一个人呀？”
“大哥哥你是谁啊？”
青年笑弯了眼睛，红润的嘴唇也翘起了弧度。
记忆在这里戛然而止，他只记得自己似乎握上了一只非常温暖的手掌，再无其他。
像只蝴蝶又像老鹰一样的人。
后来明日曾经与边疆老人提起过这件事，彼时满头华发的老人只是慈祥笑道，“大约，你是见到了仙人吧。”
“仙人？”
“长生不老，御风而行，挥手成剑的仙人。”
那是一段隐秘而青涩的往事，从未向人提起，却又不曾忘记。
那是只在记忆里飞舞的紫色蝴蝶。
还有非常温暖的手，越过层层叠叠的雪花，抚在脸颊上，十足的温柔和安心。
让人下意识去握住。
他真的握住了那只手。
艰难地睁开眼睛，然后看见因为笑容而弯起的眼睛，还有翘起来的红润嘴唇。
“醒了呀。”青年的声音清朗悦耳，一如当年。
当年？
明日猛然坐起，他记得他为父亲挡下一掌又将还魂金丹喂给了父亲……那么现在……
明日捂着自己的胸口，心脏在噗噗跳着，而后摸向自己的腕脉，脉象平实，一切正常。
他又看见了仙人。
还是与当年一般的面容，漆黑的头发用一支乌木钗固定成发髻，鬓角洒下几缕碎发随意而慵懒，只是当年深紫的衣服换做浅淡的蓝绿色外袍，依旧是宽袖收腰的款式。
“你是？”
“看样子你真是把我忘了呀。”青年开口，修长的眉头耸聚，露出几分伤心的样子。
“不，我记得你，记得那个下雪天。”明日慌慌张张解释道，“我只是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可记得你的名字哟，明日，欧阳明日。”青年又露出那抹显露善意却又漫不经心的笑容，起身而去。
“等等！”明日从床上爬起来，追问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救我？”
“你师父就在外面呢。”青年停住步子，指了指门，“问他就好了。”
“至少告诉我，你的名字！”
“陵端。”
边疆老人告诉他，那是他的师叔祖，是一位真正的神仙，渡过天劫可以往返九霄的剑仙，只是他喜欢人间，所以在这里行走。
“我……”明日罕见地露出了犹疑的神色。
而眼前的剑仙单手撑着下巴，两眼放空，神识似乎飘在了遥远的九天银河之中。
“我可以和你一起走么？”
明日想要抓住紫色的蝴蝶，看着他究竟飞向何方。
“可以哦。”像是云游九天在发呆的人却立刻回答了他的问题。
黑色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冲他眨着，纤密的睫毛像是另一对蝴蝶的翅膀开开合合，露出调皮而灵动的眼神。
“这么多年，你似乎一点没变。”明日已经从一个只能勉强趴在窗子上的小娃娃长成了玉树临风的青年，而眼前人除了换套衣服再没有丝毫的变化，连笑起来的眼睛都是那样清亮。
“我是神仙嘛。”陵端永远是看着远方神游天外的样子，但是却从来没有漏掉明日任何一句话，总会在第一时间给出回答，只是回答往往带着过于明显的敷衍色彩。
大部分时间陵端是游走在山水之间，按照他的意思是查访地脉，偶尔会御剑而行，总是笑得一脸体贴多弄一把剑让明日踩上去，然后用几乎看不清地面的速度带着他飞上天，搞的明日经常会身形不稳两手一齐抓着陵端的衣服才勉强站住。
有时候他们会遇到一些鬼怪，陵端总是笑嘻嘻的凑上去和他们聊天，如果那些鬼怪会招呼他们，陵端也会很乐意住上一两晚，只是经常叮嘱明日哪些东西可以吃，哪些东西碰都不能碰。
而陵端自己从来不吃饭。
也不休息。
如果打坐算休息的话。
如果停下来，那么陵端一定会盘腿而坐，像是看着远方那样平静而安详的神情，却轻阖着双眼吐纳。
明日更喜欢有人的地方，他需要吃饭，洗澡，换衣服，奇怪的是不吃不睡的陵端也很喜欢洗澡换衣服，尽管选的衣服都是一个款式，颜色也都是鲜艳的紫色或是蓝绿，然而穿在他身上都很好看，像是亭亭松柏也像是飞蝶猛禽。
很精神又很亮眼的站在那里，走哪儿都能惹一群人围观。
“惹人注目的是你呀，明日你都不照照镜子么？”明日和陵端吐槽他太惹眼，陵端却一脸理所当然的甩锅给明日。
至于明日看诊，读书，作画，睡觉的时候，陵端都会很安静的在一旁打坐，或是立在他身侧为他充充门面。
过了很久，明日才发现陵端从来没问过他的事情。
甚至，从来没有主动和他说过话，只是每每回应着明日的问题。
“陵端，你不喜欢同我说话么？”
“为什么有这种想法？”陵端惊讶的睁大了眼睛，“我很喜欢你的。”
“但是你从来都不主动和我说话？”
“那你想听什么呀？”
又来了，根本没有一点……
没有一点主动了解的意思，只是机械而敷衍的回答着问题。
“你从来没有问过我任何事。”不管是他过去，还是现在，陵端从来不会对他的所作所为发表任何评价，顶多用一张兴致勃勃的脸注视着他和别人说话。
“小朋友，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言下之意明日的事情他都清楚。
“不管我做什么你也从来不发表意见。”
“你已经成年，又不是冲动随意的性格，不管做什么你一定有自己的考量，我何必多嘴？”
“你也从来不说自己的事情。”明日终于将这一句闷在心里许久的话说了出来。
“小朋友寂寞了呀。”陵端弯着眼睛，露出了一抹打趣的笑容。
寂寞……
他的确是，少许，有些。
就像爱慕月亮的猴子总想将他捞起，然而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之后总会气馁。
他就像那只自不量力的猴子，感觉陵端明明在他身边，然而他又完全不了解陵端，不知道他的过去，不懂他的性格，更不懂这个人。
“你说喜欢我，是真的么？”
“真的。”剑仙看着他，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说道。
“那可以多和我说一些你的事情，你的想法么？”明日捉住了那只手，将它贴在脸上，确认那温暖一如既往。
“可以哦……只是我觉得没什么好说的。”陵端坐在他身旁，却没有看他，眼睛看向远处的天空，又或许只是一片遥远的虚无。
“我呢，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拜入修仙门派了，但是我的性格不适合修仙啊，总是很贪玩，又没有什么天分，其实我觉得不能成为神仙也没什么关系，找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和她成亲，然后和我最喜欢的师弟们一起玩闹，这样的活到老然后平平安安老死就很好了。”
“因为我一个很厉害的大师兄，他又有天分又很勤恳，门派里的事情交给他就好了嘛，成仙的事情让他来就好了嘛。”
“但是他的师弟死了，他一直在等。”
“我的师弟也死了，我却什么都不要了。”
“我知道杀我师弟的仇人，我却没去为他报仇。”
“我给他念了往生咒，希望他下辈子能活的开开心心的，然后……”
陵端终于低下了头，小声说道，“然后遇到一个能护得住他的师兄。”
明日忽然间难过起来，好像自己亲手撕开来陵端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现在陵端没有流泪，伤口的血却滴滴答答撒了满地。
都是因为他不甘心，所以掏出了陵端的过去。
“和你没关系的。”陵端忽然扭过头对他笑了一下。
“其实我有机会杀了害死师弟的人，本来也有机会可以尝试着将他复活，再执着一点我甚至可以去一趟地府寻找他的灵魂或者转世……但是我都没有。”
陵端用很平静的表情看着明日道，“因为我知道的时候他已经死了，以后再入轮回他应该有新的人生，会有新的家人和朋友甚至爱人，而我，作为曾经的师兄，没有保护好他更没有资格去打扰他。”
“我想，如果我能除尽世上妖魔，或者让这世道更太平些，他也可以活的很好吧。”
“所以你救了我。”
“嗯。”陵端躲闪了一下，却依旧说到，“至少我看到你的时候你还有一线生机，所以我觉得至少还能试着保护你，毕竟，你也是我的师侄孙嘛。”
“那……我可不可以……”
他在冒犯自己的师叔祖。
但是他觉得陵端不会生气，不管他做什么，陵端都不会生气。
果然，对方还是眨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笑得眉眼弯弯。
“我可不可以，靠近些。”明日轻轻握着陵端的手，对方只是眨了一下眼睛给了他笑容。
很温暖。
作者有话说第40章 飞鸿踏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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