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总是我》鸢亦惶恐

26、长安十三

　　“李栋！看看你又做了什么好事！”纪将军话里带着怒气，在耳畔隆隆响起。

　　和之前在城隍大殿里见到的那副和蔼可亲的样子全然不同。一脸肃穆的表情配上他那张原本就是木头雕就的脸孔，让人忍不住看了心底发凉。

　　李栋虽然半跪半趴在地上，形容略显狼狈，一向高高抬起的脖颈也低了下去，可他撑地的双手却是紧握。

　　“我留你百年时光在身边，整日里不是这里闹事就是那里捣乱！这些我也都当你年幼无知，只有一条，你可还记得当初你入我麾下时，我唯一不许你做的是什么！”纪将军瞪着眼直勾勾地望向地上的李栋。

　　隔着一个汤池就能感觉到都城隍身上重重的威压，不知道直面这些李栋又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可李栋依然是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等着都城隍继续开口。

　　“我让你留在这里安心修习，不要再去纠缠那些没有意义的前程往事，好好修身养性，以鬼仙之身在这天地间逍遥自在不好么！偏偏哪里有麻烦哪有你！自己做得一手好死，还要把不相干的人也一起拖下水才罢休么！

　　“要不是这次我早一步得到消息，你是不是也要学人家大闹地府去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修为！掺和到那群老家伙的事里头，！”

　　纪将军的话听来严厉，也是怒其不争哀其不幸。只是不知道李栋究竟背着城隍做了什么，引得他如此大动肝火。

　　李栋从头到尾安静地异常，维持着那样别扭的姿势，一眼不发。

　　直到纪将军做完了他的说教，最后语气回归平静，才终于挥挥衣袖，解开了对李栋的禁制。

　　紫衣的少年一下失去重心倒在了地上，两手撑地，淡淡地回道，

　　“我只是想找到她在哪里，是人是鬼是仙是妖总要有个去处，没有道理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消失不见的，我只是想找到她而已。。。”

　　到了最后变成了木然的喃喃自语，也不知道是在说给都城隍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你这小子怎么就说不听呢，是神是鬼自然有她自己的去处，你这么死扒着不放算是怎么一回事。哪次惹出的烂摊子不是我跟在后面收拾！最后一次，不许再找下去了！”

　　说着，纪将军那颗深色的木头脑袋幽幽地转向了余小萌她们所在的方向。

　　直瞧得两个安安静静看了好一场闹剧的姑娘背后寒毛直立。

　　“让你好好招待客人，居然给领到这个地方来！这汤池是两个普通凡人能用的么？你还丢下人自己跑了！要不是我来得及时，你是想让这两个姑娘泡化在这汤池里变成里头的养料呢？！”

　　被纪将军无机质的眼神一撇，余小萌回想起刚入水时的种种，不禁一阵后怕。

　　“还有你那找的什么婆婆，不过一株千年银杏，连我都无法查到的事，你以为人家客气，喊她一声婆婆，她就能知道？在我的地界里还有谁能越过我去？你这近千年我看不止是身子不见长，连脑子也是不见长！”

　　要不是纪将军那张脸上的五官都是由木头雕成，这个时候说不准连胡子都要气得飞起来了。

　　“你知道！你什么都知道！这里的一切都逃不过你的眼睛，躲不过你的掌控！不论我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你都知道，可那又如何！我只要打听的从来只有一人一事，为什么百年千年过去了，你却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静默了半天，李栋终于抬起了头，眼里带着深深的执拗，眼神深不见底，似乎眼前的人不给一个满意的答复，就再不会移开眼睛。

　　“哟呵你倒还怪起我来了。”纪将军被气得反笑出声。

　　“你想想自己最近干的这些事，我那儿都快被你闹翻了天了。也别告诉我说，我那间库房现在的一地狼藉就是个意外，底下的那东西，这么多年好好的，难道不是你非要翻出来看个究竟？呵，好在事后被你找出了个匠人，你以为这么一打岔我就把库房的事忘了不成？我还没老到那么糊涂的时候！”

　　“让你领着客人到处转转，也是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不然小叶子她们几个闹起来，哪还有你现在这么悠哉的时候。可你倒好，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明知道我不待见那群老家伙，转头自己就找了上去，还把我这两个客人置于险境。”

　　“你啊你，让我说你什么是好，将你留在我这都城隍庙里，也不知道究竟是对是错，唉！”

　　言毕，纪将军那张木雕的没有表情的面孔又直直转回了余小萌她们所在的方向，一番唱念做打，明着是在训斥李栋，可当着受害者的面，这又何异于是另一种形式的维护。

　　毕竟现在还是余小萌两人对都城隍有求，面对这个神秘的世界两人之前对此一无所知，全然的不知所措，都城隍也是她们现在唯一能求助的鬼仙。

　　另一方面，跟李栋虽然相识不久，也算是相处愉快，那种带着少年气的意气和直爽总是让人心生欢喜的。

　　只是经过了都城隍的这一阵剖白，这个看着清爽又率性的少年内心是否真如他所表现的那样简单，就又值得余小萌去思考了。

　　“我们没关系，也没缺胳膊少腿的，就是刚在水下被吓了那么一跳，其他真的没什么。”在都城隍的眼神下，余小萌终究是这么说出了口，脸上还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没事便是大幸了。”纪将军悠悠接道，“只是李栋身为我的属下，既然做错了事，总是要做些什么弥补自己的过错。”

　　“两位姑娘之前托付我打听的事，现下已经有一些眉目了，只是，”纪将军略停了停，“只是小神近年来实在力有不逮，信仰缺乏，仙力也跟着一落千丈，恐怕，”

　　“恐怕在帮姑娘完成这个期望之前，姑娘反倒要先帮小神一个小忙。”

　　纪将军的眼神又定定地望了余小萌一会儿，“小神自立神格以来，西北一带城隍庙中供奉的多是小神的神像。而今庙宇破败，泥塑仙身也多有破损，所能动用的能力如今十不存一。是以，希望姑娘辛苦一番，跑上一趟，借姑娘的天赋，帮小神修补那些零落的泥塑木雕神像。”

　　听到这里余小萌内心充满了震惊，西北一带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那些叫得上名的，还有已经凋零荒废的城隍庙不知何几，更不用说现在早已经过了神明信仰的年代，哪个人还知道这些大大小小的城隍庙究竟坐落何处，这一开口，就像是让人在一片不小的海域里搜捕一条小鱼，还不给任何线索，让人根本无从下手。

　　“姑娘也不用慌，当然不是让你们这么去海底捞针。李栋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西北一带哪座城隍庙里供着我的分身，他自然能够感应得到。我让他这一路随姑娘一同前去，一来省去姑娘们路上搜寻的时间，二来，也算是将功补过，弥补他之前的冒失之举。如何？”

　　“好。我去修神像，也请纪将军到时候一定帮我把余小宅找回来。”看现在的形势，余小萌也只能选择答应。

　　“如此，就先谢过两位小姑娘了！”都城隍的声音渐渐扩散在四周，再往他之前所在的位置看去，果然已经不见踪影，一如之前，消失得干脆利落。

　　“叱，还不是那老一套。”纪将军走后，紫衣少年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干脆利落地站了起来，一改之前的委顿，又恢复了初见时的清朗笑意。

　　“将军就是啰嗦，活得久了要是什么都不在意了，那和消散在天地间又有什么分别，是吧。那个，不好意思，让你们受惊了，我原本是想让你们也来泡泡这有名的汤池子好解解乏。周围的老朋友们都说这里好，没想到池子竟是普通人享用不了的，差点就让你们出了事，是我的错。”说完，躬身深深一揖到底。

　　没等余小萌开口说些什么，紫衣少年自己就重新站直了身子，启唇一笑，眼里撒满了和这池汤泉一样的粼粼波光，“不过放心，西北这一带我熟，有我领路，保证让你们宾至如归！”

　　“嗷呜呜。。。”之前一直畏水不愿接近这一池汤泉的小豹猫终于还是一步一挪地凑到了余小萌的脚边，一个起跳自己扒住了余小萌的肩膀，让她不得不伸手抱住这只一跃而起的小猫咪。

　　柔软的皮毛和比人略高的温度终于带给了余小萌一点安慰。

　　在这看似友好安静的氛围下，实则就像是一只上紧了发条的齿轮，一路被未知推动着向前，看不清前路，也根本无力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