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童话》景森森

4、第 4 章

　　乘着可爱的电动小车，黄富贵与路明瑾畅通无阻地行驶在小道上。时间原因，一路上基本见不到几个人。

　　黄富贵已经在浮玉小区当了二十多年的保安，对这里再熟悉不过，一路上，他热情地向路明瑾介绍沿途的建筑设施。

　　行人不多路又开阔平坦，观光敞篷小电车一骑绝尘，几分钟的时间就到了林蜗的住宅区域。

　　小车在庭院门口前停下。

　　路明瑾屈身下车，将行李箱放在一旁，然后不动声色地在原地踏了几步。车座空间有限，而他个高腿长，再加上一个小箱子，明显委屈了那双大长腿，维持了几分钟别扭姿势的双腿此时有点发麻。

　　待那点不舒服的感觉彻底消失，他真诚地向浮玉小区车神道了谢。

　　黄富贵摆摆手，直呼不要这么客气。他看了眼近在咫尺的庭院大门，向后退了三四步，乐呵呵地介绍道：“这里就是小林的地盘……住宅了。”

　　对于可能要暂居不短的一段时间的住处，路明瑾不可能不关心，他抬眼看向前方。

　　浮玉小区大部分都是独栋别墅，这处也不例外。别墅是典型的欧式风格，米白色，简单大气，有三层楼，顶层还有个漂亮的玻璃洋房，能隐约看到里面一片盎然绿意。
　　但更引人注意的不是这栋别墅，而是眼前的庭院景观，充满了野性美——直白点说，就是无人打理，杂草重生。

　　浮玉小区占地面积近千亩，住宅与住宅之间相隔甚远，独门独院，由众多花草树木做格挡，既美观又隐私性高。
　　站在此处向四周望去，只能看到一片郁郁葱葱，不见人烟。
　　若是这栋别墅外表再破败些，多点岁月的痕迹，那么简直可以直接与鬼片做联动。

　　路明瑾：……怪不得房租那么便宜。

　　他微微蹙眉，右手食指在行李箱拉杆上轻轻敲了两下。

　　黄富贵没有注意到路明瑾的小动作。人已经送到了，他不好意思拖延时间，让自己的同事独守岗位太久，便向路明瑾道了声再见后回到了驾驶位。

　　小巧灵活的敞篷小车原路返回，溜得飞快，从背影上看像就一只撒了欢的大狗。

　　路明瑾目送至小电车没了影子，这才转过头，他看着严丝合缝的庭院大门，有些发愁。

　　越过半人高的杂草，看着同样紧紧关闭着的正门，路明瑾目测了一下自己与前者之间的距离，很遗憾，他不能确定大声呼喊能被里面的人听到。

　　别无他法，他掏出了手机，只能选择再打扰房东一次了。

　　就在此时，大门上一个很像装饰品的凸起物闪了闪，从中传出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密码1234，你自己进来吧。”

　　“里面门的密码一样。”

　　路明瑾：“……”

　　槽多无口，他一时不知道是该说这密码太简单，还是该说这位小房东对外人的警戒心太低。

　　站在原地沉默了几秒，扬声器再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路明瑾终于按下密码，打开了大门。

　　因不明院中的草木对房东是否有重大意义，他小心翼翼的绕着路，尽量避免踩到地上繁茂的枝叶。

　　走至正门前，出于礼貌，路明瑾还是敲了敲门，等了一会儿，见屋内确实没有人回应，他才输入密码，轻轻拉开了门。

　　顺势抬起头，视线一扫，他看到了沙发上瘫坐着一道纤细的人影，垂着头，看上去像是睡着了。

　　路明瑾：“……”
　　他原本还是以为房东在忙，实在腾不开手。可既然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怎么还会直接告诉他家中密码？

　　而且现在看起来，还有可能是在这短短十几秒就睡着了？？？

　　路明瑾暗叹一声，开始了今天的不知多少次无语。

　　他的余光扫到一双拖鞋，两只对仗整齐地摆在玄关处，明显是为客人准备的。

　　拖鞋是那种非常普通的家居款式，灰蓝色，从做工到颜色都透露着“朴实无华”四个大字。这是林蜗某次难得兴致来了，去超市补给零食饮料，顺手在结账处货架上拿的促销款，他没穿过几次，鞋底干干净净的。

　　路明瑾向周围望了望，没有看到可供人坐的小板凳，他半弯下腰，脱掉了漆黑锃亮的皮鞋，换上了拖鞋。
　　皮鞋放在了之前拖鞋在的位置。

　　他站直身体感受了一下，显然，拖鞋的主人并不是他。他的小半个后脚掌悬空，平底鞋穿出了走高跷的感觉。

　　路明瑾：“……”
　　算了，凑合着用吧。

　　从进门到换鞋，路明瑾的满腔无奈，林蜗未察觉到一丝一毫。
　　纠结着人类医学名词的蜗牛精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忽地被关门声惊醒，这才抬起头，看向玄关处的人类。

　　他微微一怔：“你……”

　　这道声音不大，在安静的室内却十分清晰。

　　正努力适应着小一号拖鞋的路明瑾随着声音看向声源处，发现是不知什么时候醒来（？）的小房东。

　　他一愣。刚才进门只是匆匆一瞥，这是他第一次正视这位小房东，待到适应迎面而来的刺眼阳光，能够彻底看清背光而坐的身影时，他的瞳孔狠狠一缩——

　　在这一瞬间，坚定的无神论者路明瑾陆先生，突然间相信了女娲造人这一传说。

　　他漆黑的双眸中映着一幅少年模样的身影。

　　少年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偏着头看向这边，一头蓬松柔软的浅栗色半长发松松散散地铺在脑后，个别几缕调皮的覆在额间，被一只苍白纤细的手轻轻地拨弄在一侧，露出了一张似乎是造物主极尽自己所有宠爱堆积描绘的、美到雌雄莫辩的精致面孔。

　　突然受到美颜暴击，路明瑾脑中一片空白，一时间甚至想不出该如何用语言描述它。

　　在他不自知的热切凝视下，比他人少了一剂色素的睫毛颤了颤，仿佛时间被无限制放慢，蝶翼翩飞。半晌，被半掩藏在下面的浅色双眸终于完全露了出来。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在这一刻，路明瑾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个全新的、从未有任何物种踏足的美丽世界。

　　那双浅色的眼眸干净纯洁得就像是初冬时的第一捧雪，冷冷清清毫无波澜，既像天真到不谙世事，又像超尘脱俗蔑视世人。

　　——作为前期出现的种族之一，妖族也有过备受天道宠爱的日子，承接了天地的馈赠，它们化形后的容貌自然不会差到哪去。更何况这位蜗牛精已经主动或被动吸收天地灵气数千年，备受滋养。

　　路明瑾看着这双干净澄澈的双眸轻轻地眨了眨，倏得一亮，似有星点落入其中。

　　下一秒，少年同样苍白的唇瓣微动：“我同意你住下来了！”

　　明明仍是面无表情的，却能让人感受到他的激动来，甚至能听出后面附着一个感叹号。

　　被这一句拉回现实的路明瑾感到了迷茫：“？”

　　——不是，他刚刚有说什么吗？是不是有什么前情提要被略过了？还是在（chen）他（mi）发（mei）呆（se）的时候时间轴提速了？？？

　　长时间没有得到应答，少年似乎以为他没有听清，于是又一字一句的重复了一遍：“你可以住下来。”

　　路明瑾哭笑不得，他这是被强买强卖了？

　　他虽急需找个暂时的落脚地，但也绝非随随便便一个地方就能满足了的。今日他也不过是打算来看看，没想着就这么直接定下，即使不会货比三家，但也需要考虑一二。

　　只是万没有想到就这样被人安排了。

　　对方仍没有回应，林蜗明白这是拒绝的意思，他不解道：“哪里不好？”

　　哪里不好？
　　这种单方面的买卖又哪里好了？

　　原本以为小房东在开玩笑，但对上他那双浅色双眸，看到了里面充满了真实的疑惑，路明瑾才发觉人家原来问得很认真。

　　路明瑾：“……”

　　真如那副仙姿佚貌般，性格上也是这般不通人情世故。
　　不过倒也不惹人厌烦，只会让人觉得无奈又好笑。

　　…

　　又是一次长时间没有得到回应，林蜗已经在心底确定了路明瑾完全拒绝了他的提议。
　　他虽然惋惜，但也不是不讲理的妖，做不出强抢民男藏在窝里的事情。在确定了自己没有别的办法去留人后，他最终选择了放弃。

　　想通了这点，林蜗抿了抿唇：“那算了。”

　　他可真是一只遵纪守法的好妖啊，学不来某些大妖与人类豪取抢夺那一套。
　　只可惜好妖没好报。哎。

　　蜗牛精陷入了自怨自艾，不自觉地缩到了壳子里，忘却了一旁别的存在。

　　算起来，林蜗彻底融入人类社会的时间不长，满打满算其实也就大学四年，除去课程与必要的集体活动，其他时间基本上窝在单人宿舍，并不与人类进行格外交流。电视电脑等设备他也用，尤其是电视，他最是喜欢，足不出户就可以观赏到精彩绝伦的剧情或是不同的自然风景，这在几百年前想都是不敢想的。
　　其中，某国连续十几个小时烧木头系列是他的最爱。

　　除了妖管局所教授的一些基础知识，林蜗对于人类文化的认知有很大一部分就出于各种各样的电视节目。只是他看得再多，轮到实践部分却是另一回事了。在待人接物这方面，他没有一丝一毫的长进。

　　他的情绪管理也是很糟糕，虽然一直肃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但只要细心观察，留意双眸，喜怒哀乐简直一目了然。

　　路明瑾完全没有想到事情突出来了这么一个大转折，在他没有说一句话的情况下，他从被单方面确定，变成了被单方面拒绝。

　　他觉得自己有点冤。

　　看着整个人蜷缩成一团、仿佛头顶一片乌云的小房东，张了张嘴，路明瑾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一旁的林蜗却已经完全自暴自弃，开始逐客了。

　　他将脸伏在膝盖上，闷声闷气道：“我还要休息，你走吧。”

　　林林也太惨了，林林从明天起就要为人类搬砖了。
　　果然，再好看的人类也没有心。
　　古妖诚不欺我也。

　　路明瑾：“……”
　　好个［哔——］无情的小朋友。

　　看着小房东快委屈成一个球的模样，他终究是心中不忍。敛目思忖一番后，他轻声道：“我没有不答应。”

　　自闭状态的林蜗唰的一下抬起头，目光灼灼：“真的？”

　　他的模样很是专注，清澈的瞳孔上映着路明瑾的身影。一眨不眨的，仿佛被注视的那个人被他放在心里最深处，是他的全世界。

　　被这样一双眼睛深深凝视着，正常人很难狠下心拒绝。

　　路明瑾沉默了一下，心中最后一点犹豫彻底消散，垂眸看着林蜗，弯了弯唇角，声音温柔：“真的。”

　　峰回路转！柳暗花明！时不负我！

　　解决了一个大问题，林蜗心情甚好，脑海中出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成语，如同弹幕一般划过。

　　他看了眼茶几，坐起身，亲手端起了一杯茶，没有穿拖鞋，光着脚跑到了路明瑾身前，将玻璃杯向上递了递。

　　可以说是诚意十足了。

　　纤细白皙的手指映着碧绿清澈的茶水，明明是炎炎夏日，却无端让人感受到了几分春色。

　　路明瑾的视线在上面暂停了几秒。
　　他还不知道让懒癌晚期的蜗牛精亲自端茶倒水有多——么难得，但也是感受到了这份诚心。

　　于是他道了声谢，端着玻璃杯，很给面子的喝了一大口茶水。

　　浅绿色的茶水入口，路明瑾几乎是瞬间拧起眉头。

　　他艰难地将满腔苦涩吞进了肚子里，看着林蜗的眼神复杂深邃。

　　他，心不诚。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