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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四十九回 此情可待成追忆 只是当时已惘然 ...

  •   乔怡沉重的眼皮费力而缓慢地睁开,一瞬间,她还不能完全确定自己的视力是否已经随着意识而回归,因为入目皆是一片白茫茫和亮晃晃,就像先前在那条无止境的光的隧道里奔跑时一样。乔怡尝试着转动脖子,希望换一个视角来确认自己的眼睛是否能看到东西,却首先发觉自己的听觉已经恢复,她听到一片“窸窸窣窣”以及电子仪器发出的“滴滴答答”的声音,原来,她的这一小小的动作,牵动了连接在自己周身的塑料管子和连着管子的机器。乔怡立刻回到刚才的姿势,不敢再乱动了,她也终于弄明白了,刚才之所以眼前全是白茫茫一片,那是因为她还躺在医院里的病床上的缘故。
      乔怡还在思索,突然间视线就完全被一张脸占据了,这张脸充满了疲惫和焦虑,在与乔怡对视的时候,那双布满了血丝的浑浊的老眼瞪得老大,乔怡以为,接下来那张同样张得浑圆的嘴里应该发出一声惊呼什么的,却只见那人非快地转身跑出了病房,不一会儿,又领着一群穿白大褂的医生进来。
      乔怡想起来了,这人是她的妈妈秦佩娟,那张疲惫和焦虑的脸是属于她妈妈的,那双布满了血丝的浑浊的眼也同样是属于她妈妈的。进来的那些医生,有的在翻看乔怡的病例,有的在查看医学仪器上的数据,还有一个拿着听诊器在乔怡的身体上仔细听着,片刻后,他们都将目光汇集在乔怡露在氧气面罩外的半张脸上,不约而同地感叹道:“真是奇迹啊!”然后,从人群的外围发出一阵激动的抽泣声,当然这还是属于乔怡的妈妈。
      之后的几天,乔怡仍旧在医院里观察,不过已经没有了那些塑料管子和精密仪器的牵绊,她似乎还和在清朝当格格时一样,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秦佩娟每天变着花样地做各种营养菜带到医院里,唯恐她吃不惯医院的伙食。
      从与母亲的闲聊中,乔怡得知,当日自己躺在宿舍里,宿舍的老旧管道泄漏,幸好当时宿舍里人不多,而睡着的自己便成了唯一的受害者,整整昏迷了一个月。期间,妈妈一直都衣不解带,夜不成寐地照顾自己,整个人都瘦脱了形,和一个月前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乔怡难过地掉下眼泪,她只顾沉浸在自己的儿女情长里寻死觅活,不能自拔,甚至动过不打算穿越回来的念头,却丝毫没有考虑到如果自己真的死了,那么尚留在现代的母亲该是多么凄凉悲伤,她的晚年又该多么孤寂,想到这里,乔怡真想狠狠抽自己的嘴巴。然而,回到现代来的这几天,一到夜深的时候,乔怡的脑海里总是像放电影一样,很多在时间里散失的细小片段,重新在眼前放映,栩栩如生,如临其境。以乔怡的身份来旁观胤禛和凝眉的爱情,一举手一投足间,每句话每个词间,含义都格外深远,回味都格外隽永,真是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乔怡甚至觉得,那段回忆已经是那么丰富,丰富到足够自己忍受一辈子的寂寞来反复咀嚼。
      秦佩娟端了一盘水果拼盘在乔怡面前,都是已经削皮去核,切成大小合适的块状的新鲜时令水果,然后又转身去自己的包里翻找叉子。
      “妈,我想去北京!”乔怡酝酿了许久,终于在这个看似不是非常合适的时刻,把话说了出来,这个念头从她醒来的那一刻就盘踞在心头。
      回到北京去,即使再也无法见面,那么至少在那个城市留存了他的足迹,他的往事,还有他的气息,那里有他们共同的回忆,是乔怡所能达到的最接近胤禛的空间。
      秦佩娟的背影一僵,但是很快又松弛下来,一边继续翻找叉子,一边说:“去吧,等你安定下来,我也过去和你一起。”
      秦佩娟怎么也不会猜到自己的女儿在昏迷的这段时间里经历了什么离奇的事情,但作为一个从小便和乔怡相依为命的细心尽责的母亲,她发现乔怡醒来之后,犹如换了一个人,眼里常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成熟和锐利,整个人的性格也沉静不少。不过,秦佩娟也不愿意多想,只要她醒了过来,只要她还在这个世界上,其他的一切就都不是问题。秦佩娟终于找到了叉子,仔细地用餐巾纸擦了擦,再递到乔怡面前。
      乔怡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妈,对不起,我都这么大了,还让你操心。。。”
      “说什么呢?”秦佩娟偏过头,悄悄地擦了擦眼角,“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天下父母不都是这样的?等你以后当了妈就知道了。你啊,就趁着年轻,趁着我还没老到只能躺在床上,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找自己的归宿也罢,闯自己的事业也罢,总之,就是不要留遗憾。”
      乔怡感激地点点头,难以抑制地大声又不雅地擤着鼻涕,末了还叉了最大的一块水果塞到秦佩娟的嘴里,母女两又是哭又是笑,好不热闹。

      北京CBD。
      “总裁,这些都是您要的蓝天集团的资料,我已经初步阅读过一遍了,把认为重要的信息整理了出来,放在首页,原文里也作了相应的标记。另外,我觉得蓝天集团是近几年发展起来的家族企业,其日常运作和未来发展总离不开家族内部盘根错节的血缘关系,因此我还整理了一份他们家族内部的人物资料,包括性格喜好和行事作风,还有。。。”乔怡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说道,“花边八卦。总裁您在飞机上的时候可以浏览一遍,相信会对今后的合作有所助益。”
      总裁笑了起来,六十多岁却保养得当的皮肤上立刻显现出错综复杂的丝丝细纹,“嗯,你办事就是仔细,很好!”
      “谢谢总裁,那您的航班我就替您定在明天上午10点了,这样的话,今天晚上您还可以跟您的太太一起庆祝一下你们的结婚纪念日。”
      “好,好!”总裁满意地点头,对于乔怡的安排,再挑剔的上司都无法找出任何瑕疵了。
      “那总裁我先出去了。”乔怡款款走出总裁办公室,然后又俏皮地回转身,在窄窄的门缝里探出半个身子,“上次您让我帮您挑选的礼物,我列出了几个备选的,在文件最后,您选好了,我可以替您去买。”
      “哦,我都快忘了,幸好你提醒!还是我亲自去买吧,这样更好一些!”
      “好的,那就提前祝您结婚纪念日快乐了!”
      乔怡走出办公室,看到那个九零后的小秘正无比专心地逛着淘宝,仔细比较价格后将一件件时装塞进购物车,她走近她身边,敲了两下桌面。
      “哎哟喂,乔姐,我心脏病都给你吓出来了,还以为是总裁呢!”那个小姑娘一边抚着胸口
      一边说。
      “要真的是总裁还能这么温柔地敲你桌子?早就敲你饭碗了!说了多少遍了,你收敛点,最近总裁心情好,要是赶上哪天心情不好,我也保不了你了!”
      “嘿嘿,”小姑娘不好意思地笑笑,“乔姐,我记住了,上次真是多亏了你,等发了工资我请你吃饭啊!”
      “算了吧,看你这么丧心病狂,我还是替你省点钱吧!”乔怡指指小姑娘电脑上的那辆购物车说道。
      “唉,唉,乔姐,乔姐,你等等!”公司策划部的小王喊住了正准备回办公室的乔怡,“你帮我看看,我写的策划案怎么样?是不是合总裁的胃口?”
      “不会吧,我的工作是总裁助理,策划上的事你可不该问我这个门外汉呀!”
      “哪里哪里,你最了解总裁了,你就从遣词造句,行文结构上面帮我参谋参谋,省得到时候总裁又说我词不达意,狗屁不通,把我说的一文不值了!”想起上次自己熬了几个通宵写的策划案被总裁批得体无完肤,这个生龙活虎的年轻人马上就蔫了。
      “好吧,有空给你看一下,下班前给你来得及吗?”
      “来得及,来得及,谢谢你,谢谢你,大恩大德,来生做牛做马,一定相报!”小王面朝乔怡,一边抱拳作揖,一边飞快向自己的办公桌退去。
      乔怡被小王夸张的表达和动作给逗笑了,装着不耐烦的样子,挥手让他回去。乔怡在回办公室的路上,看到一脸愁眉苦脸的销售部总监,刚想打招呼,却没想到总监主动快走两步,殷勤地先跟她寒暄了起来。
      “乔怡,总裁今天心情还可以吧?”总监小心翼翼地问,这个一米八几的儒雅中年大叔瞬间变得像个无所事事的长舌妇正在打听邻居的花边新闻一般。
      “嗯,放心吧,总裁心情不错,他正在等你呢,应该只是想跟你聊聊下半年的营销计划而已。”乔怡笑得眉眼弯弯,温柔无害。
      “那就好,好就好!”总监这下放心了,脚步也轻快了起来。
      乔怡回到办公室,似乎又想起什么,打了个内线电话给明天会陪总裁一起出差的秘书安娜。
      “喂,安娜,这次出差记得带些总裁常吃的胃药,等下我拍张照微信给你。总裁今晚和他太太庆祝结婚纪念日,肯定要喝酒,我怕他会旧病复发,你就有备无患吧!”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提醒我啊!姆啊——”安娜娇滴滴地说道,临了,还隔着电话线抛了个香吻给乔怡。
      乔怡放下电话,前台就将自己点的外卖给送了进来,原来已经是中午时分了。乔怡打开一份文件,一边仔细阅读,一边吃一口旁边的午饭,这基本上已经成为了她的常态。
      五年前,乔怡孤身一人北上,成为北漂一员,她兜里揣着一万元,其中一半是自己的奖学金,一半是妈妈的赞助,通过不停地投递简历,再经过层层面试,终于进了这家当时所有应届毕业生都梦寐以求的跨国集团。
      那时的乔怡还只是个实习生,但她心无旁骛,不斤斤计较的工作态度很快赢得了上司和其他一些老员工的认可,六个月后便成了为数不多的留下来的实习生中的一员,被分配到行政与人事部工作。这时,乔怡也开始慢慢了解到,公司的总裁是一个严厉刻板,一丝不苟,还带一点点强迫症和洁癖的老头,已经不知道换了多少任助理了,每一回那些助理都是被他骂得痛哭流涕,生无可恋,但即便如此,老头还是不满意,还是在不停地挑刺,不停地骂人。不要说是助理们,就是那些直接向他报告的总监们看到他也是低头哈腰,一个疏忽,也会遭受助理们同样的命运。多少人都曾在背后诅咒过他们的总裁,怎奈这个老头除了性情暴戾之外,的确有两把刷子,将公司的业务搞得气象万千,蒸蒸日上,董事会整日都笑逐颜开,这也促使他在总裁的位子上稳如泰山,雷打不动,大家提心吊胆的苦日子也犹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
      所以,当乔怡的总经理找到她,希望她能够接任总裁助理这个职务时,用的是近乎哀求的语气,不过,也正是从那以后开始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总裁的身边总算是有了一位合心意的固定的助理。其实,刚开始上任的时候,乔怡很是胆战心惊了一阵,然而凭着在大清朝与两任历史上负有盛名的皇帝打交道的宝贵经验,以及随侍在康熙身边时习得的察言观色的功夫,她在最短的时间内摸清楚了总裁的生平喜好和行事风格,并不断改进自己的工作方式,渐渐地,总裁脸上总算是有了笑意。
      其实,在这段时间里,乔怡发现,总裁并非如众人所说的那样苛刻挑剔,难以相处,相反,却是个办事严谨,铁面无私的人;而像这样有能力又身居高位的人难免有些个性和脾气,因此他对下属的要求也就比较高,一旦达不到预期,就会不留情面地指责批评,甚至直接炒人鱿鱼。对于和这类人相处,乔怡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她是从康熙朝后期九王夺嫡的政治乱局中生存下来的,所以特别善于处理应急突发事件,考虑问题更是有着超越年龄的全面和长远,沉着细致的性格特征,再加上她不像同龄女孩子那样热衷于谈恋爱和其他的娱乐交际,而是全心全意扑在工作上,所以,当总裁在一次中高层的大型会议上公然赞扬乔怡的工作能力和态度时,所有人惊讶的表情都不啻于亲眼见证了一次铁树开花的盛景。
      从此以后,乔怡便平步青云,总裁助理虽然在这样一家大型跨国集团的职级不算很高,但其地位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来形容,一点不为过,上至各个副总裁、总监,下至小区经理,莫不巴结奉承她,以期获得指点一二,也好少一点挨骂。
      五年下来,乔怡也算是小有积蓄,在北京贷款买了一套两居室,她大部分的时间都被工作所占据了,偶尔有时间,最喜欢去的地方自然还是故宫。看着那一栋栋无比熟悉的建筑,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自己走了以后,胤禛还好吗?是否偶尔会想念那个董凝眉?是否仍然会批阅奏折直到深夜?乔怡也常去圆明园的遗址走走,坐在倾覆了百年的石柱上,手抚着它久经磨难的粗粝外表,这里曾经是胤禛许诺她的,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家园,如今却是整个民族哀伤的记忆。歌里唱着“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乔怡心里却在想,幸好胤禛没这么长寿,否则他看到他的家园被毁至此,心里一定悲恸至极吧。
      由于乔怡对这些古代建筑如数家珍般地喜爱,一次偶然的机会,她代替一位临时有事的朋友充当了一次导游,收到了奇好的反响,于是,她在朋友的怂恿之下,考到了一纸导游证,做起了业余导游的工作。初到京城的游客都喜欢乔怡来带队,因为她口里的故宫,有历史,有故事,有血有肉,有爱有恨,活泼生动,丰富有趣。秦佩娟几次三番劝她,难得有空就应该多休息,多交朋友,不要老是想着做兼职赚钱,自己有退休工资,不用女儿这么拼命。可是,在乔怡看来,她的这份兼职不光是为了赚钱,每次走进这座偌大的紫禁城,她似乎就能嗅到胤禛的气息,听到他的心跳,乔怡有时会想,总有一天,她和胤禛都将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而他们共同生活过的地方,却会作为一种历史的纪念而被永永远远地保存下来,这或许也是上苍为这段命运多舛的爱情所作的一点小小补偿吧。

      最近,公司在投标一个新项目,总裁和项目部的同仁们已经一连好几天吃喝拉撒都在公司解决了,这天中午,项目似乎是有了阶段性的进展,总裁通知乔怡准备一下,和项目部以及市场部开个会。
      会议一开始,总裁便拿出一个优盘,示意乔怡在电脑上播放一下。原来,这是一部纪录片,主要讲述的是鸦片战争时期,从故宫等一系列皇家园林中流失的宝贵文物,而在会议上播放的这段,介绍的是一尊雍正早期的青花百子图梅瓶。这尊在现代价值连城的梅瓶,对乔怡来说实在太熟悉了,那是她向胤禛要来的礼物,之后一直摆放在凝眉的梳妆台上,只可惜还没等到寒梅绽放时节,就斯人已逝,瓶上的图案也暗合她和胤禛相守一场,心里仅存的遗憾。
      “乔怡!”总裁提高了音量,终于让走神的乔怡又回到会议现场,“可以停止了。”乔怡立刻收拾好心神,停止了视频,继续播放PPT。
      原来,苏富比拍卖行今年春拍的名册上,这尊青花百子图梅瓶赫然在列,据说是一位美国的收藏家拿出来的。一时间舆论哗然,爱国人士纷纷声讨,又是罗列图文证据,又是援引相关案例,目的就是要说明,这是我们中国人的东西,应该无偿归还,岂能进行公然拍卖?更有些小道消息称,政府也在组织专家谈判人员进行交涉,但结果却不容乐观。而随着这件珍品的话题性持续发酵,也引起了很多民间收藏界资深人士的兴趣,大家都垂涎于它的文物价值,以及日后不可限量的升值空间,都想通过此次拍卖会将它收归囊中。然而,就像当年另一件珍品“功甫帖”被拍卖时,也进行过一场激烈的真伪之辨一样,一切处于风口浪尖的人或事,总会被正反两种看似相互悖离的观点和说法所纠缠,这尊梅瓶同样也被某些“专家”认定为只是高仿赝品,理由便是从图样的绘制来看,似乎并不符合苛刻的雍正皇帝的审美标准。此言一出,新闻报章,连篇累牍,专家学者,粉墨登场,辨来辨去,没个定论,而街头巷尾,老少爷们,也纷纷将这件事当作最近最大的热点,茶余饭后,谈论不休,好像人人都是古玩鉴定专家。
      归根结底,这件古董的拍卖到底跟乔怡的公司有什么关系呢?原来,政府近来决定开发北京老城外围的一片区域,这块黄金地段立刻吸引了各大金融地产大鳄的视线,都来进行投标,其中当然也包括乔怡所任职的这家跨国大集团。然而,由于此地块地理位置特殊,总裁摸清楚了政府的开发意向是现代与古典融合,未来与过去并存,既要与邻近的紫禁城相得益彰,又不能被百年皇城压制住了蓬勃向上的科技感。这就需要竞标公司,不仅有很强的资本实力和技术实力,还需要有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热爱与积淀,这最后一方面,也恰恰就是总裁最担心的,作为一家跨国资本集团,本土文化向来比较薄弱。经过几天的苦思冥想,突然在观看新闻的时候,总裁找到了灵感,他想将这件青花百子图梅瓶以集团的名义拍卖下来,然后再捐给故宫博物馆,这样,一来可以给政府官员留下一个好印象,二来,也可以树立起集团积极了解并热爱中国文化的正面形象,为将来竞标铺平道路。听了总裁的介绍,一众与会人员由衷地从心里佩服他们的总裁,思维活跃,考虑周到。
      “想拍这件器物的人很多,但有实力的不多,我总结了一下,主要的竞争对手有这么几个,”总裁重新将大家的思路引回到PPT上,“第一,大英博物馆,他们名声虽然很大,但估计资金不足;第二,新盛资本公司,这是一个不知名的刚注册的小公司,但据可靠消息,组成这家公司拍卖团的人都是故宫博物院的,这很可能是政府临时组织的一个公司,专门负责出面来竞拍,资本实力不是很清楚,但是看最近的报道,不排除有个别民间爱国资本的注入,外加志在必得的决心,所以,是我们最大的对手;第三,左岸艺术品投资公司,这家公司的实力也是不容小觑。”
      “看来会是相当精彩激烈的一场拍卖会啊!”有人窃窃私语。
      “的确是激烈啊!”总裁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眉头纠结起来,“只是现在这件梅瓶的真假之争还没有定论,真是让人头疼!”
      “这尊青花百子图梅瓶绝对是真品,而非赝品。”乔怡脱口而出,像是急于为自己的东西洗脱嫌疑。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向乔怡,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存在感,一时有些不自在,脸也微微红了。
      “乔怡,你对古玩也有研究吗?怎么能肯定这是真品?”总裁笑着问道,开玩笑的成分多于询问的成分。
      “这尊梅瓶相传是雍正皇帝送给他的红颜知己的。”乔怡用余光扫了一圈众人,发现刚才大家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好奇又认真的表情,“雍正的红颜知己据说只是康熙的一个义女,为他最终夺得皇位立下了汗马功劳,只是碍于她汉人的身份和名义上的兄妹关系,所以一直未能如愿将她纳入后宫。这尊梅瓶也的确是出于雍正亲手绘制,本想在入驻圆明园的时候送给他的那位知己,作为日常摆设之用,但是正如大家所知的一样,雍正眼光挑剔,嫌这件作品不是非常如意,想废弃后重新再画,可是那位女子却以为佳品易得,真心难求,硬是把这件不怎么完美的器物给留了下来。”
      “原来还有这样一段轶事!”总裁点点头,心里有了点底,“乔怡,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大学的时候听同寝室的一个考古学的室友说的。”乔怡随意地扯了一个谎,这也不能怪她,只怪现实太离奇,“再说了总裁,依我看,现在真假不是最重要的,因为您并不指望它升值给您带来利润,而只是希望能用它来为竞标铺路,既然故宫博物馆已经派人组团参加竞拍,那么说明他们已经认可了这尊梅瓶的价值,接下来我们只要尽全力将它拍下,然后再捐出去,那么这尊梅瓶的价值便达到了,至于真假么,就交给那些‘专家’好了。”
      “好,说得有见地!”总裁“啪”一声合上电脑,“放你们一天假好好休息,后面还有硬仗要打。”
      会议室里的人欢呼一声后,便一哄而散了。

      苏富比春拍现场。
      乔怡作为总裁助理,算是出席了不少隆重的场合,但是拍卖会的现场倒还是第一次来,颇感新鲜。只见来人,非富即贵,大家都身着正装华服,手里端着纤细晶莹的高脚香槟杯,穿梭于拍卖会前举办的欢迎酒会上,美酒佳人,笑语盈盈,暗香浮动,酒会大厅上悬挂着的一盏巨型水晶灯,将柔和的灯光分割成细细碎碎的点点星芒,然后一齐抛洒在那些光鲜亮丽的人儿身上,凤箫声动,玉壶光转,美轮美奂得仿似天上人间,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应酬了一圈场面上的人物之后,总裁遇到了个熟人,正一起热络地聊着什么,乔怡便自己开始东逛逛西看看起来,顺便也尝尝那些精致美味的小甜点。这时,门口一些带着耳机,穿着黑西服的不苟言笑的保镖似乎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骚动,乔怡因为游离在酒会的外围,所以目光很容易就被周遭的异动吸引过去了。
      只见门口开来了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直接通过VIP通道,停在了贵宾室的门口,一双锃亮的意大利手工定制小牛皮鞋率先跨出车门,然而乔怡刚想看看来人是何方神圣时,这个人刚刚出现在车门外的上半身立刻被严严实实地遮挡在黑保镖撑起的黑色太阳伞下了,只依稀辨得出那人身材清瘦颀长,又看他在这种如众星拱月般的场合里,举手投足间依然如此潇洒自如,泰然自若,不见丝毫局促,想来也一定是家富三代的豪门贵族才能练就这样的气场吧。
      “你在看什么呢?”总裁已经聊完了天,顺着乔怡的目光也观察了一会儿那个神秘的人。
      “哦,没什么。”乔怡笑笑,“我只是好奇,那人是什么来头?出动那么多保镖,还直接就进了贵宾室,也不来酒会和大家寒暄两句。”
      “这个么,我也不认识,看样子倒是来头不小。”总裁收回目光,对乔怡说,“你还年轻,往往那些整日上人物专访,没事拍拍周刊硬照的人都不是什么狠角色,反而像这种不声不响,低调寡言的人才是真正呼风唤雨,叱咤风云的弄潮儿。”
      “这么神秘啊!”乔怡又忍不住往那边贵宾室的方向觑了几眼。
      总裁只当是乔怡到底年轻,没见过世面,宽容地笑笑,说道:“好了,别看了,拍卖要开始了,我们走吧!”
      乔怡和总裁来到贵宾室,他们今天只是通过录像转播来掌握拍卖会现场的情况,然后再电话指挥,而在现场进行具体举牌操作的则是市场部的总监。
      拍卖会正式开始了,一如人们所预料的那样,前面几件拍品只是热热身,走走过场,竞拍的人也意兴阑珊,所以最后拍出的价格也差强人意,还有几件索性流拍了,看来大家都是卯足了劲等待着最后一件拍品。
      终于,在中场休息了几分钟后,那尊青花百子图梅瓶终于闪亮登场。在高清摄像机的拍摄下,梅瓶的每一个细节都再次呈现在乔怡眼前,就像曾经自己无数次举着它在明亮的烛火下细细端详一样,所不同的就是,原本亮丽的釉面稍显黯淡,莹白的瓷胎变成一种泛出微黄色的象牙白,底座这里还有个微小的缺口。然而,凡是在时间里沉淀下来的人或物,见惯了人事离散,遍历了炮火战乱,都自有一种处变不惊的从容之态,不炫耀,不自卑,那些微小的瑕疵只是让它看来更古朴,更丰富。
      乔怡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不自觉地上身前倾,仿佛见到了一位失散已久的老朋友,她强忍着正欲夺眶的眼泪,只恨自己不是富甲一方的巨贾富婆,否则,她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将这尊梅瓶拍下,再也不让它离开自己的身边。
      不出众人所料,这件梅瓶甫一开拍,大家立刻就嗅到了浓浓的经久不散的硝烟味,战况激烈,举牌之人此起彼伏,其中更是不乏一些大手笔。乔怡发现,参与竞争的人远比总裁所预期的要多,实力要强,贵宾室里所有的人都如坐针毡,连一向沉稳持重的总裁都悄悄将领带结扯松了一些。不过,竞拍这样近年来少见的珍品毕竟是一项考验实力的拉锯战,几轮过后,还是淘汰了一些资本不够雄厚的竞拍者,留下来的人基本也在总裁事先预测的范围内,只是那家左岸艺术品投资公司倒先败下阵来,被淘汰出局,取而代之的是一家叫做枉凝眉艺术品投资有限公司的单位。乔怡刚听到这个名字,心里莫名一动,继而又笑自己想太多了。
      战况空前激烈,大英博物馆和新盛资本两者战况胶着,看来他们都对这件宝物志在必得,而枉凝眉艺术品投资有限公司虽然还在参与竞争,却并不急于举牌,只是以观望居多。又是几轮下来,价格已经翻了底价好几番,新盛资本已然显出疲态,举牌的人一边打着电话一边摇头叹气,看来已是无力回天。而目前占据优势的大英博物馆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样的天价看来已经大大超出他们的预算,只是看中了这尊梅瓶独一无二的历史价值,这才咬牙坚持下来。
      乔怡紧张地握紧双拳,她自然不希望自己的东西最终给外国人买走,并且一旦收入了大英博物馆,便再也不可能流入到市场了。就在此时,总裁请示董事会的电话已经打完,他立刻示意在现场的市场部总监,继续举牌,乔怡暗暗欢呼了一把,只觉得总裁那张不苟言笑的脸此时特别可爱。
      很快,乔怡的公司便成了压垮大英博物馆的最后一根稻草,这场漫长的斗争渐渐显露出成败的端倪,因为最终角逐者只剩下了两个。总裁又给市场总监打了一通电话,然后拍卖现场瞬间变得安静了。
      “一亿两千万一次!”拍卖师的声音回荡在大厅里。
      总裁和乔怡都屏住了呼吸,胜利似乎已经在望了。
      “一亿两千万两次!”拍卖师已经举起了手中的锤子。
      一声欢呼已经搁在总裁的喉咙口,只等大锤一落,大家便可弹冠相庆了。
      “一亿三千万!”坐在角落里的人,慢慢举起手中的牌子,从容地喊道。在场所有人都向他投去崇拜的目光。
      总裁这次索性扯下了领带,又是一通电话联络后,场上的价格变成了一亿三千五百万,同时,总裁对身边的人说道:“你去查查,这个什么枉凝眉艺术品投资有限公司是什么来头!”
      “一亿四千万!”还是角落里那个人再次举牌。
      “一亿五千万!”所有人都认为总裁和董事会已经疯了。
      “总裁,我们查到了,这家艺术品投资公司隶属于正鹰集团,其他一无所知。”那个职员附在总裁耳边说道。
      “原来背后是正鹰集团!”总裁似乎在喃喃自语。
      “总裁,您听说过这个集团吗?”乔怡好奇地问道。
      “这个集团也就是近几年才发展起来的,但的确很神秘,资本实力究竟有多雄厚也无人知晓,只知道它的经营涉及各个领域,包括金融、零售和房地产等等,很多知名品牌或是重大项目,背后都是正鹰集团的影子。他们的董事长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到现在都没有人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也没有任何记者或是狗仔拍到过他的一张半张照片。看来今天酒会上看到的那个神秘人就是正鹰集团的高层了,也有可能就是他们董事长本人,没想到啊,这件拍品竟然劳动了他的大驾。”总裁感叹道。
      听了这番介绍,乔怡的好奇心也被吊了起来,这样的资本大鳄只有在电视剧里看到过,可现实中还是第一次有缘得见。
      “一亿五千万两次!”拍卖师又举起了那把木锤。
      这时,那个角落里的神秘人匆匆挂掉了电话,电话另一头的人似乎对他浪费了这么多时间还没有把这尊梅瓶拍下来感到非常不满,他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继续举牌:“两亿!”
      这下,整场的富豪贵妇们都放下了自己从头至尾一直端着的高冷范儿,不仅齐刷刷地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看向这个其貌不扬的举牌者,还发出了同一个声调的表示不可思议的低呼声。
      与会场的气氛不同,贵宾室里包括总裁在内的所有人,全都像泄了气的皮球,打了霜的茄子,瘫倒在沙发上,眼睁睁地看着拍卖师将那个天文数字重复了三遍之后,终于将那把锤子重重地击在桌面上。其实,在得知正鹰集团也参与了此次竞拍之时,总裁心里就隐隐预感到了结局的不妙。
      极度紧张过后松懈下来的神经传来阵阵疲累,乔怡趁这个机会走出贵宾室透透气。看到和他们隔着一间的另外一间贵宾室门也被打开了,那个神秘人恰好走了出来,可惜,他身边殷勤的保镖正将一件黑色的薄呢大衣披在他身上,乔怡仍然无缘得见他的正脸,只看见了一道孤清冷傲的背影。
      乔怡延续了她从大学就开始的对古玩的兴趣爱好,她了解,雍正年间的瓷器,器型大一些的,品相好一些的,官窑出品的,市场价撑死了也不过一亿出头一点,而今天刚刚打破了纪录的这个天价,显然已经与收藏价值脱钩,也已经与一个商人清醒的理智脱钩了,拍卖价格最后那疯狂的一次跳跃,必定已经掺杂了竞拍者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个人情感。那样不顾一切,那样坚定执着,到底是怎样深的渊源才能让人在这个锱铢必较的经济社会中,将情感凌驾于价值之上呢?
      乔怡心里升起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是好奇,是惺惺相惜,又像是重遇故知,她甚至觉得,和这个素未谋面的,生活在完全两个不同阶层的人之间,没有距离感。乔怡鬼使神差地追着那个远去的人跑了两步,她也不清楚自己想干什么,如果真的追上他以后又该说些什么,不过后来事实证明,她的确不用考虑这些,因为那些敬业的保镖已经将她拦下,而这不大不小的动静尽然也没能惊动那个绝尘而去的人,换得他的一次回眸。乔怡只能讪讪地退回到贵宾室里。
      第二天早上,乔怡上班的时候,发现办公室里的姑娘们都凑做一堆,似乎在热烈地讨论着什么,她看离九点还有一会儿,便也凑上去问她们在讨论什么。
      “哎呀,乔姐,没看手机新闻呀,这么重大的事件你不知道吗?”
      “什么新闻呀?是哪个明星又被拍到婚内出轨了吗?”乔怡说。
      “哪能啊,今天我说的可是满满的正能量啊!你看,就是我们昨天竞拍失败的那个大花瓶。”那个小姑娘点开一条新闻,指着新闻上的图片给乔怡看,“拍下它的人可是花了天价的啊,没想到,他一转手竟然捐给国家了。”
      “是吗,我看看。”乔怡立刻掏出自己的手机,原来这条大新闻早已经被推送上来,只是自己开车没看而已。
      乔怡特意挑了一条视频新闻打开,可是出面接受各大媒体采访的却仍旧是昨天那个在拍卖会现场的人,他代表正鹰集团董事长,将那尊青花百子图梅瓶捐赠给国家,唯一的条件便是必须将它存放在故宫博物院里,而不能放在其他的博物馆中,因为董事长说了,属于哪里的东西就应该回到哪里去。
      “属于哪里的东西就应该回到哪里去。”乔怡喃喃地重复道,心里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狐疑又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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