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动了我的琴弦？》孟买日记

1、第 1 章

　　周伟轩一个月内碰见桃子三次，次次都是惊心动魄。
　　第一次纯是因为她的漂亮。按理说他在商场混了那么多年，千姿百态，争奇斗艳的花儿也该见怪不怪了，但桃子还是让他惊艳了。要不是那套迎宾服，他绝对想不到她只是这家饭店的迎宾小姐。恰恰是这个身份，和她的眉眼十分不称。她那么安静，那么挺拔，那么器宇轩昂地站在饭店的门口，自带一份连水田家宴那分外绚丽的霓虹也遮不住的光华。
　　第二次是真的惊心动魄。那晚，他组饭局，特意选了水田家宴。酒过三巡，去卫生间的时候，看到她在洗手池边洗手，趁着酒精的余力未消，想去打个招呼。正在这时，忽见一人在身后抱住了她。那男人高大，一下子竟遮住了她。周伟轩好久已不见这种场面，周遭的血全都冷了，一下子清醒过来。等他看清眼前，事实已经是另一种样子。只见那男子已被她摔倒地上，她顺手抄起洗手台上放的玻璃洗手液瓶就往男子头上砸去，连砸数下，男子已是血流满面。她仓皇而逃，周伟轩反应过来，看看走廊上无人，也仓皇地下了楼。等追到楼下看到她时，她已面色正常地站在门口了。
　　第二次见面让周伟轩震动了许久，现在的小姑娘，真是了不得了。不过仔细回忆一下她的眼神，柔中带刚，一半天使一半魔鬼。她凭什么让他在人堆里看见了她，就是因为眼神。那眼神里是有东西的，全不像周遭的人那般无趣，那般空洞，或是傻的简单，欲望目的，总是令人一目了然。而她眼里的那点东西，让人暂时还看不穿。
　　第三次见她，周伟轩已平静下来的心又起了波澜。那是一家琴行，隔着那透明的落地窗，再隔着60迈的车速，周伟轩依然准确地看到了她。她在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摆在门口的一架三角钢琴，时而愣神，时而轻抚琴键，小心翼翼的样子。这般形象与那晚的勇猛判若两人。周伟轩很久没有这么细致地观察一个人了，有了这点发现，内心还翻出一点浪花。
　　他用一句话就让她上了自己的车。
　　他说：“那天的事，我都看到了。”
　　她说：“我已经离开那家饭店了。”
　　他说：“改到这家琴行工作了么？”
　　她点头。
　　他说：“我叫周伟轩，你叫什么？”
　　她回答：“你叫我桃子吧！”
　　他说：“桃子？不像你的真名。”
　　她说：“为什么？”
　　他回答：“就觉得不像，你应该有一个，嗯，怎么说呢？更像你的名字。”
　　她问他：“你找我有事？”
　　他忽然回答不上来了。
　　她继续说：“你也想包养我么？”
　　他回答：“也想？”
　　她说：“很多人说要包养我。”
　　他说：“然后呢？”
　　她说：“然后给我很多钱。”
　　他说：“你误会了，真的，我不想包养你。只是……实话实说吧，我对你挺好奇的。我问过你的领班了，你连身份证都没有。要知道，一个没有身份证的人在任何角落都很难生活下去的。当然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挺想帮你的。”
　　周伟轩说出的这番话字字真心。桃子也看出来了，面前的他，眼露真诚，面含善良，让人心生安定。桃子很久没有遇到这样一个人，愿意让她讲讲过往了。往事虽不堪回首，但憋得久了，也生出一股腐气，令人作呕生厌。
　　桃子从自己被那个陌生人带上那列火车讲起，几天几夜的行程，来到那个“家”。十六岁，她被嫁了人。一个月后，她逃出来。关于那个逃亡过程，她讲的绘声绘色，他听得泪流满面。那泪，是从心里流下来的，他不曾想到她只有二十岁，也不曾想到只有二十岁的她会有这样的过往。他拉起她的手，说：“走，跟我回家。”
　　周伟轩的别墅在郊外，夜幕降临，桃子喜欢坐在阁楼卧室的飘窗上，看远处那团绒绒的黑。
　　周伟轩：“有个女演员，叫梁洛施，你知道么？”
　　桃子摇摇头。
　　周伟轩：“仔细看看，你的眼睛跟她长得很像，很倔强。”
　　桃子：“她会弹琴么？弹钢琴。”
　　周伟轩：“这个，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问？”
　　桃子：“我会弹琴，你信么？”
　　周伟轩：“你在琴行学的么？”
　　桃子摇摇头：“我逃出来四年了，然后用所有的钱打工去学琴。”
　　周伟轩：“你就那么喜欢？”
　　桃子还是摇摇头：“不是喜欢，是本能。”
　　周伟轩：“怎么讲？”
　　桃子：“其实我对过去是有记忆的，只是太模糊了。我记得家周围有一个钟鼓楼，下面还有一家卖报纸的小摊。我还清楚地记得我的家有一个木制的转角楼梯，是木制的，因为我听到过它嘎吱嘎吱的声音。还有，我的家里一定有架钢琴，我能记得它的声音。只是我忘了是谁在弹奏它。”
　　周伟轩：“或许只是你的家人在放钢琴演奏的录音，你那么小，能记得么？”
　　桃子：“不，是我的家人在弹，我的手可以证明。”
　　周伟轩：“你的手？”
　　桃子将她的手举到周伟轩面前，那双手又细又长，确实像一对弹钢琴的手。
　　桃子：“你信么？我的琴，弹得很好。”
　　周伟轩：“你的钱用来学琴，够么？”
　　桃子：“不够，可是有网子。”
　　周伟轩：“网子是谁？”
　　桃子：“就是和我一起逃出来的，不，他和我不一样，他不用逃。他是为了帮我，但我最后还是没能报答他。”
　　周伟轩：“你不甘心跟了他？”
　　桃子：“我没资格谈不甘心吧，但我就剩这点不甘心了。我不该这样的，不该。”
　　周伟轩：“我会尽快托人帮你补办身份证，但需要你的配合。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先去我朋友的公司。或者你想学点什么，我可以给你找学校或老师。”
　　桃子摇摇头：“我就想学琴，只想学琴。”
　　周伟轩看看她，摇摇头：“你还挺固执的。”
　　周伟轩很快就知道了，自己也不会是那个让桃子甘心的人。从和她的第一次就知道了，她顺从他，怜惜他，照顾他，却像一团棉花一样毫无生机。周伟轩又不是一张白纸，他心里清楚，一个女人在床上这样，就是不甘心。
　　桃子确实是不甘心的。一个人，什么都可以变，唯有血液不可以。她的身体里流着另外两个人的血，她本应该呼吸着另外一种的空气，过着另外一种日子。一切都在复原，在苏醒，过去的再也回不来了，可未来还值得追究。桃子想，我在找什么？我到底在找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