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怪桃花不肯落》九洲清欢

29、迷失十重天

　　可不要走远了，届时找不到回来的路，那便糟糕了。千结告诫自己，回头一看，高大无比的杕椤宫就在自己后方，她仰头看那高耸的大殿，如此高的建筑，杕椤宫外又如此空旷，她思量，大概走个半日也还是能看到这宫殿。她稍稍放下心，瞥了眼周围，并无一人。

　　她嘿嘿一笑，又一脚扎进雪堆，用劲扬起，雪花如她所愿在空中绽放，惹得她笑意更深。

　　银装素裹的十重天比叶茂花繁时添了许多宁静之感，此时风并不大，雪虽是在下着，却是熙熙攘攘，一点一点地填在千结踩出的雪印里。

　　偌大的空地，只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正不亦乐乎地踢着脚边纯白的花朵，快活蹦跳，极淡的蓝色披风几乎要和雪融为一体，再加上乌发上也缀着银花，若不是特地寻着踩雪的声音找去，断然轻易发现不得这偌大的雪地里居然还有一个童心未泯的小仙子。

　　仙子乐此不疲，一会儿摇一摇树上的积雪，一会儿又抓一抓地上的雪，一会儿还扫一扫正飘在空中的雪，好不乐哉！

　　“噗——”又一团雪在空中散开，几粒雪团打在跟前不知名的大树上，震得树上的雪花纷纷落下，如雨如雾，场面比之前几次都要好看几分。

　　千结捂着肚子咯咯笑着，一个不稳栽倒在地，披风散了开来，一阵寒意扑来，她一个哆嗦，立刻将披风拉回，结实裹住。

　　坐在雪地里，千结只觉腿下冰凉。由于玩得起劲，这冰天雪地里竟是出了些汗，她也没最初那般寒冷，此时也并不急着站起来。她抱着膝盖轻轻喘着气，胸口起伏，如雪的肌肤上泛着微红，樱桃小嘴一张一合吐着白雾。

　　踢了许久的雪，说不累是扯谎。

　　可她哪里玩够了！

　　坐在地上，也不知疲累，抓起一把雪在手中握了握，再张开时竟是结成一团雪团。千结嘿嘿一笑，在地上用力一按，按出了个五指印来。

　　她来了兴致，见四下空旷，干脆埋头堆起雪来。

　　积好一堆，她将那半圆的雪堆压紧实，寻了个树枝坐在一旁。她稍加思量，一寸金内看的食物图谱还在脑中，她将碍事的头发缕到耳后，那握笔的姿势无师自通，就这样树枝为笔，雪堆为指，一点小小的身影在冰天雪地里画起画来。

　　也不知究竟闹了多久，只觉天色似乎暗了些，她眯起了眼，视线比早上模糊了不少。

　　她总算将树枝扔到一边，拍拍手满意地站起来，看着自己新画的鸡腿、排骨、肉丸、饺子……嗯，这么些吃食，她定然要痛痛快快吃上那么一回！

　　不对，是好几回！

　　千结带着笑意看了看天边。

　　式微，当归。

　　她拍了拍身上的雪，一转身，脚却迈不开了……

　　千结揉了揉眼睛，难以置信，杕椤宫呢？方才明明还在自己身后的！

　　她原地转了一圈，没有！没有！哪都没有！杕椤宫明明那么高，她脚程也并不快，怎么可能才走了这么会儿就看不见宫门了！

　　对了！脚印！她低头寻找自己的脚印，心瞬间凉了半截——新下的雪是一刻不停，早先踩下的脚印早不见踪影，只留她身侧的一小块地方还凌乱地嵌着她的脚印，看这些脚印，想找来时的路，真真是不现实的。

　　她心中一沉，难不成杕椤宫竟不是静止不动的吗？怎么自己才走出一小会儿，它便整个消失了呢？

　　还是……她不慎入了谁的阵，瞬息转影，一步就走了几百几千里？

　　也是，此处地势开阔，又布满雪景，虽是不时有几株不一样的植物，可她却从未留心过，对她来说，哪哪都长得一样，她又是在兴头上，指不定哪一步踏了个百八千里的也发现不了呀！

　　无论是何原因，总之可以确定的是，她一时半会儿是找不到杕椤宫了！千结沮丧地低下了头，看着自己沾满雪的鞋尖，难道这回要在外面风餐露宿了吗……

　　“啊秋！”这么想着，寒冷重新袭来。

　　早前出的汗早凉了下来，汗水将内衫浸湿，此时冷却下来，害得她更冷了几分。她打了个寒颤，默默地又将披风裹紧了些，把帽子戴上，整个人缩了缩。

　　在原地待着也是无济于事，千结不再纠结杕椤宫的消失，只随意走着。

　　“哎，何时是个头啊！”千结小声道，眼见着天色又暗了些许，害她迷失的小雪却变成了大雪。

　　大雪不再柔和，打在千结的脸上甚至有些微微生疼。千结扫下脸上的雪花，拿僵硬的手指轻轻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只觉眼中酸涩，还带着轻微的疼痛。

　　她闭了闭眼，脚下却是不停，走了几步，再睁眼时却是惊了一惊。

　　眼前总算出现除了银、灰以外别的颜色！

　　脑筋转了转，千结忽然心中惨淡，都开始出现幻觉了吗……

　　“嘶——”又是一阵狂风卷来，带着冰粒子往千结身上砸，千结将帽子死死压住，转过身子，拿背对着那风，心中不住感慨：“我该不会是史上第一位因找不到路而香消玉殒的仙子吧！”

　　她忽然心中难受：“我才刚到这个世界多久呀！还什么都没见识过呢！听说凡间的美食是六界之最，我还想寻个机会去尝尝呢！一寸金里记录了那么多美味佳肴，我可是想着哪天能吃个遍的！可不能就这样死了呀！难道老天让我降世，用这雪景就把我轻易打发了？这可不行！就算我白日里玩了一整天，就算这样有些虚度光阴，也不至于这样对我吧！好吧，就算老天要把我的命给收走，也给点面子吧！幻觉里来几只猛兽怪物，也比看到那团桃粉让我更容易接受即将死去的事实吧！？”

　　等等，一团桃粉？

　　十重天哪里会有这样多的粉色之物？那定然是御辰殿外的百里桃林！

　　或许不是幻觉。千结止住心中的无限悲凉，几乎是被狂风推着前进。那原本只在天际的桃粉愈发清晰，可不正是自己化形的那片桃林吗！？

　　千结将自己没入桃林，狂风奇异地止住，她也不多心，只看着满目桃树，心中倍感亲切。

　　雪小了，雪花轻盈飘下，本是寒冬之际，百里桃林却大团绽放，千娇百媚，美不胜收。所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这便是了。

　　因着季节原因，雪花与桃花本是不会同时出现的，可此时它们却同时呈现在了千结的眼前。被雪的纯白映衬，桃花愈发娇嫩，那粉白相互映衬，也确是一幕难遇的美景。

　　千结伸手抚落离自己最近的那朵桃花上的白雪，露出桃花那晶莹剔透的花瓣，她不由地心中柔软，生出怜意来。

　　十重天的百里桃花是不会凋谢的。

　　她知道，整个六界也都知道。

　　世间的所有花草都要听从天命的安排，拥有自己的花期，自开花来便安分守己，或春暖而开或迎寒而立，和它们一样，六界的所有桃花也都是这样的。在该开的时候与百花争艳，在该谢的时候不管旁人有多怜惜也绝不多做停留。

　　唯独这里的桃花，似乎被天命遗弃，独独那样倔强，不肯凋谢。

　　可究竟是不肯凋谢还是不能凋谢呢？

　　千结想起在一寸金里看到的记载——约莫九万年前，六界所有桃花都曾花开不落。起初人们还很惊奇，这桃花不落，也是奇景，冬日里桃林也汇聚了许多人前来赏花。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桃花就是不肯凋谢。人们看腻的同时，悲哀地发现，这桃花不落，桃子从何而来？

　　于是乎，桃子成了馋师们心中永远的痛……

　　这样怪异的现象持续了有五十年之久，五十年后的那年冬天，桃花在一夜之间全数凋零。

　　人间有许多人这才知道原来桃花原本是会凋谢的。馋师们倒欢呼雀跃，时隔五十年，终于重获鲜桃，总算是记起桃子是何滋味。

　　可是凋谢的桃花里，十重天此处却不占一朵。

　　百里桃林的每一株桃树皆是君翕神君亲手栽下，若君翕神君不想它们落下，多的是法。众人猜测，当年六界的桃花不落，多少与他逃不开关系。只是千结不知，这样逆改天命究竟为的是什么？难道仅仅是为了随时欣赏桃花不成？神君真是任性！

　　十重天灵气旺盛，可这百里桃林中九万年来也只有她这么一株桃树修炼成形，这，也许就是逆改天命的后果？

　　千结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清冽的风灌进鼻中，她只觉喉间一凉，鼻子早已冻僵，冷风从鼻子长驱直入，连呼吸都不好受起来。

　　千结这才悔不当初，哎，早知道就先修炼一番，至少让自己有那抵御严寒的体格再出来也不迟啊！

　　她心情复杂，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稍稍用力，碾了碾足间的雪，无奈地笑了笑。

　　事已至此，她已经在这里了，还能如何？不如潇洒一些。

　　她松了松心情，将手探出披风，拍落肩头的雪，又将手缩回披风里，在里面紧紧将披风拽着，不将自己露半截出去。

　　她随便寻了个方向便走了出去，左右也是寻不到好去处，在这桃林里欣赏欣赏美景也是极好的。无奈她此时腿脚僵硬，连那天色也暗了许多，眼见马上就要全黑下去，眼前可见度越来越低，恐怕再这样下去她就要摸黑前进，这天又这么冷，保不齐她还真会成第一个被冻死的仙子……

　　丢脸啊丢脸……

　　走了许久，千结开始好奇，这百里桃林那样大，桃林里真的是所有桃花都不会凋谢吗？毕竟林子这么大，有那么几株是漏网之树也说不定呢！

　　夜幕不知不觉间吞噬了光明。雪也不知不觉间停了。

　　千结终于走不动了，她找了一株看起来比周围几株都要粗壮的桃树，默默坐在树下，望着这树能替自己抵挡些许寒风。

　　她轻轻叹了口气，心下道：“老天啊老天，你这就不厚道了啊！我不就是出来玩个雪吗？你至于这么对我吗？好吧好吧，我错了，我不该不好好留在杕椤宫修炼，不该不听神君的话，瞎跑出来，诶，难道神君不让我出来，就是因为杕椤宫外设有阵法，怕我一不小心踏进去了不成？嗯……不是没可能啊……哎呦喂……”

　　千结悔不当初。

　　夜里，银白的雪地里并非完全黑暗，倒反射着些许月光，带着微芒，千结想，今晚的月色该是很好的吧。

　　她抬头望天，月亮正好被一缕薄纱遮住，只留几点亮光一闪一闪。

　　可惜眼神不好，任苍穹之上漫天星光璀璨夺目，她眯起眼来，却只能瞧见那几点最亮的而已。

　　真是遗憾。

　　千结睁着大眼，瞧着苍穹，任星光点缀在她眸中，流光闪动，无比动人。

　　一点银色的光在她眸中亮了几分。

　　千结眯了眯眼，那颗星星仿佛大了几分。再仔细一看，只觉那星光摇摇晃晃，仿佛下一秒就要坠下来似的。

　　千结新奇地朝那颗星星扑闪着眼睛，是彗星吗？她直起腰来，歪了歪头，那星点移动，果然拖出一条尾巴来！

　　不对！那星星疯了！

　　不，不，那星星掉下来了！

　　只一个晃神，千结看那颗星星越来越大，速度也越来越快，竟真是直直坠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