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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并非梦 ...

  •   “小南,你看,这是《仙人劫》,这是《桃花结》,这是……”看着宋北之满是兴奋的小脸,秦南昭不禁一阵失神。事情也不知是如何变成这样这样的。他原是想忽略宋北之的。可在声音静下来的那一刻,记事簿里的言语却如呓语般响起。脑海中突然闪过宋北之落寞的神情,再回过神时,便只看到那黑葡萄一般莹亮的双眸。而那所谓“惊喜”也浮出了水面,正是宋北之此时细细浏览着的月和堂的故事刻印本。宋北之一个劲的把书向秦南昭推,希望他珍藏这些书能让秦南昭静水般的蓝眸里泛起一丝快乐的涟漪。只是还没等到宋北之看到那一刻,目光就紧紧钉在了手上一本米黄色封面的书上。“《卉元》!小南,你看是《卉元》呀,我还以为这本书早被我弄丢呢。”
      《卉元》是他六岁就有的故事书了,那时的他喜欢这本书以致于连睡觉都要抱着,只是后来家里起了一次火,他的书被杂乱的救出,当时或许是太在乎而过于急躁,硬是没找着,他还为此哭了好久呢。宋北之轻轻抚平古旧书面上的褶皱,心想:果然,小南来了以后,他的运气都变好了呢!感叹着感叹着,宋北之竟心生一计。他向着秦南昭坐近了几分,有些紧张地双手将书递到秦南昭面前。“小南,这,这是我月和堂中最喜欢的。你,你呢?”宋北之想若是通过月和堂的名气,说不定可以进一步促进他同小南的交流了呢。可同他进一步交流的却是冷不丁的沉默。
      月和堂的确是做故事话本的老牌子了,凭借其奇特的故事与精美的插画。不说孩童,许多成年人都为其所吸引,可谓心烦时调剂情绪的灵丹妙药。不可否认,秦南昭未尝不渴望拥有一本月和堂的书,只是他的书柜又怎会被允许有这样一隅存放之地。
      “我……没有。”秦南昭终究开了口,却避开了宋北之期待的目光。
      “那……”宋北之尽力的想去回复秦南昭,却只看到秦南昭似欲离开的身形。“小南!”宋北之下意识地去挽留,慌乱之下竟拉住了秦南昭的手。秦南昭一下子怔住了。温热的触感教手上泛起阵阵酥麻。顽抗梦境的坚冰顺着那道口子不断烧灼,和煦的风吹过,顽固的守冰人却迷惘了。“那,那你可以看一看《卉元》呀。”宋北之尽量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实则心中却紧张的不得了。秦南昭僵住的手让他摸不出情绪,但他的手亦是酥麻的动不了了。
      尽管秦南昭没有说什么,尽管他不觉得自己还能理解那童话般的纯真,但那份停留于手的温热,那点僵在笑容边的恳求,还是让他不能独自抽身,留下宋北之一人。他终是坐正了身形,白玉般的手指缓缓翻开了那印着烫金字体的封面。
      宋北之见状,也抿着唇端端正正跪坐着。想着秦南昭因翻书放开的手,心下却有些惋惜。他本想着让秦南昭独自安静看会儿书。可当宋北之瞄到那一个个熟悉的人物绘像时,脖子却愈伸愈长,两人不觉间也越靠越近……
      “喂喂,你想听故事么?什么,你想听花儿的故事?我想想,你听过卉元么?
      民间传说,当一朵花绽放的第一百次就会生出一种叫卉元的小精灵。卉元天生友好活泼,善良易心软,由此,不论是天上的飞鸟,还是地上的鸣虫,都爱同卉元们交朋友。若是那天要在精灵界评个最受欢迎奖,那定是非卉元们莫属了。
      但你知道么,在离我们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只独特的小卉元。在某个峡谷里,一朵花开了又落,落了又开,诞生了那只独特的小卉元。小卉元亦是友好活泼,亦是善良易心软,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不同。可是呀,他没有朋友!小卉元常常爬上峡谷,坐在草原上思考自己究竟是从哪儿来的,是黄雀振翅落下的,还是微风吹来的。小卉元开始是不孤单的,可在草原上过了那么多年,在寻遍这偌大草原上的风光美景后,某一天,当小卉元坐在山坡上,望着那天上那只余一半的月亮,小卉元平生第一次有了想哭的欲望,他猛然发现,他竟然连自己是什么也不知道,不知道自己的模样,甚至要忘了自己的年龄。他发现,他的生命是不完整的,失了那另一半的月亮。
      于是,他打包行囊,告别家乡。
      他爬出山谷,走出草原,却看到一层又一层的险峻山峰。
      他越过山峰,精疲力竭,却迎来愈来愈艰苦的困难挑战。
      但哪怕树枝划破了脸颊,朔风席卷着风浪,他仍充满力量。
      为另一半月亮……”
      烛光一寸一寸滑过宋北之与秦南昭的脸庞,一寸一寸滑过小卉元踽踽独行的身影。事情似乎超出了秦南昭的预想,明是那样简单的语言文字,明是那样随意虚构的人物,秦南昭却无法控制的,和着身旁人的呼吸,无法控制的翻过一页又一页。
      他究竟为了什么坚持呢?这样努力真的有用么?麻木久了不就不会感到痛,孤独久了不也自然没有奢求了么?
      所以为何呢?
      你,宋北之,为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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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熹微晨光落在那烫金字体上,折出一道暗红色的柔光。
      宋北之的睫毛颤了颤,慢慢撑着桌子坐了起来。“小南……”宋北之用衣袖揉揉眼,嘴里下意识的喊道。而另一只手徒然触到一片冰凉。
      人,似乎已经走了好久了。
      宋北之似是察觉到什么,忽的睁大眼睛,环顾四周。平整的床,束好的窗帘,除了一个茫然无措的他,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宋北之怔怔的低下头,却看到《卉元》下压着的一叠银票,整齐而规矩,崭新的有些不近人情。
      人,的确已经走了好久了。
      宋北之一把抓过桌上的银票,慌乱的站起身,跑出了房间。“小少爷……”宋家帮工的脸上无不闪出讶异地神色。毕竟,小少爷在五更时衣冠不整的跑出来已是件奇事,何况还那样失神落魄的样子。可宋北之此时却无心去念帮工们的想法。他不敢相信明明昨日还坐在自己身边的清浅少年是真的已经离开了。
      宋北之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下夺门而出,无目的的在纵横交错的巷道里横冲直撞。他没有方向,却不想失去方向。宋北之看着手里的银票,喉咙哽的说不出话来。他刚开始看到这一叠银票时,说没有愠气时不可能的,他那样孜孜寻找的人,他那样满溢胸扉的喜悦,到头来却只剩下五六张没有感情的银票。只是在这仿若度日如年的寻找路途中,留下的只是委屈,留下的只是失落。他原以为只要自己不放弃,终有一天能找到自己想要的,可是,事实是那样无情的告诉他,他错了……
      脚步渐慢,失意徘徊。而一声惊天怒吼却如平地惊雷炸碎了已是压抑的安静。
      “狗娘养的臭小子,你,你……不剁掉你的手脚,再扔到南漠喂毒蜂,我,我就不是人!!!!”
      宋北之下意识的看向声源处,却见清平镇臭名昭著的怪老头,顶着一头爆炸的白发,提着自己脏兮兮的衣衫猴子般的上跳下窜。这怪老头在清平镇是谁也不敢惹,听闻他不仅长相凶恶,脾气恶劣,还有着后院饲狼,生啖人肉的爱好。他的过去也是未有人知,只听得姓翁,众人也就叫一声“翁老”,再无其他。身为孩童间秘闻的频繁驻客,翁老则显得更为怪异可怖。宋北之原想离开,可视线一转,那对头,那要被剁掉手脚的主人公,竟是秦南昭!
      看着翁老似欲打下来的手,宋北之来不及想其他,一个箭步跑到两人之间,张开手臂挡在了秦南昭身前。三人一下子陷入了沉默。不过宋北之是因紧张,秦南昭是因惊异,而翁老则是因为气愤。“好小伙子,坏人事还带窝的是不是,”翁老边说着,边撸了撸袖子,“两个小兔崽子是吧,我照样放狼咬。”翁老似是气极了,原本白的怖人的皮肤因气血上升而显出不均匀的红块,聚集在他鹰钩鼻的周围。而从翁老鼻孔里不断喷出的白气间,一头黑狼忽的闪将出来。那狼一眼浑浊而昏黄,似是瞎了,另一眼却绿幽幽透着凶光,呲牙咧嘴间,露出它黄而夹着血丝的牙。
      宋北之猛地回头一看,果不其然看到秦南昭紧压右臂的左手下溢出的点点暗红。秦南昭却几乎同一瞬急急瞥开双眸。浓密的睫毛厚重的盖过他千波万澜的思绪,却使宋北之的思绪几欲决堤。宋北之觉得秦南昭他总是这样,什么也不在乎,什么也不留住。这就好像一面装潢精美的镜子,你呕心沥血,不过镜花水月。于是也顾不得翁老可怕的面相,只是一股脑的倒出自己的抑愤之情。
      “你,你仗势欺人是不是?以为别人需要就仗势欺人是不是?你缘何害人,你缘何一意孤行,你缘何这样无心,这样无情呢……”
      每一个单句是小小的一点,一点一点相连,小兽乳齿一般啃咬着秦手中南昭的心。他是人,又怎会无情呢?他颤抖的身形,他看得到呀;他声音的嘶哑,他听得到呀;甚至于他攥着银票的那一股劲,他也感受到了呀……不知怎么想的,又或许是因疼痛激起的勇气促使他,他第一次抓住了光。他拉着宋北之突然的一阵狂奔,手心略低的温度似乎要冻住那得之不易的温暖。秦南昭明白,他不能逃避了。宋北之就这样乖乖的任秦南昭牵着,两只冰凉的手交握,竟也互生出些温暖,他竟可以听见自己狂乱的心跳,竟希望可以一直这样跑下去。而当脚步终停,看进的竟是秦南昭别样认真的眼。宋北之一直就觉得秦南昭有这样一双美丽的眼眸很作弊。冷时似冰使人彻骨冰寒;柔时却若水,胜过世上万语千言。是呀,宋北之有时觉着自己真没出息,明明是对方一声不响的离开,明明是对方态度模糊的戏耍玩弄,而这一刻,在他终于看向自己的这一刻,他却连移开视线都做不到。
      泪水一点一点盈满了眼眶,又无助的一滴一滴滑落。宋北之却没有眨眼,没有拭泪。哪怕眼周因支撑不住而发红,他只是紧紧攥住了面前人的手。他最后,最顽固的坚守是云销雨散也想得到的答案。
      太阳已经探出一半了,暖黄的橘光流连在那双倔强的双眸上,铺洒过秦南昭心里的每一个角落。
      他想宋北之不会知道第一眼见到他时,他亦是触动的。他的眼里没有阴霾,亮而纯粹。喜时,璀璨的像陪伴过他童年的南漠星空,哪怕是现在,哪怕是哭的这样一塌糊涂,仍使秦南昭想起晨光下波光粼粼的南漠圣泉,灵动又真挚。他从来都知道每一次当自己将自己逼上身体的极限,只是为了尽可能忽略他内心的懦弱。他何曾不知道,即使他真的离开清平镇,也只有不断躲避追杀的余地呢?他要走,说是要为族人复仇,到底只是一个借口,他一个人,做的了什么呢?他想若是得而终失,那还不如从未得到,没有希冀,自然不会那样痛苦。但他从未遇到过像宋北之这样不懂得放弃的人,他被吸引了。所以,在宋北之跌进窗台时,他没有选择推开,而是私心的抱住;所以,当宋北之拉住他的手时,他没有选择避开,只是刻意的停留。甚至于今早,他虽选择了离开,但却刻意留下痕迹,放慢脚步,逗留于清平镇外围的荒山上。
      他希望宋北之能追上他。
      他是一个卑鄙的人,反正惯用毒术的南漠人也本不是什么正派。这他从未否认过,却从没有像如今这样痛恨过。他的懦弱,他的多疑让他百般试探,却忽略了对方是一个同他一样却又好过太多的寂寞人。而他就趁宋北之单纯的希望,残忍的施加着他(秦南昭)最不愿承受的酷刑。
      秦南昭不禁伸出手,轻轻拭去宋北之眼角的泪。
      泪滴滚烫,像蛰伏已久的热浪,卷席而过,融去了坚冰,也灼毁了他为自己构造的梦的骗局。
      “我,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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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卉元继续走呀走呀,走得精疲力尽,却只迎来一片茫茫沙漠。
      他无力躺倒在冰凉的黄沙上,连意识也不太清楚了。
      他想自己说不定快死了,他想自己的念想是不是太愚蠢,太不切实际了。
      他缓缓闭上眼,感觉全身力气被一点一点抽干。一股甘甜却化于口舌之间。
      小卉元睁开眼,却看到另一个小卉元。眉眼间是同样的惊异,又是同样的了然。
      他们似乎在对方眼里同时看明白:“哦,原来是你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并非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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