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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堕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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堕落
1.
似乎是预料之中的,“啪”的一声,李页扇来的耳光声,很脆地响起在空气里。黎菲并未躲闪,昂起头,直直地盯着李页的眼,把她看穿了似的。“贱人!”李页说,咬牙切齿的,恨不能杀了黎菲的语气。
天台的风很大,黎菲很清醒很清醒,她没有接话,这两个字,对她的杀伤力并不大,看着李页怒气冲冲的脸,她只觉得可笑。
黎菲若无其事地拿出镜子,看了看自己的脸,清晰的五指印,红红火火地印在脸上,很喜庆的颜色。
“所以,你约我来这儿,只是为了说这两个字?然后再让我知道你的手劲儿其实挺大?打我的这一巴掌,用了你所有的力气吧?谢谢你还愿意为我全力以赴。”依旧是轻佻的语气。黎菲永远这样,若无其事的样子,清高又轻贱。
李页看疯子一般看着黎菲,好久才憋出一句:“黎菲,我怎么会认识你,疯子,我真的很替自己心疼,我怎么会认识你,这些年来,我怎么还肯对你好?”
“这要问你自己了,我可从未让你对我好。”黎菲顺了顺被风吹起的发,波澜不惊的表情。
“你,你……”
“我怎样?”
李页最终还是放下了指着黎菲的手指,用气得有些颤抖的声音喊出:“黎菲,我们从此陌路,以前算我眼瞎,你好自为之!”
望着转身欲走的李页,黎菲用更大的声音喊到:“谢谢你的放过,放心,我会活的很好。”空气似乎都被这样大的声音惊扰了,微微颤抖着。李页顿了顿脚步,头也不回地离开,高跟鞋踩出的带有节奏感的声音,似她的愤怒一般,混着夜风的凉意,在废旧的天台上炸开来。
黎菲看着李页的背影,依旧是直勾勾的眼神,眼睛瞪到极致,眼泪就那样不争气地滑下,黎菲以为,对李页狠一点,只要对她狠一点,自己就会释然,可是对李页的狠,却也是对自己的狠,李页离开后,所有的狠都击打到她的身上,痛不欲生。
“黎菲黎菲,你可是黎菲啊,怎么可以这么没出息!”黎菲拍了拍自己的脸,抬起头,抹掉脸上的泪水,事不关己的样子。她抬头,星星很亮很亮,每一颗都是独一无二。在离市区不算很远的废旧的天台上,黎菲明媚地笑开来:“黎菲,没什么的,本该是你的,没什么的,杨弋喜欢的人,本来就该是你,所以不算是抢的,真的没什么的。”
夜突然就深了,远处的灯火一家家亮起,闪烁着,已是深秋,天很凉了,穿得很薄的黎菲打了个喷嚏,她抱住自己,慢慢蹲下来,不识相的烟花在远处绽开,很浪漫的字眼:“我爱你。”不知又是谁在表白,不知又有多少人在起哄欢呼,黎菲想,总有人是幸福的,总有爱情是完美的,可她不属于他们。
2.
黎菲从天台下来时已是凌晨,周围的灯火一盏盏熄灭,世界开始融于黑暗,偶尔路过的车辆极速飞驰,马路在寂静的夜里变得空荡,司机于是肆意前进。
寥落的街道里了无生息,黎菲在昏黄的路灯下蹒跚,性凉的她从来都是无所畏惧,潜在的危险于她不过是一种游戏,刚好用来消耗无聊的时光,所以她并不介意一个人在深夜里行走。
不同于市区的繁华,凌晨一点的郊区,车辆已是零星,黎菲等了好久,终于肯有人停下车来问一句要不要带她一程,很客气的语气,黎菲的眼神顺着声线攀爬过去,还好,很清秀的男子,脸上的表情纯粹,似乎可以相信,于是她毫不客气地开了车门,“新湖花园,谢谢。”
车主点了烟,似乎又想起什么似的,轻轻地将烟熄灭,车内还是有了淡淡的烟草味,黎菲其实挺喜欢这样的味道,它像极了杨弋身上的气息,温暖到令人心酸。风从打开的车窗里灌进来,黎菲缩了缩脖子,车主立马关了窗,黎菲想,他真是一个细致的男人。
半小时后,车子停在了新湖花园的门口,陌生的车辆不可以开进,于是他们就此别过。黎菲以为会发生些什么的,可是真的没有,清秀的男子真的只是送她回家的好心人,连名字都未曾留下。
小区里仅剩几盏路灯尚还摇曳着,洒下朦胧的光。上楼,开门,转身关门,于是连微弱的亮度都被阻隔,黎菲没有开灯,在黑暗中摸索着去了卧室,栽倒在床上,衣服也不褪下,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已是十点,阳光调皮地从窗帘的缝隙挤进来,洋洋洒洒地铺了满地,黎菲刚睁开的眼有些被晃到,她使劲地挤了挤,又睁开,总算是适应了些。
杨弋的电话在这时打过来:“菲,醒了没?我过来找你。”
“刚醒啊,你先过来吧,等等,我马上收拾好。”
“恩,我在楼下等你。”
黎菲和杨弋离得挺近,步行五分钟的时间,今天周六,刚好可以在一起耗过时光。
十分钟后,黎菲将自己收拾妥帖,不喜化妆的她今天破例涂了眼霜――昨夜没休息好,又哭过,眼角尽是疲惫,她不想被杨弋发现。高高的马尾,松垮的毛衫和牛仔裤,简单的白鞋,很清爽的样子。杨弋看到她时眼前一亮,黎菲永远都能将简单的衣服穿出自己的风格,大方,漂亮,不容亵渎。
“菲,还没吃早饭吧?我给你带了这个。”杨弋将手中的水煎包和豆浆递了过去,都是她喜欢的口味。黎菲默默接过,并不吃。
“弋,李页昨天找过我。”
“我知道”,杨弋宠溺地摸摸她的头,轻叹:“她没有为难你吧?”他永远这样温柔,温柔到黎菲以为他真的很爱自己,温柔到让她想要紧紧抓住,永远都不放开。
“没啊,我这么强势,她怎么可能为难我。”漫不经心的语气,杨弋还是察出了些许不对。
“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是我的错,没有考虑周全。”
“没关系的,一切都是我自愿的,只是这样对她不公平。”
“菲,你知道的,我别无它法。”杨弋微笑的脸骤然严肃起来,黎菲摇摇头,果然是不一样的,她想。
“我知道,我不怪你。”
手中的水煎包有些凉了,豆浆的热气渐渐退去,黎菲终于肯临幸它们,她拉了杨弋,坐在旁边的长凳上吃完了已不能算是早餐的早餐。胸口有些闷疼,她皱了皱眉,很快又恢复平静,杨弋并未发现。
很暖的秋日,适合逛街,适合恋爱,适合誓言,但不适合回忆。黎菲将喷薄而出的记忆压了回去,专心陪杨弋散步。
路边的银杏叶翩飞在空中,和阳光一样的颜色,耀眼的快要化掉,一路的陪伴,没有话语的沉默。
他们走了很久,久到黎菲以为,这便是一生了,她真的很想就这样老去,可她知道,他们不能。
3.
离开一个人,不是因为爱上了另一个人,而是不想深爱的人难过。杨弋便是如此。他离开李页,并不是因为黎菲。前段时间,杨弋一直感觉胃不舒服,去了医院,结果被告知得了胃癌,他本来打算不告诉任何人,可那天黎菲恰巧也去了医院,看见他遮掩着手中的病历单,她觉得奇怪,便抢了过来,看见检查结果时,黎菲有些懵,她不可置信地看了一遍又一遍,最终哭出声来。
黎菲记得很清楚,杨弋当时的表情很淡然,他说:“本来不该让你们知道的,可还是被你发现了,现在咱们可是战友了,一定要统一战线啊!”说完很轻松地笑了笑。
黎菲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妥协,她记得,她是点了头的。那天晚上,杨弋果断和李页提出分手,理由是他爱的人一直都是黎菲――他早和黎菲商量好了的措辞。李页不相信,打电话过去问黎菲,黎菲的语气轻描淡写:“是啊,我们一直相爱,只是以前不知道该如何抢回自己的幸福罢了。”李页哭着离开,杨弋没有追赶。黎菲赶过来时他一个人在桥头蹲着,那是黎菲第一次见他流泪,让人心碎的模样。
后来,黎菲和杨弋住在了一起,很单纯的关系,一个过分的动作都不曾有过。他不爱自己,黎菲一直都知道,他说过,只有和她在一起,李页才能真正恨他……
“菲!”隐忍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黎菲转身,杨弋的表情已近乎扭曲,她慌了手脚,急急拦着路过的车,来往的出租商量好了一般,在紧急关头,竟都是满客,打到车已是十分钟后。
医院里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黎菲皱了皱眉,病床上的杨弋面色苍白,胃疼到抽搐,各式各样的器械在医生手里闪着寒凉的光,刺痛了她的眼。
黎菲攥紧了拳头,大夫的话语轻描淡写,他已是胃癌晚期,最多半年时间,建议留院观察治疗,还有延长生命的可能,当然,仅仅是可能,希望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杨弋的睫毛微颤着,在灯光下投下阴影,脸上明暗交汇,他忍者痛,微扬起嘴角,“菲,没事的,真的没事的。”
黎菲勉强牵起的嘴角又塌下,最终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眼泪不争气地滑落,胸口的位置又在闷疼,她并未理会。
下午时杨弋的父母都赶来了医院,医生将早上说过的话又重复一遍,依旧是冷漠的表情,叔叔阿姨哭得撕心裂肺,杨弋躺在床上看着父母,内心很不是滋味,他真的很想让他们开心,可他总是给他们添麻烦。
黎菲悄悄退出了病房,叔叔阿姨因为转院的问题吵得不可开交,杨弋捂着胃,不停地劝阻,医生很嫌弃地走了出去,闭门的声音沉闷而压抑。
无休止的争吵让杨弋有些生烦,“爸,妈,转院的事就由我自己来决定吧,你们赶路也赶累了,先休息一会儿吧,这段时间我就先呆在这里了,有些事还需要我处理,我不能离开。”很轻松的语气,叔叔阿姨愣了片刻,想要争辩一下,最终张了张嘴,叹了口气,摆摆手,“罢了罢了,都随你吧。”
折腾了半天终于停息,杨弋紧握的拳头松了松,时间一点点从窗外的墙上溜走,阳光的影子越拉越长,最终投下暗幕。黎菲在夜幕降临的前一秒赶到病房,她带了饭,自己做的,叔叔阿姨的菜,杨弋的粥,她进去的时候病房已是欢乐融洽的氛围,阿姨看到她来,立马笑着迎上来,“菲菲真是好孩子,你看,我们都忘了吃饭这回事,你瞧瞧我这记性!”说完还拍了拍脑袋,很可爱的老人,黎菲想,杨弋能有这样的养父母,真的挺好,只是……她摇摇头,迫使自己不再去想。
杨弋手上扎着针,黎菲便喂他,温柔的眉眼,也只有在他跟前,她会是这样,黎菲很心疼杨弋,从检查出胃癌到现在,他已连着喝了一个月的粥,她虽然变着花样给他熬粥,可再怎么说,一直喝粥也是很痛苦的,她看着他瘦了一圈的脸,眼泪差点滑落。
“爸,妈,你们先出去一下可以吗?我有话要跟菲菲说。”
叔叔阿姨退出病房,轻轻关上门,黎菲突然有些无措,她不知该怎样面对这样冷静的杨弋,眼睛慌乱地别开,看着窗外。
“菲,我本来想瞒着父母的,这么多年来,他们养我真的很不容易,没有他们,我或者已被冻死在那个冬天,或者已经饿死,真的,这辈子遇见他们,我已经知足了,我一直都想要变得更加优秀,成为他们的骄傲,可是你看,老天就是这样,到头来,我还是拖累他们。”黎菲第一次看见杨弋流泪,她抱紧了孩子一样无助的他,不知该说什么。
沉默良久,黎菲终于开口:“弋,他们爱你,要是隐瞒了,他们会更难过的,早知道也好些,这样他们好歹有个接受的过程。”
“我知道,可我还是……唉……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我不怕死,可我真的怕你们为我伤心……菲,不要告诉李页,好吗?我已经让她伤心,我不能再伤害她一次,我宁愿她恨我。”不知不觉间,月光在室间弥漫开来,气氛因此而显得清冷,杨弋止住了抽泣,直直的眼神盯着药瓶,看药水一滴一滴地掉落,融进他的血液。
黎菲无力地点头,“恩,我不告诉她,一定不告诉她。”带了哭腔的话语让杨弋有些发怔。
黎菲知道杨弋很爱李页,那种爱,已到了就算自己快要死去,也愿意替她着想的程度,因为深爱,所以离开,黎菲有些不平,不爱就是不爱,自己做了这么多,他还是不爱她,她是他的避风港,却不是他想要停靠的海岸。可是又能怎样?只要是他,她就没了责备的勇气,只想让他好好的,好好的,可……
黎菲每天都会来看杨弋,每天都换着花样熬粥,杨弋的食量越来越小,人也越来越消瘦,眼睛凹陷了下去,没了昔日的光彩,还好他很乐观,精神还不错。
窗台上摆了各式各样的鲜花,每天都有花凋谢,每天都有新的花绽开,来往的人都带了程序式的问候,看似温暖,实则冰冷的没有一丝人情味儿,只有交情真正好的人来时,才可以见到真情的流露,悲伤的眼神,叹息的语气,让人鼻头发酸。可是悲悯过后呢?谁都没法为他减轻痛苦,大家还是各自生活,除了偶尔想起时会惋惜,一切都是依旧。似乎在这个世界上,谁的离去都不会对别人产生影响,顶多是在某一瞬间触动了心弦,然后又各自恢复平静,别人终究是别人,最亲的人也会是别人,大多人都只会心疼自己,生死天命,真的只是一个人的事。
人情冷暖,不过如此。杨弋倒没怎么在意,一星期后,他转到了国外一家很有名的医院,据说那家医院救医好过几个胃癌患者,叔叔阿姨坚持要他过去试试,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总要试试才知道可不可以。他写了信,托护士转交给黎菲,他走的时候并未告诉她,他想,她已经做得够多,自己没有资格再麻烦她。
悄无声息的离别。
4.
第二天赶到医院时,护士将信交给了她,没有说话,黎菲看着信封上写得规规整整的名字,有些慌乱,她抖着手撕开信封,熟悉的字体扑面而来,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下,黎菲倔强地看完了信,倔强地站起来,倔强地冲护士扯出一个巨难看的笑容,然后倔强地离开。
他说:“菲,对不起,我不该就这样离开的,可我怕再次拖累你,你的好我都记着,可能我永远都无法偿还了,谢谢你的陪伴,有你这样的朋友真的很开心,如果可以,真很想跟你做一辈子的朋友……又扯远了,我知道你是急性子,大概有些恼了吧?别这样,你皱眉的样子真的很丑,一定要开心……”
他还说:“菲,原谅我,我不能呆在国内了,我怕李页迟早会知道,我真的不想让她知道,她很单纯,真希望她永远都那样单纯快乐,我不能再爱她了,我想,只有走远了,她才不会发现吧?我走了,记得照顾好自己,若她问起,你只说我去国外了就行。”
黎菲哭得快要断气,她真的很想骂杨弋,李页早都和自己决裂了,又怎会在她跟前打听他的消息!病成这样也不为自己想想,傻不傻啊!
“对了,菲,若我真的不在了,请帮忙照顾一下我的父母,算我不孝,只是又要麻烦你了……”杨弋将所有人都想到了,却唯独漏了挣扎在生死边界的自己,好人好报,黎菲开始怀疑自己从小信到大的语句,好人,真的会有好报吗?
胸口又开始闷闷地疼,刚走出医院的她蹲了下来,紧紧抱住自己,喘着气儿,眼前是乱乱的金星,过了好久,她终于强忍着疼痛站起来,打了车回家。
时间突然就空下来了,给杨弋熬粥成了黎菲的日常,现在终于不用熬粥了,她该感到高兴才是,可她却觉得很空,心像是被掏去了一角,空缺着,疼痛却丝毫不减。
记忆在这样的空缺里浮现,大片大片地铺卷过来,将她围困着,让她无处可逃。
5.
他们的相识算是偶然,那天周末,黎菲陪李页去医院检查――那时她们还是最好的朋友,李页因为例假疼得要死要活,嘴唇泛白,饭也吃不下,整日地趴着,黎菲劝了好久,终于将倔脾气的她拉到医院。拍了片子,做了CT,好像没什么大的问题,李页说这是遗传,没得治,大夫还是执着地开了一大堆药,还殷勤地嘱咐她要记得按疗程吃,什么药该饭前吃,什么该吃两顿,什么在例假时不能吃……李页听得头快要炸了,医生还在喋喋不休,黎菲在一旁耐心地点着头。
热心的医生在半个小时后终止了她的手舞足蹈的单向探讨,黎菲扶着李页走出药房,碰巧听见不远处的急救室里医生和家属的对话。
大概还是那样,如同电视剧里的桥段,家属恳求大夫救救自己的儿子,只要能救活,让他们做什么都成。大夫的回答也很耳熟:我们一定尽力,请你们放心。
……
黎菲转身欲走,这样的事她早已见惯了,开始时还有些悲悯和同情,次数多了,便也麻木了,生死天命,她想,这是一个人的事,谁都无法替谁分担些什么。
家属的声音不偏不倚地钻进她的耳朵:“病人失血过多,需要输血,医院这两天血库里资源不足,A型血虽然常见,可要现时提取还是有些困难,我们已在尽力寻找了,你们先别着急……”
本来不想管太多事的黎菲,就那样硬生生停下了脚步,朝着急救室走去,隔着门喊到:“医生,我是A
型血,抽我的吧!”医生闻声赶来,一刻也不敢怠慢,立马带了她去验血,抽取,忙了好久,病人情况已稳定的消息终于传出,黎菲松了口气,等在一旁的李页冲她竖了竖大拇指,她们相视而笑。
“儿子出车祸了,多亏有你,我们都不知道该怎样感谢你了,这是我们的联系方式,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联系我们哦。”病人家属追赶出来,喘着气,急急地说完了这些话,不给黎菲反驳的机会。黎菲禁不住阿姨的再三央求,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阿姨探了探头,说道:“你们两个有时间要去我们家转转哦,一定要来哦。”
从阿姨的魔掌底下逃脱的她们,急忙忙地离开,并未将阿姨的话放在心上,她们想,大家不过是客套一下而已,不必当真的。可是半个月后,刚考完试的黎菲接到了电话,是那个阿姨,她邀请她们一同过去玩,说是放学后在学校门口接她们,诚恳的语气让她俩有些无法拒绝,最终妥协。
很大的房子,被典雅的家具塞满,布局合理大方,阿姨招手:“你们就当这里是自己家吧,不要拘谨,快去洗手,咱们该开饭喽!”
餐桌上除了叔叔阿姨,还有一位面容清秀的少年,他的脸色略微有些苍白,额头上的疤浅下去了,却并未消失,应该是刚拆掉绷带吧。黎菲看着他,有些发愣。那个躺在病床上的被血染了面孔的少年,就这样完好地坐在她的对面,那场车祸,那个因痛苦而表情怪异的少年,那日明媚的阳光……似乎一切都是幻觉,唯有那道浅浅的印记还在诉说着快要被遗忘了的故事。
“小弋昨天刚出院,他想见见你们。”叔叔微笑的样子很和蔼,黎菲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心里暖暖的,进门时的拘谨渐渐淡化,气氛开始变得欢乐,五个人开始有说有笑。
男生的名字很简单,杨弋。黎菲看过去时,他的嘴角刚好翘起,很好看,心底有些微痒,她赶紧别过头,装作专心吃饭的样子,脸上是可疑的红晕。
于是便相识,熟悉后才知道三个人原来同校,相处的时间长了,关系自然而然地亲密起来,他们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时间总会让一些东西发酵,再变质。他们的关系开始变得微妙,李页和杨弋越靠越近,黎菲被“孤立”起来,两人间的暧昧逐渐漫延开来,黎菲很识相地逃离,每次聚会她都支吾着推辞,到最后,大家彼此摊牌,倒也没有伤了和气,只是没人知道黎菲的感受,那些心事都以小秘密的方式留存在她的心底,被压制着,永无出头的机会。
一个人的歌,悠长而悲伤的调子,自己哼着,自己体味着细细划过心口的痛,然后微笑着将祝福送给他们,黎菲想,这样,也还好吧。
6.
他说,他不能再拖累她,出国前,他换了手机卡,将所有的联系人都丢弃,他不想让任何人找到自己,他想,这样就不必牵挂,也不必被寻找了,第一次,他喜欢上了孤独。
他们终于失去了联系,黎菲再也没能打通杨弋的电话,发出的短信从来都是她一个人的自言自语,嘲笑似的躺在信箱里,轻笑着,将她的傻衬托地淋漓尽致。
在冬天临近的时候,她成了一个人,李页也真的说到做到,从此陌路,真的是陌路了,再见面,也只是擦肩,比陌生人还要陌生,黎菲默然,那些说好的长长久久,那些过往的点点滴滴,她还深记,可是真的,回不去了。
杨弋走后,黎菲的生活开始变得混乱,经常日夜颠倒,胸口的位置会不定时地抽搐,严重的时候会喘不过气儿来,周围所有人都劝她去检查一下,她每次都只是笑笑,不回答,也不去医院。她想,最好再严重些,这样也许会解脱,不必孤独地活在这世上。她从来都是一个人,妈妈因心脏病去世,爸爸早就和她断了联系,朋友一个个离去,她不知道活着的意义该如何阐述。
黎菲还是进了医院――被别人送过去的。黎菲在上班时晕厥过去,同事忙手忙脚地将她送到医院,醒来后首先入鼻的是浓烈的消毒水的味道,刺激地她打了个喷嚏,周围人都用近乎哀伤的眼神看着她,她冲他们笑笑:“对不起,麻烦各位了,谢谢你们。”大家的脸色还是没有一丝的缓和,黎菲觉得诧异:“你们怎么都拉着脸啊,我这不好好的吗?还是因为我欠了医药费?”黎菲自顾自的笑起来,气氛有些僵硬。
“菲……”李姐欲言又止。旁边人急忙用别的话题岔开,黎菲有些纳闷,想要问个明白,医生在这时走了进来。
“病人的家属过来一下,我有事要交代。”很温柔的语气。
“医生,有什么就直接跟我说吧,我没有家属。”
医生以为她在开玩笑,咳了咳,再三强调必须要有家属在,万一不行可以让他们赶过来。黎菲也一再强调自己真的是没有家属的,眼神诚恳,她说:“没事,医生您就说吧,反正我胆儿肥,什么坏消息都接受得了。”
医生最终无奈,只能将实情说出。
“经检查,你患有先天型心脏病,心脏功能衰竭,如果不注意的话,有可能导致心肌梗死,情况有些糟糕透了。我会给你一些药先进行保险治疗,不过这也不是长久之计,最好的建议是换心脏,但手术风险较高,不管怎样,我们都尊重你的选择。”医生看着黎菲的脸,波澜不惊的表情,正常人该有的讶异和慌乱在她脸上看不出丝毫。
“哦,对了,记得一定要克制自己,不能情绪化,这样有利于控制病情,想开一点,事情还是有转机的。”
黎菲说:“果然和我料想的一样,妈妈死于心脏病的那一刻,我便知道自己也是不能逃脱的。”淡然的表情,所有人看她的眼光都是心疼的,黎菲真的想说大家不必这样,不过是心脏病而已,不过是比别人离死亡更近了些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生生死死,兜兜转转,一切都是天命,既是躲不过,又为何不坦然接受呢?
黎菲当天就带着一大堆瓶瓶罐罐回了家。没有杨弋的消息,没有李页的消息,黎菲一个人待家里,看望她的人寥寥无几,她想,这样倒也清静,省却很多麻烦。三天后她又去上班,无事人一般,她拒绝了经理让她带薪休假的好意,她的说法是:“上班拿工资我心里踏实些,要让我带薪休假,我怕这病会加重的。”话语里的云淡风轻让经理无奈。摆摆手,随她了。
黎菲在空闲时还会想方设法地寻找有关杨弋的蛛丝马迹,可惜一切都是徒劳,他真的从她的世界隐退了,什么都不曾留下。
7.
杨弋转院后病情并未好转,医院用尽了各种方式,都无法让他好起来些许,开始时还能喝下去粥,一个月后,连粥也喝不下了,只能用将食物从鼻孔打进去的方法来维持生命。他的病情加速恶化,这是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
他已枯瘦成骨,一把抓去都会有些硌手。叔叔阿姨在他面前装作开开心心的样子,却会背着他偷偷抹眼泪。窗外是空旷的草地,没有花,草也枯黄着,仅有的两棵树摇摇晃晃,抖落了粘在身上的最后两片叶子,光秃的枝丫有些丑陋,如他的心情般糟糕。
他突然有些想念,想念那边的滴滴点点,他想知道李页过得是否幸福,他想知道黎菲是否还在怨他,他想知道很多很多,可是他真的已经无能为力,生命溜走的姿态永远比你想象的狡猾,不管怎样努力,你都无法抓住它。
时间一点点流逝,如他的生命一样,不可挽回,他想写下一些东西,可他连拿笔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口述着让父母记录下来,那些他想要做的事,那些他想要说给别人听的话,他一句一句地,很仔细地诉说。
妈妈经常告诉他黎菲的消息,她的一切他都知道,可是没有人告诉他李页的事情,她真的很决绝,分开后绝不回头。可这不正是他所希望的吗?离开了,不回头,便不知道自己的境况,也就不必添一份悲伤。
他也知道黎菲患心脏病的事,他的日子真的可以用指头来计算了,他想,早些离开这人世也好,他还可以用自己的心脏挽救另一个人的生命,挺值的。他告诉父母,他死后,心脏捐给黎菲,剩下的躯壳火化了就好。
叔叔阿姨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满脸疲惫的他们认真地听着,生怕漏掉些什么。
两个月后,在杨弋的坚持下,他们回了国,在家里养着。躺在自己的床上,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杨弋释然,死亡也是一场旅行,带了满路的风景,在那边也不会寂寞的吧?
8.
杨弋逝去的当天,黎菲接到了医院的电话,说是有人免费捐了心脏,希望她能马上接受手术。黎菲躺在手术室里的那一刻也不知事情的缘由,她想,若她没有死在手术台上,她定要找出这个好心人,尽她所能,给他最好的感谢。
手术很成功,所有人都舒了口气,医生和护士都一个劲儿地擦汗,黎菲还处于观察期,他们丝毫不敢怠慢。庆幸的是她恢复的很快,不久就苏醒过来,自己就这样被强制着生存下去,她不知道该笑还是还哭,可不管怎样,她还活着,痛也好,累也好,她都还活着。
住了好长时间的院,她开始有些定不住了,自己的那几个工资,付手术费已是困难,再住下去,刚被救活的她估计要饿死了。她问了好几个医生有关医药费的事,他们的答案都是已有人帮忙付过了,让她安心养身子。黎菲更加难受,她想方设法从医生跟前要来了收据单,上面赫然写着杨弋父母的名字,黎菲的头轰的一声,炸开了,“那么,这心脏,便是杨弋的了?”她喃喃念着,医生轻轻点头。
黎菲没有哭,真的没有哭,她很冷静很冷静,冷静到让人毛骨悚然,她问医生叔叔阿姨是否还在,她想见一见他们。叔叔阿姨进来的那一刻,她突然就红了眼眶。有些话不用说出口,大家都已明白,三个人面面相觑,最后抱头痛哭。
她摸着胸口的位置,自言自语:“弋,我离你那样近,可我们还是无法相爱,我以为我可以陪你同去的,可你真的很残忍,让我揣着你的心脏继续苟活于世,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残忍啊!你说你欠我的或许这辈子都还不起了,可现在呢?你的债倒是还清了,我却要永远背负着债务了!我要一辈子都伴着你的心脏,每日都愧疚着,每日都惶恐着,可我又能怎样呢?你走了,什么都不用管,可你却判了我无期徒刑,让我永远都活在你的监视下,连死的权力都失去,可你知不知道,这样我真的很累啊,真的很累……”
9.
黎菲坚持提前一个星期出了院,出院的那天,叔叔阿姨要过来接她,被她拒绝。她一个人去了酒吧,她想要放纵一次。黎菲从正午没人时一直待到深夜酒吧里人群拥挤时,暗夜里的酒吧变得疯狂,各式各样的放纵,各式各样的颓废充斥在空气里,不熟悉的男男女女扭缠在一起,啤酒瓶破碎的声音敲击着她的耳膜,肮脏的话语大段大段地灌入她的耳朵,暗暗的灯光勾勒出糜烂的味道,黎菲只觉得刺激,所有在白天里一本正经的人,到了晚上都成了魔兽般的生物,丑陋却真实。
嘈杂的音乐吵得她头疼,可她不愿离去,在这样的环境里,她才感觉到她还活着,还在喘着气儿。
已是隆冬了,酒吧里的温度却是有些火热,有女郎穿了很单薄的裙子,扭动着腰肢,冲不相识的男子妩媚地微笑,黎菲要了酒,喝的神志不清。朦胧间,她望见有人朝她走来,如果没看错的话,是男的。她没在意,歪下头去,昏睡在胳膊上。
隐隐约约间,她感觉自己被人拉扯着,衣服褪去了大半,突然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有些微凉,她被这凉意惊醒。许是酒精的作用吧,她就那样看着陌生的男人,看着他将自己的衣服扯下,看着他粗鲁地抚过自己的身体,看着他赤裸着身体,将自己毁灭,她没有抵抗,甚至连叫喊都没有,如果堕落可以让她忘记一些东西,她想,她宁愿堕落下去。
第二天醒来时身上是隐隐的痛,陌生的男子早已不见,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将她身下的红色照得触目惊心,她无所谓地穿好衣服,这时的酒吧人又变得稀少,收拾残局的服务员冲她笑了笑,她未回应,快速地离开了这里。
黎菲在别人不可思议的眼神中递交了辞职报告,她本来就要升职了的,可她选择了离开,没人知道为什么。
黎菲去了酒吧,和那夜一样混乱的酒吧,这次去,她便长久地待下去了――她成了这里的小姐,和其他女郎一样,她每日都化了妖艳的浓妆,穿了单薄的衣裙,每日都与男子纠缠,她学会了怎样去迎合别人,她学会了抽烟,她学会了一杯接一杯地喝酒,且很少喝醉……
所有人都说她天生就贱,来这里不久就已是风骚的模样,她听到后也不恼,依旧摇曳着腰肢,妩媚地微笑。她又想起了李页在天台上说的那句“贱人”,恨不能杀了她的语气,她笑笑,你们就当是我贱吧。
时间还是不急不缓地走着,日子还是不咸不淡的样子,黎菲偶尔会去看看叔叔阿姨,帮他们做做家务,带他们散散心,依旧是讨人喜欢的乖乖女的形象。离开叔叔阿姨家,她又成了自己唾弃的模样,她和所有的朋友都断了联系,没有人知道她已堕落成这般模样。
人前的强颜欢笑,在人后都成了偷偷哭泣,心还是会痛,她以为,声色犬马的生活可以让她忘记,或者至少可以让她的感官麻痹,可到了夜深人静时,她还是会痛苦,当时间空下来,当所有的欲望都耗尽时,她还是会想起,心还是会痛的无以复加。
她突然有些厌倦了,这里的真真假假,这里的哄哄骗骗,这里的一切都让她厌烦,这里的所有人都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她有些累了。来这里也有半年了,黎菲没有丝毫的不舍,结了工资,果断离去。
她去了趟医院,最近老是恶心,做完检查后她听到了最不想听到的话:“你怀孕了,已经一个月了,恭喜啊!”医生真诚的祝福并没有让她感到温暖,她想起了那个疯狂的夜晚,那个长的极像杨弋的男子,和她纠缠在一起的时候,她闭了眼,脑中全是杨弋的样子,微笑的,愁苦的,沉思的……她终于崩溃,抱紧了眼前的男子,换来的是更加的疯狂……
她摇摇头,大概便是那晚了吧,她本来准备堕胎的,可她没法说服自己去杀害一条生命,她将这边的一切收拾妥帖(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她将自己的小房子卖掉,跟叔叔阿姨打过招呼,就去了西藏的一个小镇子,她想,自己罪恶深重,只有西藏的土壤可以让她的灵魂净化吧?神秘的舍利,神圣的转经筒,念响的经文,该是可以除去些许罪恶的吧?
10.
去西藏之前,黎菲给李页寄了封信。
“页,对不起,我不求你的原谅,只是有些事,我必须让你知道。杨弋得了胃癌,他怕你伤心,所以离开了你,他从未爱过我,他死前将心脏捐给了我,可他还是没有爱过我,不要问我为什么这么肯定。”
“对了,我要离开这里了,虽然我知道你不会再见我,可我还是要跟你说一下,我怀孕了,我不知道孩子的爸爸是谁,我毁了一条生命,我必须还给这世界一条生命,哪怕他是不完整的。”
“愿你安好吧,我们就此别过,若你有心,请帮忙照顾一下杨弋的父母,谢谢了。”
黎菲离开了这座她生活了近三十年的城市,李页读完信后疯了似的跑向黎菲家,敲开门时,里面露出了陌生的面孔。
“您好,请问黎菲在吗?”
“她一周前就将房子卖给了我,我也不知道她去哪了,她走的挺急,所有的家具都留给了我。”
“哦,谢谢,麻烦你了。”李页颓然地转身,她们,真的,再也不会见了吧?她恨自己,为什么当时那样冲动,若是知道,她定不会对她说出那样难听的话来,若是知道,若是……
她回了家,将所有有关记忆的物件都搜寻了出来,她一件一件地仔细抚过,眼泪不受控制地掉落在手中的照片上,黎菲明媚的笑容渐渐变得模糊,她抹掉眼泪,来不及看清楚,视线又一次被模糊。
她颤抖着手,拨下黎菲的号码――希望她的号码没变。电话中的忙音让李页有些抓狂,她不断地祈祷:“菲,接电话啊,你接电话啊,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你,可你不要这样离开好不好……”
还好,号码没变,在拨出号码五十秒的时候,电话终于被接通。
“喂,是李页吗?”
“是我,菲菲,是我,对不起菲菲,我不该那样对你的,对不起,是我错怪了你,你不要走好不好,菲菲,你不要走!弋已经不在了,你离开了,就真的只剩我一个人了,菲菲!”
“页,对不起,我可能不能回来了,我没法再去坦然地见你们,我曾做过很多让人不齿的事,我真的没法再去见你。你要记得照顾好自己。”
“菲菲,我不怪你的,不管怎样,你都是菲菲,我们永远都是最好的朋友,你回来好不好?”
电话里,黎菲的哽咽声很清晰,她咬紧牙不让自己哭出来,她颤抖着声音说道:“页,我以后回来看你好不好?我现在真的不能回来了,我想我该静一段日子,愿你安好。”
电话被挂断,留下李页一脸茫然,默了好久,她终于有了动静,她将摆开在床上的所有物件再一一收起,放的整整齐齐,她想,黎菲会回来的,她会等她回来。
“菲,愿你安好。”她喃喃念道。
11.
黎菲在西藏的小镇子里安顿下来,她喜欢这里的一切,所有的人都很虔诚,他们的悲伤和快乐都很简单,他们的故事融进了手中的转经筒,他们在长长的路上跪拜,一拜一移,他们从未怀疑过□□的存在,他们的心思单纯,他们是天堂的孩子。
这里是神圣而静谧的,黎菲想,这样的环境,刚好是自己所要寻找的,在这片净土上,她的伤口,会慢慢愈合的吧?那些过往,那些伤痛,那些刻骨的记忆,最终是会融在转经筒中,被融化翻转,飘散在风里的吧?
黎菲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开始变得虔诚,她如同这里所有人一样,念经,跪拜,她相信,她会获得重生的。
她会获得重生的,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