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浅深处，繁花似锦年》一念之暹

41、梦里不知身是客1

　　那魇兽眨巴着水灵的大眼睛，呜咽一声，便要踢蹄飞走。

　　“回来……不许走……小兽小兽，老夫带你去个好地方……保准比跟着你那个冷冷清清的天帝主子强………”说罢，又连着打了几个喷嚏。

　　红衣少年嘴一撇，裹紧了身上单薄长衫，“今日风怎的这样大……”一边感慨着不复当年一边于怀中乱抓一通，须臾，嘿嘿笑着摸出团泛着蓝色鼎光的裂穹，那梅花魇兽见状兴奋的左右转着圈，小心翼翼的凑到狐狸仙身侧乖巧抖了抖尖尖的耳廓，垂涎三尺的模样恍如兔子见了萝卜。

　　“老夫倒是头一回见着造出来的梦，桐桑小老儿的灵术是益发的精湛了，虽说食材不甚新鲜，好歹也是个上神之梦呀……如此草率给你吃了未免可惜……”语毕，稍作沉吟，弯弯细眉时而紧蹙时而高挑，红艳艳的小嘴撅着，面上各式各样表情走马观花般轮番即逝，真真精彩异常。

　　“举凡朝拜皆得沐浴、更衣、焚香以示庄重，你这神兽一身皮毛不可更，那就去天河里同我的红线一块洗洗罢……”

　　据说这天河隔断了牛郎和织女，好好的一对有情人难成眷属，引得每年七夕成群的喜鹊叼着柴泥来搭桥，久而久之成了天界一大奇闻，无奈却苦了他，明明线非他赠，情非他牵，桥竟不偏不倚架在姻缘府前，横贯了半个天河，落泥如雨纷纷匝匝，若单一种还好，再有个奇形怪状气味相冲的似泥非泥的东西，那简直要了他的狐狸命，遂日日捏着天帝太微耳根子念叨，再后来，天帝不胜其烦施了仙障，才不至于太过凄惨，是以，狐狸仙每每将揉捻的红线团网鱼般撒进天河洗涤，便觉万分畅快。

　　此番，他轴起胳膊托着那梦，魇兽被香味诱着紧随身后，片刻不及，便驻足天河边，一望无垠的褚色光芒仿佛坠了漫天星辉，顺流而去，皎皎皓月似破碎的玉盘残缺不全。只听扑通一声，魇兽稳当当坐了下去，狐狸仙言传身教，于是乎，一方卖力的教，一方卖力的学。偶尔路过的仙子仙侍皆掩唇嬉笑，纷纷停下看着狐狸仙翻来覆去，梅花魇兽则覆去翻来。

　　只是，他玩的快意，估摸忘了凡间早已面色铁青的乖侄儿。

　　我看着凤凰上头的模样，五官一片肃穆，气焰颇有些嚇人，良久，闭目叹息，神色稍稍舒缓，我立刻搭手帮他捋着胸口，无比温柔的道:“狐狸仙定是被牵绊了，不若依他爱凑热闹的性子哪里肯拖半刻功夫……”

　　“叔父虽惯来没什么正形，但是大事上从未如此曳赘，恐生变故……”凤凰握住我的手，言语间隐隐的担忧，“桐桑前辈久未出山，亦不知叔父能否说服他前来相助……”

　　凤凰有此一虑我深有感触，当年为了换取老君的仙丹，不也曾费尽心力的去了蛇山寻找上神廉晁，彼时我用辨色之力换来了玄穹之光，今日，却是不晓得狐狸仙用了什么法子，只莫要同我一般须得舍弃一物才好，毕竟他难算个合格的狐狸，通身除却仅有的一条尾巴和红线，别无长处。

　　“凤凰，谢谢你！”

　　这样诚挚体己的心意没有悭吝没有私欲，坦坦然皆是肺腑之感，我知道，他向来高傲如无物，若非在乎绝不亲力亲为，为了爹爹，未曾有过丝毫懈怠，已然足矣。

　　凤凰面色微晒，下颏仰着，居高临下的看了看我，桃花眼斜斜觑人的样子真真欠揍，“算你良心未泯……”我堪堪发作，他又挑眉狂肆笑道:“不管何心……你的这颗心……都是属于我的………”

　　我垂眸看着戳在我胸窝处光洁白净的指尖，不争气的红了红耳根。凤凰这厮，撩拨人的能耐见长，倒是我，脸皮愈发薄了。

　　天地间，忽的云蒸霞蔚，一团火红的流云七拐八歪飘了过来，一品红纱的少年扒着云边眯着眼快速扭着颈子，梅花魇兽支着小脑袋，四处张望，为了不再羞赧我正全神贯注的数着足边蚂蚁，凤凰长吁口气，缓缓道“来了……”

　　抬头间，便看到浮云下一双神色焦躁却抓不住重点的雾蒙蒙大眼，十之有八狐狸仙话本看多了，老眼昏花。

　　“狐狸仙……”我扬声喊道，继而看到他跌跌撞撞翻下了云层，委屈的嘟囔着:“老夫的腰，老夫的腿，还有老夫的眼，都要看瞎了……小锦觅，这儿也太偏僻了，罗盘都不顶用……”

　　怎么如今天界流行用罗盘了麽？我纳罕。

　　“凤娃，你看……叔父我将谁带来了？”说罢献宝似得朝后一把拽过魇兽，“桐桑老儿吃了秤砣铁了心不愿同我来，他不好酒不好财又不好权，打不得骂不得，老夫我就差赖在他那了……”

　　原来，不止上清天的斗姆元君，九重天亦有无欲无求之人呀，我顶顶好奇。“那你把魇兽拖来做何？”

　　狐狸仙讪讪，“梦不离本体，何况是造出来的……若要完好保存须得有个宿主……”

　　“所以，你把梦给它吃了？可是所见梦？”

　　我追问，绷紧了神色，凤凰则面无表情，凤眼半阖，无端端好似一潭隆冬池水，瞬间冰封万里。

　　“那是自然，你瞅瞅……润玉都把它饿成什么样了，成天的青菜叶子，一水儿的素，乏味得很……倒是我这梦啊，分量足，虽是陈年旧梦回炉重造，那也是极品中的极品……”

　　狐狸仙这话甫一说完，凤凰脸色愈发不济，周遭气温骤升，我抹了把脸，不知是冷汗还是热汗沁满了额角，狐狸仙亦扬起袖子不停扇风:“小锦觅，你有没有觉得忽然热了许多？”

　　何止热，简直要烤熟我了。

　　“叔父，既如此为何不告知与我，你这番动辄若是惊动了不该惊动的人，后果又当怎样？”

　　凤凰这话里之意许是天帝，可明明被惊动的是只梅花魇兽，因为贪吃上了狐狸仙的贼船，可叹可叹。

　　“那……那沐浴总要耽搁一会，如此神圣之事自是不能马虎……”

　　狐狸仙所言极是，这些方外高人总有自个的坚持，现下只有既来之则安之罢。

　　我食指勾着凤凰手心，柔声道:“凤凰，桐桑前辈许是有其他考量，与人为难便是与己为难……你看，爹爹珍视的那本搜神传可是有魇兽的传载，我们今晚就行动好吗？”

　　略略沉思，觉得行动二字不足以表达深意，一时半会又找不出更加妥帖之词，索性作罢。

　　凤凰定定看向我，认真应了声“好！”

　　我眉眼含笑，凤凰清隽面上梨涡浅漾，霎时春暖花开般洋洋动人。

　　是夜，梅花魇兽按照我指令闪进了爹爹房中，踢踢踏踏立在爹爹身侧，彼时，他正挑灯夜读，猛然被兽鸣惊到，回首诧异不已，魇兽前蹄盘起卧在地上，耳尖掀动，呜咽一声吐出团蓝色幻影，爹爹不敢置信，鬼神精怪从未见过，蓦地乍现，竟分外眼熟，好像许久许久之前，也曾有着类似情景。

　　那一团光中，水蓝色长衫，模糊不清的轮廓，愤怒的斥责，悲戚的语气，还有一声声刻入骨血的“觅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