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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结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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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结发
距顾如海成亲不足一月,皇帝下旨,封安亲王幼女为宜靖郡主,赐婚靖远侯顾延年。什么叫烈火烹油,什么叫鲜花着锦,什么叫炙手可热。饶是顾延年这样四平八稳的人物,最近也常常觉得被形势架的如高悬云端一般。他这些微的不安,随着婚期的临近,一路高涨。直到十四这日晚上,一事阁的小书房里,把人都打发走了,熄了灯火,独自坐在黑暗中,他才扎扎实实地感到,所有的利益权衡,谋划策略,对别人来说都是隔岸观火,只有对他们父子来说,才变成实实在在的一件事情。这让他很不舒服,他忽然明白为什么顾如海迟迟不愿意接受田晰,那分明是个好姑娘。
宜靖郡主也应该是个好姑娘啊,她还那么小。尽管先帝山陵崩,这世上再也没有人知道先帝对他的嘱托和看重,可是他一直知道自己的职责所在,所以顺着田太后的安排是最正确的选择。算算局势,每个人,每一股势力都在合适的位置上;想想明天,却总觉得一切都出乎意料。顾延年揉揉眉头,顾如海这个动作十足像他,不同的是顾延年从来不在人前表现出自己的不安和烦躁。
婚礼正日子是中秋佳节,接亲的队伍一色是靖远军中年轻的将士,顾风顾雷领队,总共两队三十六人,戎装银甲外面披红挂彩,骑着高头大马,跟在花轿后面,顾延年在花轿前,再前面是宫里和礼部派出的礼仪官在前引导,按照安排好的仪式程序,时辰一到,礼乐声起,迎亲队伍便意气风发地出了侯府大门,前往安亲王府迎亲。门口路边,观礼的人里三层外三层,靖远侯顾延年沉稳威武,在一群年轻子弟的映衬下丝毫不显委顿,倒有些凛然之意,是以,虽则观礼人甚多,路边却无人敢大声嘈杂议论。人群中都低低地道,看,那便是顾将军带的兵,你看那些马走路都迈同一条腿的。
待到了安亲王府,果然大门紧闭,照规矩要在这里难为新郎的。门前世子爷的几位至交好友早已拉开阵势,带头那人便大声道:“来者可是顾延年顾侯爷?”
“正是顾某。”
那人原还有些放不开,毕竟顾延年年纪在那儿,如今见他竟十分规矩,并不以身份压人,那还能放过机会,怎么着说出去也是难为过顾侯爷,岂不是英雄中的英雄:“侯爷所为何来呀?”
“顾某来娶亲。”
“哦?那顾侯爷凭什么来求娶人家女儿。”
“顾某弓马娴熟。”
呃﹍﹍不是该表表诚心,然后求我通融吗?回头看看同伴们,这该怎么接?还让人家顾大将军在岳父家门口表演弓马?
顾延年见他犹豫,也不说话,一伸手,后面儿郎早把弓箭送来,只见他弯弓搭箭,嗖的一声就冲着大门去了,众人正悚然惊惧,却听耳边传来“咚”的一声闷闷的重响。原来那箭去了头儿,以网纱层层包裹,网纱里裹满了胭脂,此时大门正中已经被印上了一个圆圆的红色印记。门口众人大惊失色,看看犹如被涂抹了红脸蛋儿的大门,完全忘记该如何应对。
顾延年也不等众人再有说辞,一扬手,又握了五支箭在手里,搭弓控弦五珠连发,人们眼一花,只听得嗖嗖嗖嗖嗖,咚咚咚咚咚一阵响,再看大门上,已经印了一朵红艳艳的梅花。观礼的人们轰然雷动:“好!好!”
三十六骑齐齐踏动马蹄,儿郎们齐声喝道:“将军威武!”
门口那领头之人:“威武,威武,果然威武。”
顾延年将弓箭递到后面,在马背上一抱拳:“顾某一介武夫,让您见笑了。”
众人摇头的摇头,摆手的摆手:“将军威武,您里面请。”
正门失守,早有淘气的丫头小厮一溜烟往里跑去报信,宜靖郡主的小丫头团圆,接了那转了三四手的消息紧着赶到郡主房里:“姑娘,姑娘,门口打起来了,听说打赢了,已经进了大门了。”
宜靖的奶嬷嬷姜氏一面检查一遍新娘的妆容,一面心里啧了一声,姑娘也不知道喜欢这小丫头什么,这着仨不着俩的劲儿,不是个傻大姐吗。姜氏是婚礼期间过来帮忙,并不在陪嫁的名单里。
另一位奶母冯嬷嬷是要跟着宜靖去靖远侯府的,是个十足柔和性子,一把拽住往宜靖跟前儿凑的团圆:“团圆,别闹,郡主的妆容花不得,你听到什么了,仔细说说。”
“说是姑爷在门口把那些拦门的收拾了一顿,如今赢了,已经进了大门,就要来催妆了。”
冯氏忍着笑:“好,那就是已经来了,郡主好准备了,多亏你打听的及时。快到门口候着,王妃和世子妃必是要过来嘱咐几句的,你去迎着些,千万别跑开了。”
“嗳,好嘞。”
新郎到了房门口,世子爷带着自己的堂兄弟和一干同辈兄弟,又拦了一拦,然而毕竟不好意思真难为这比自己年长许多的妹夫,催妆诗也只念了一首,便乖乖让新郎把新娘子接走了。
宜靖的嫁妆是打生下来就预备着,从家具到幔帐,从唾壶到夜壶,平日里积攒下的珍珠玉石丝绸皮料各式头面首饰各种物件,太妃给添的,世子妃夫妇给添的,王爷王妃因心下愧疚又多给出来的,真正是十里红妆。除了大件家具早已经在靖远侯府的静园新房内安置好,其余也有几百抬,头一抬进了新房,最后一抬还没出王府,街边看热闹的百姓当真是开了眼界,赞叹不已,怎么人家娶的媳妇,一个比一个有钱。
酒席宴罢,宾客散尽。顾延年身着喜服来到了一心斋。这里是他迎娶顾如海母亲的地方,如今静悄悄的全无声息,新人旧人,弹指之间。他来到妻子的卧房门前,想要推开进去坐坐,看着自己一身大红,有些犹豫。正呆呆立着,忽然听到脚步声,一回头,看到福伯提着灯盏过来,福伯有些意外,旋即了然,施了一礼道:“将军,我过来照看一眼。”
顾延年一声没出,慢慢转身向静园新房的方向走去。宜靖郡主的新房是按照新娘子的要求陈设布置的,一进是厅堂,二进是书房,三进才是卧房,如今从房门口到最里面一层一叠都是大红的帷幔门帘,入夜掌灯,顾延年一路走进来,突然有些恍惚。直到听到里边传出少女叽叽咯咯的说笑声,这才回些神。放慢脚步,轻咳一声。里面的声音立时低了下去,小丫头隔着门帘道:“可是姑爷?”
“是。”
门帘一挑,一个团脸的小丫头俯身行礼,顾延年走进来看到新嫁娘蒙着盖头坐在床边,他是做父亲的人,顾如海六岁之后便没了娘,虽说不是时时刻刻都跟在他身边,但总觉得是自己又当爹又当娘的养大了孩子。如今看到比顾如海还小几岁的宜靖端着个小大人的样子,立时就动了慈父之心,想这小姑娘一整天拘束,如今还端坐在这里,必定十分劳累,该早些让她歇息,见喜娘递过来的秤杆,接过来便挑下了盖头。新娘子慢慢抬起头来,第一眼便看到亮亮的眼睛,顾延年一时间愣住了,这不是花园里送茶点的小丫头吗?新娘子冲着他咧嘴一笑:“将军不认识我了?”
顾延年不自觉跟着笑起来:“竟然是你,真是顽皮。”郡主身边的丫头乳娘当然知道原委,无不掩嘴而笑。一时间紧张拘谨的气氛荡然无存。
喜娘正递了饽饽过来,要行结发共食之礼,她便笑道:“就是如此顽皮,将军还愿意跟我结发吗?”
顾延年全无防备,猛然间被小姑娘调笑,闹了个大红脸。喜娘笑道:“郡主娘娘真会说笑,堂都拜了,怎么不愿意,快来吃早生饽饽是正经,良宵苦短哪!”
顾延年这回不是害羞,简直是窘迫了。只好打定主意一直沉默到仪式结束。宜靖像是没听到喜娘的话,盯着顾延年,大眼睛里有一丝疑惑:“将军是不愿意吗?”
沉默了片刻没有回答,宜靖似乎紧张起来,一直看着他,顾延年只好清清喉咙:“愿意。”
“嗯,那就好。”
喜娘觉得这对新婚夫妇的对话,好像透着莫名其妙的古怪,怎么都到了洞房花烛夜了,才想起来问愿不愿意,不愿意还能送回去不成?偷偷看了看众人,都是一副我听到了什么的懵懂模样,才心下确认,嗯,不是我有问题,是这对夫妇有问题。众人中,唯有团圆觉得自家小姐这话问的明白,正该如此。
宜靖得了答复,便十分安心,安安静静地看喜娘分别剪下她和顾延年的一缕头发,装进一个小小的红色荷包里,挂在了她的脖子上,她伸手摸摸荷包,嗯,这就是结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