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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13章:雪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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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溟做梦了。
梦里的世界也是一片银白。
她只觉得身体不是自己的,但却不知道自己此刻安身何处。
刺骨的寒意毫不留情地扎入她的感知,只是除了寒冷之外她什么也感受不到。似乎有好些人互相在说着什么话,但是她的听力仿佛被一层纱隔绝了一般,什么也听不到。
在她冷的快要失去知觉的时候,一股巨大的疼痛突然袭来,充斥了她的每一根神经。体内有什么东西喷涌而出,直要将她整个人活活撑炸开。
她想张口痛呼,却发现连声音都发不出丝毫。
而在她快要痛到极限的时候,突然有一滴血红凭空出现,重重砸进了她的视线。接着,两滴、三滴、四滴······眼前的血色越来越重,她的视线越来越模糊,直到她的世界里除了血红再无他物,似乎还有温热的液体不断地向她涌来。
耳边有闷雷轰隆。
语溟满身冷汗地坐了起来。
她不是没做过噩梦。
一年多以前,她被父亲带着去了天尽村,第一次看到真实的生死残酷时,曾做了好一段时间的噩梦。每每都是几具死相凄惨的尸体或者是天尽村里汩汩流淌的血河。
但没有哪次噩梦像这次这样教她心惊。
感觉是真实的,心痛是真实的,偏偏这个梦没有半点具体的意象。她完全不知道适才自己身在何处,发生何事,却是真真切切的心头剧痛。
她坐在床上大口喘气。
正当她惊魂未定时,门口传来了三下敲门声。她不由抖了抖,抓紧了手指上的纳戒低声问:“谁?”
站在门口的云祈被她抖得有些变调的嗓音吓了一跳:“学妹,是我,云祈。你这边灵力波动太过异常,我过来看看你有没有事。”
语溟长出一口气,拿过床头的披肩,走到中堂给云祈开门。
刚一开门,云祈就愣怔了一下:“学妹你的脸色怎么这么白?”
语溟满心的惊惶在看到云祈那张清秀而英气的脸时消散了大半,此时终于从噩梦里满心的绝望悲凉里脱身出来,笑道:“许是这满地白雪衬的。”
云祈似乎轻舒了一口气,正欲说些什么时,看着语溟在睡裙外草草披上披肩的装束,耳朵突然就红了,只听他低声说了一句失礼,竟是一溜烟地掉头就跑开了。
语溟被他的举止搞得一愣,随即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
被这么一打岔,语溟想着这觉是睡不好了,但她却没意识到心头的阴霾已经被半夜跑来又跑开的云祈带走了。
她站在门口看经过半夜后院中已经颇具规模的积雪,又笑。
今天会是个好天气的。
分院要过来这件事最后并没有真正在这一个月中带来太多事情,怀英中间曾召了十二年级众人前去,也只不过无奈地吩咐几人这一月中好好修炼。
他倒是解释了一下这平淡无奇的嘱咐是怎么回事,分院的人传话过来说,只想打架而已,对单人对战以外的事情没有任何兴趣。
由于总院和分院的交流一向尽可能满足分院的要求,总院学生向来不太欢迎这个活动,只是碍于院长定下的规矩不得不遵守,但这回分院态度实在横了些,总院便也懒得多做安排。
只是怀英还是颇为担忧地对众人叮嘱道:“你们导师应该也都和你们提过了,输赢还是其次,同分院的人动手最主要的还是保护好自己的安全。对了,分院把过来的人员名单传过来了,这个你们倒是可以一起研究研究。”
等到11个人凑在一起大眼瞪小眼地研究时,语溟也觉得,这分院行事委实···蛮横了点。
分院与总院的学制不一样,是彻头彻尾的排位制,学生平日里除了上学校按着修习的一部分课程,全在打架。不知是不是这份风气的缘故,从提要求开始,分院就颇为强硬。
送过来的名单显示,分院这次要来的就是院榜上的前20人,偏偏还指名道姓说只和总院的12年级生交手。总院的12年级人数只有他们的一半,几乎每人都得打上两场。
“分院的学生到底几岁强制毕业啊?怎么三十来岁的人都冒出来了?”慕清瑶看了会儿名单之后,有些不满地问。
苏霄笑了笑:“除了我们学校,大陆上的学院几乎都是四十岁才强制要求毕业的,但他们入学年龄的上限定得也高,很多学校甚至收20岁的学生呢。”
“照理说,这分院院长素来以逍遥公子闻名,这看着可不像他的风格呀?”语溟是认识逍遥公子古青冥的,故而更是好奇。
林澄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苏宇已经苦笑着接过了话:“这位素来随性洒脱,就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性子,上次若不是差点闹出人命,古院长恐怕根本不会插手。”
年纪大一些的笛兰、秦穗几人似是也想到了前情,神色都有些难看。苏霄的表情也严肃了些,道:“导师再三叮嘱我们注意安全不是没有理由的。”
他看着几张表情各异的面孔,语气放缓了些:“小云你们几个都还太小,若放在上次,学院根本不会放你们去分院参试。我们之中也只有苏宇大哥参与过,当时我和刚毕业的秦次席已是12年生,但统统被学院以年纪太小为由留了下来,最后是11年级和12年级里满15岁的十位学长去的,即使这样最后还是出了意外。”
“首席,若没有其他事,我便先走了。”林澄突然生硬地开口。
苏霄看着他,稍稍有些无奈,只好说:“那我也不多说了,大家好好研究一下对手,好好休息吧。”
他话音甫落,秦柬臻就冷着脸朝外走去。
待人都散的差不多时,语溟正欲开口,清瑶已经抢在她前面喊道:“首席,苏宇学长,能不能和我说说上一次比试是什么情况啊?”
云祈也抱臂站在一旁,一副想听故事的样子。
苏霄笑笑:“我也只知道出事之后的一部分事情,大哥,还是你和他们说说看吧。”
苏宇挠了挠头,刚打算开头,突然又似乎想到了什么,扭头问苏霄:“你还记不记得当时十二年级还有哪些人被拦下来了啊?”
“当时······”苏霄似乎也觉得有些滑稽,“首席秦子允,次席萧墨问,三席是我,全被拦下来了,加上当时六席的秦允儿姑娘,十二年级一共九个人一半被留在总院了。”
“那时候最小的你也11岁了······”苏宇瞥了一眼语溟,“哪怕这次是那边的人过来。分院的人可真的不适合让小秦姑娘这么小的孩子接触。”
语溟有些茫然地看他。
“明明只是和他们院榜上前十的人过招,但从我们到那第一天开始,旁的一些人从早骚扰到晚,话还说得难听,我们赶了三天路过去连个觉都没法睡,当时带队的笛玄学长最后忍无可忍动手了,结果倒好,这帮人跟狗皮膏药似的死皮赖脸地往上送,我们打了一天两夜才让他们消停了点,跟着连个休息时间都不给就是安排好的日程,对面居然还要求打车轮战,这么一番连轴的疲劳作战不出事才奇怪了,”回忆起当时情景,苏宇的脸色还是很难看,“我们这边的人一路都打的险象环生,最后出事的是我们队里实力相对弱一些的一个11年级生,萧氏附属家族的肖韵,15岁的小姑娘几天没合眼,打第二个对手的时候一个晃神被藏着暗劲的斗气轰了个正着,摇摇晃晃站起来的时候人已经有些糊涂了,对面那人还不依不饶地继续,要不是古院长出手制止并初步地给了正确的医治,后果不堪设想。”
“那学姐伤的极重,当时我导师花了三天三夜才保她身体和以后的修炼无恙,后来她再也不愿意代表中靖出战了。”苏霄叹了一口气,“治疗的时候我就在边上帮忙,印象太深了,所以你们一定要仔细着点。”
“论实力那边未必有多强,”苏宇边说边摇头,“我当时不过轮回境的后期,那20人中比我强的也不多,但是他们的实战经验和我们的实战经验真的是两码事。我们对人是切磋、对灵物是相搏,他们打谁都是拼命。”
“噗,分院的风格真的挺像亡命之徒,这苏学长总结得真好。”封月听到语溟这么说时,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
开学一个月,语溟才终于寻得时机同升上六年级的封月说上几句话,自是不知不觉聊上了许久。
“我记得月姐姐家里的哥哥就是分院的?”语溟抱着百香果汁喝完最后一口,颇有些遗憾的样子。
“顺便说一句我真的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能喝这么酸的东西······”封月一脸无语,“那个是我二叔家的大哥哥,我对分院的了解基本都是他告诉我的。分院大概就和你了解的一样,一个武力说话、不讲道理的地方。我叔叔甚至抱怨过,说是大哥哥回去了之后整个人都变得粗野了。”
语溟恋恋不舍地放下了杯子,这才发问:“你们家的嫡系完全够进本部了吧,为什么要去分院啊?”
她问的是实情,封家是荏仙国数一数二的贵族家族,放大陆上也是一个老牌世家,论显贵,至少在荏仙是没什么敌手的。
封月倒是没立马回答这个问题。她沉默了片刻,眨了眨眼,侧头看向窗外,轻声问:“溟儿,你说今年的雪,是不是都来得特别晚?”
语溟被她这突然风马牛不相及的一问问到,愣了好一会儿才把视线投向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
“我哥之前说,世家子弟活在了空中楼阁里,本部不过是世家门阀的一个缩影,他想去看看,大陆上更多的人是怎么活着的,是怎么拼命活下去的。他说我们对拼命这个词总是不够了解。我一度很赞同他说的话,但是···”封月说着,声音带上了几分哽咽。
语溟瞥到她眼中晶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没有吭声。
“溟儿,我和我姐姐彻底回不去了。自从她挑战失败,去了二年级之后,她只和我说了一次话,她也说我完全不懂拼命是怎样的感觉,说有天赋的人永远不知道勤能补拙是怎样一种绝望。可是,我现在不明白了,”封月扭回头,定定地望着语溟,“我出身在世家不代表我需要付出的努力比分院那些人少,我天赋好不代表着我为了修炼付出的努力比姐姐少,我怎么就···像他们说的那样不懂什么叫拼命了呢?”
语溟轻轻地给封月顺着气,良久没有说话。
就像总有人觉得秦氏宗族出身已经开始在终点线上了一样,她也不可能让那些艳羡的目光明白他们其实从出生开始就在拼命了。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她沉吟良久才开口道:“我觉得你的大哥哥把两桩事扯到了一起去了,至于樱姐姐说的···是真的没道理。”
“什···什么?”封月泪眼朦胧地看她。
“出身是不一样的条件,但不同人需要拼命的东西也不一样啊。普通人家的孩子拼尽全力是为了更好的机遇,世家子弟是为了很多时候是为了很多身不由己的东西,可能是家族的名誉,也可能是家族的责任。去了解常人的努力固然很有必要,但说世家不懂拼命,你哥···你家的继承权是不是你爸爸这支的···”
“我爹是家主,这是自然的啊。”封月有些茫然地看她,语溟却已经微不可见地皱眉继续说:“至于你姐,那更没道理了,天赋决定的是上限又不是下限,有天赋不努力,大风刮来的实力吗?”
语溟说话也好行事也好,一向都是有礼有节的样子,封月还真没见过她把话说得这么直白而尖刻,一时间愣了神。
而语溟并没有停下自己泛着冷意的话语:“天赋的差距是客观存在的,她也许需要花十二分努力才能达到的灵念境,但这不代表灵念不是你花了十分努力修来的。自己知道就好了。”
“无法摆脱就不要浪费委屈了,趁可以的时候好好活着。很多事,别人不理解也没关系,你自己知道就好了。”这是一年多以前,扶桑对语溟最沉重的嘱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