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饿》药芹君子

4、第 4 章

　　饥饿四
　　现在这个时候，他已经在美国找到了一个实验室的职位，在那边混得风生水起，时不时发邮件问候我。我跟他说可以直接发WhatsApp给我，他充耳不闻，总是在电邮中这样开头，Dear Kai，I hope you are keeping well...
　　然后我就开始写一封长长的邮件，给他说说我最近的情况，最后都是用take care结尾。我每日去学校上课，去图书馆写论文，去超市买东西，回家做饭吃，把日子像流水一样过得笃定而漫长。
　　他走的时候让我住在了他的房子里。他说，你再也不用挖空心思想第二天要说什么故事给我听了。我想了下，以前总会在睡之前绞尽脑汁想第二天用英语跟他讲什么，有不会的表达就上网搜，有的时候想要impress他，就用刚学来的俚语，很多时候都用得不太对，他会纠正我，再讲解给我听。突然有一天他说，Kai，现在你的英语别人都一定能听懂了，虽然还是有口音，但是你的口音只会让人知道你是中国人而已，虽然这很显然。
　　短短半年就让我变得好起来了。不能说这半年是很顺利的。第一个月苦不堪言，我只有一个饿字，他就让我放开来吃，想吃什么就给我弄，并且陪着我吃，我的体重就像发了疯似的上涨，我不知道他有没有也增重，那是一段不想照镜子的时光。从前我可是拿着模卡到处面试模特的人啊。我问他，我有没有变胖，他都微笑着说没有。就这样吃到两个多月的时候，我就吃累了，不想再吃那么多了，一日多餐变成了一日三餐，虽然我依旧每顿都吃得很多。时间凑巧的时候，我就跑到他规培的地方，我们一起坐在公园的椅子上吃东西，通常是三明治，在超市买的我不吃，他就给我做。他每次吃完还要回去工作，就拍拍我的肩让我吃完再走。我就很听话地把东西吃完，拎着两个盒子回去上课或者回家。之后再测体重，就开始慢慢下降了。我也是后来才意识到他在以不易察觉的方式减少我的食量，我的食量就这样地慢慢减少了。六个月之后，我的体重变得平稳，进食也变得非常规律，渐渐变得挑食，有时候还会挑剔他做的饭菜。他后来变得越来越忙，我自告奋勇地帮他准备便当。一开始我都是做很中国式的饭菜，一个星期以后，他终于受不了了，作为一个从小在这儿长大的人，完全没有一个中国胃，他表示自己可以在医院的自动贩卖机上买东西吃。我当即否决了他的提议，在油管上找Jamie Oliver的烹调视频来看，执着于追求他的完美菜肴。从此得以知道了他的全部喜好，坚果过敏，乳糖不耐受，讨厌吃甘蓝，可是我偏偏最爱吃甘蓝，他每次看我就着蚝油吃水煮甘蓝都觉得看不下去。他乐得见我把他的厨房搞得一团糟，反正都是我来收拾。
　　我曾问过他为什么要帮助我。他直言是因为他曾有个得了暴食症的女朋友，后来发生了意外，万幸的是她活下来了，不幸的是她的意识变成了一个三岁小孩。我笑他说这个故事太cliche。之后跟着他去过教会，听他的兄弟们提起那个女孩子的事情才知道是真的。我恍然大悟，其实不仅仅是他在治愈我，我也在治愈他。
　　我和他在教会的兄弟姐妹们送他去了希思罗机场。我看着他背着双肩包低头刷条形码。我想我一定会想他的。他转身冲我挥手，一直挥到看不见他了，我自作多情地想，他的挥手是给我一个人的。那个身影我想我是一辈子都忘不掉了。
　　有些人在你的生命里走过一段路，看到了你最潦倒最崩溃最低谷的时候，当你慢慢变得好起来，他们离开了，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有了自己的新生活，也因为他们放心放手让你自己去面对生活了。
　　既然如此就各自安好生活去吧，至于我们的结局是什么，这已经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