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伪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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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男人五大三粗地坐在小马扎上，对背后给他搓背的少年呼来喝去的。
少年在男人看不见的地方翻了个白眼，手上少年心性地用狠了力气，在男人背上擦出了左右交叉的斑驳红痕，动作迅疾突刺连击。
男人倒像是毫无所觉，嘴里还发出舒爽的哼哼声，漫不经心地问道：“饭下锅了没有？我捉的獐子，去皮煮了没有？”
“我烤了。”
“我说要煮的。”男人不忿道。
少年在他背上擦了个猪头收尾：“要吃自己干。”
“养你吃白饭？”男人自觉压了个好韵，往少年头上呼噜了一掌：“去开锅，儿子——”
少年又翻了个白眼。
儿你祖宗。
2
男人特别没心没肺，在少年刚背《三字经》那年就直戳了当地告诉他：“你不是我亲生的，你是我从山里捡来的。”
梳着两个角角，穿着一个兜兜的“少年”当然不信，认真地拿着《三字经》当圣旨：“子不教，父……”
“父你祖宗。”男人在角角上呼噜了一巴掌。
少年气哭了。
3
少年特别没心没肺，自从知道了自己比娘生爹养更凄惨的身世后对男人的态度每况愈下，好像没那点血缘关系就要和他划清界线似的，恨不得把男人是个老鳏夫的小秘密宣告全村。
“你现在养我，我就负责你后半辈子。”少年是这样说的。
男人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接过了少年递来的粥，囫囵地吞了一口。
“白眼狼。”
却因此略过了少年眼里幽微的光。
4
少年喜欢男人——他自己这么想的，这是个比“男人是个老鳏夫”更秘密的秘密。
这秘密堆积日久早已难寻源头，或是山岗上夹着清风的欢笑，或是房前屋后的菜米油盐，或是每日食物的朴实气息。
“我对他不是一时兴起的喜欢。”少年想，“我的命都是他给的，喜欢他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三字经》都没读好的少年粗暴地解释了自己对养父的欲念，说到底还是“父你祖宗”的过错。
或许男人永远不会明白少年说的“一辈子”就是真的一辈子的意思，男人那么迟钝的人，只是大笑着回答：“你连媳妇都不娶吗？”
少年叹了口气，递了碗粥去堵住男人的嘴。
5
男人的年纪其实不算大，却早早步入“鳏寡孤独”的行列，这当然是少年自以为的，他不清楚男人是否婚嫁过，但至少男人现在似乎没有再娶妻的打算。
虽说是说媒的人很多，连村花家都找人来说过媒，倒还真是朵好桃花，羡煞旁人。
男人模样俊秀，脾气也不差，调情也很有一手，虽然身子看着瘦削些但意外地是个捕兽的好手。
捕兽是个好营生，皮毛去集市卖与商贩，若是好运气碰上富家的采买，那一个月的生计都不必再愁，兽肉男人一般留下自己吃，有余的时候腌制好了送给邻家，邻家相赠些瓜果，日子也算有声有色。少年也没领悟过什么苦日子。
这样的门道，有门手艺的男人，嫁过来总不会过得太差。
可男人就是没有娶妻。
少年问过男人为何无意续弦，男人只是笑：“什么续弦……不是有你吗？”
“对了，你是要娶妻的，还得跟我分家……”男人看到少年脸色不自然地扭过头去，“那我就自己过，你偶尔带我孙子过来给我搓个澡，便算尽孝了。”
“那我要是不过来呢？”少年脸色不虞，咬牙切齿。
男人一怔，片刻又是一副云淡风轻模样：“那我就不洗了。”
“臭死了。”少年不理他。
“你管得着你老子吗？”男人不屑。
“我总得给你收尸。”
“……也对。”男人皮笑肉不笑地，含糊回应：“记得你说的……那到时候再说。”
6
今日是少年的生辰，
在少年知道“生辰”这个词的意义之前，他是没有生辰的，梳着两个角角的少年去问男人：“为什么我没有生辰？”
“……你是捡的，哪来的生辰？”男人不知为何看着有些心虚气短：“可我还是年年有给你过另一个'生辰'的：就是我捡你回来那天。我前几天给你煮了长寿面，想起来没有？就是那天。”
少年认真回想了一下，悻悻道：“那以后还是别过了吧。”
男人又呼了他一巴掌。
7
少年用皮毛卖的钱买了三块糖糕，自己一块，男人一块，还有一块一人一半，自己咬了再给他，就说吃不下……少年颇为涩然无奈地想着，自己也就只能从这些小地方占些便宜。
但今日是他生辰，男人得迁就我，少年想。
他一路踏着风似的往家里赶，心里轻快地像是已经尝了那半块糖糕，由着那点云烟似的幻想丝丝若蜜般沁入四肢百骸。
男人拂晓时分就已入山为他猎兽，这时应已到了家做好了饭等他。自那年以来他的生辰便一直这么过，这是少年与男人不必言说的默契。
……
他好欢喜。
8
到家的时候，却没见到男人，少年微微失落地放下手中的物什，之前的怪力也骤然失掉，他拖着步子走了两步，试探地叫了男人几声，却没人回应。
该不会是在山上出了事？
少年在原地滞了一会，拔腿往外跑去。
他撞出门去，却正巧把推门而入的男人撞翻在地。
“诶你……”男人脚步好轻……少年乱糟糟地想着，心里却无不欢喜地伸手要拉男人起来。却猛然看见男人苍白无血色的脸。
少年顿时从喜悦中被生拖硬拽了出来，五感灵敏起来的那一霎那，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着的愈来愈重得要实质化的血腥气。
“哪来的这么多血……”少年脸色难看，强笑着伸手要去拉男人：“站起来……不，还是我扶你，一个早上可累死了……快点，我先给你搓个澡……”
他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
男人看着少年无措的模样扯了扯嘴角像是要笑，接着艰难地从怀里揣出一个粘糊糊的绒团。
“喂……生辰礼物……”男人说话间有细小的血沫和内脏碎片从嘴角流出来，声音沙哑，像是抽拉风箱。
“……”
少年浑身颤抖，脱力似的在男人旁边跪下身子，前额深深埋进了土里。
男人神情难过地笑着摇了摇头。
“我还有话要说……你先别哭……”
“那件事情，你其实什么都知道……对吧？我这么拼命赶回来……就是，就是想告诉你……”
男人闭上眼睛，艰难地喘了口气，吐着字。
“不必……为我死了难过，我们两家，本来就是世仇……我养你，不过是养个人质……你个猪……”
少年弯着腰，抖得像筛糠。
他呜咽着叫着男人的名字，却没有人回应。
男人死了。
9
两个黑衣人走了过来。
“少主，请跟我们回城吧。”
少年跪在男人身旁，背对着二人，半晌才回应，
“是你们杀的？他。”
“是，他是我们的世仇，是他在少主幼时将少主从城中劫走，隐于山林之中，以此威胁城主。我们多年遍寻少主不得，几日前才找到少主踪迹，连夜找到这里……”
“哦……”少年的声音透着疲惫，“那你们去死吧。”
“……什么？”
“我说，”少年好脾气地重复，语调轻柔好似恐惊亡灵，“那你们就去死吧。”
10
男人说得对，少年其实早就知道。
少年天生浅眠，男人起夜常将他惊醒，一次半夜醒来闭眼假寐之时，就感觉到男人来到他床榻前，悄无声息地伸手扣住了少年的咽喉，以一种残忍而磨人的力道缓慢加重……
但最后却泄气了似的松手。
“罢了，再等等……”男人叹了口气。
而少年待他走远后，松开了紧紧攥着的，藏在床褥里的刀。
两人彼此揣测，各自沉默，一夜如此过去。
少年会爱上男人，算是段诡异而畸形的过往，像是不见天日的深渊中破土的异种，以猜忌作养分，以恶意为雨露，最后长成了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
少年闭上了双眼，倚靠在男人的身上。
宛若最早最早还是十几年前的冬夜，浅眠的幼儿蜷缩在略显瘦削的脊背上，好像依靠着整个世界。
那夜耳边风声呼啸，穹顶无星无月。
他每一年的冬日都会想起。
晚上11点二十八分
完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伪父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