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情》瞬间shunjian

17、一个花妖等待道士

　　“什么事，师父？”顾恒卿拉开门，凑过脸看。
　　白求跹道：“山下平和县出了事，连续一个月来每晚都有一闺中小姐失足，听说凶手来无影去无踪，会些妖法呼风唤雨，而且每次作案前都会给犯案人家留信，如今越发嚣张，连宰相陆知的女儿都遭了手，陆相下令巡查此事，可是事情仍无进展。昨日宋昀接到皇帝的密信，此事竟然牵涉到了皇宫，可你宋师叔在外不方便早归，这差事只好交给我了。恒卿，今晚你和为师一道去看看究竟吧。”
　　顾恒卿道：“师父，恕弟子直言。降妖除怪虽有我们仙门的责任，但皇宫不也有天师吗。民间厉害的道士也不是找不到，怎么巴巴的找上我们华山了。”
　　白求跹道：“宋昀原是前朝的卫太子，因一心向道，离开红尘，归入仙道。萧氏皇族虽在其后，但都是同个天下，且仙门负责守卫六界，不参与皇宫之事，人间有难，宋昀作为一代掌门，也有义务去解救。不过，这种事交给和尚道士就可以了，让仙者去抓一个采花贼，未免大材小用。”
　　顾恒卿道：“想不到师叔那个人还是皇族的。”
　　白求跹道：“你没发现他的气质和平常人不一样吗？那就是王者风范。”
　　顾恒卿没再多言。
　　白求跹道：“这件事嘛，交给门下的普通弟子就行了。不过，距离仙剑大会的日子也不远了，恒卿，不如趁这机会你再去历练一番，也好涨涨经验。”
　　顾恒卿并无异议：“师父这么说，弟子就照办。”
　　白求跹笑道：“好。宋昀把那封信隔空送来了，上面描述的不太清楚，但根据那些线索，来者应不是凡人，是妖的可能性不小，只是我们不能因此就排除了其他猜想。听说今晚那妖孽要去平和县的李员外家，我们就暂隐身形，守株待兔吧。”
　　“好。”顾恒卿点点头。
　　“对了，此事不宜张扬，为师教你的知识你可不能透露给其他人。”白求跹调皮地笑道。
　　顾恒卿微愣，旋即笑了。

　　当晚，顾恒卿穿着黑衣，长发高束，露出额头，碎发于两侧，神情专注地看着下方，双臂抱于胸前。
　　“恒卿，你戴个面纱。”白求跹将顾恒卿刚刚取下的纱笠代收入自己的袖中，一面又变出了黑色的薄纱。
　　顾恒卿戴在脸上，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神采佳绝，令人晕眩，越发衬得身形颀长，增添了鬼魅，神秘之感。
　　白求跹拍手笑道：“真不愧是我的徒弟，这身妆容，足以惊艳全场。”
　　顾恒卿脸颊微红，只是隐在黑纱后看不出；“师父……。”
　　白求跹转过身，道：“时候也不早了，我们该出发了。”
　　顾恒卿欲言又止，双目含情地看着她。
　　天气转凉，秋日悄然而来，月色清凉，月下有花朵盛开，花香四溢，此情此景，只适合与月中仙子对饮一杯陈年的花酿酒。连带着，人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更夫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街道上，接着便是清脆的打更声。
　　一缕寒风悠悠吹过，白求跹打了个喷嚏，说：“已经三更了，这妖孽还没来吗？”
　　顾恒卿有些惊讶；“师父，你冷吗？弟子把衣服给你穿吧。”
　　白求跹摆手道：“为师不冷。”
　　顾恒卿道：“师父，你还是……”
　　白求跹横他一眼：“恒卿，你最近怎么啰嗦了。”
　　顾恒卿闭嘴。
　　二人光明正大地隐身李家院子的于一棵树上，等待采花贼的自投罗网。
　　白求跹事先已经与李员外一家说明，隐藏院中等待妖孽，面对白上仙和其爱徒的亲自到访，李员外的喜出望外与万分荣幸更不溢于言表，热情款待后还想把女儿的房间让出来，只是在白求跹的委婉拒绝下才不得不请他们自去寻个隐蔽地方，安静捉妖。
　　夜色越来越浓，随着时间的更替，周围寂静了。一阵阴风刮过，徐徐带着黑色的妖气。一个身影轻轻巧巧的落在院子的地面上，白求跹睁开天目，看清是一个妙龄女子。
　　顾恒卿聚集灵力于双眼，也看到了面前的景象，不禁疑惑：不是说采花贼吗，怎么是个女的……
　　那个女子穿着浅浅的米黄色交领琵琶袖上袄，肩部和双袖子搭配着繁复的三色绣花，隐隐飘散着一抹淡淡的花香，气质温婉，马面裙则采用橘黄色，配合着与上袄呼应的大面积绣花，多了一份灵动与细腻。
　　那女子在楼下四处望了望，像是下定了决心，迈出了一步。随后，又有一阵狂风而来，却是冲破了阁楼上的窗户，有什么跳了进去。
　　“不好，那个才是！”白求跹道。
　　来不及顾恒卿起身跃起，原先那个带香的女子忽然身子一轻，展开双臂，直飞入窗。
　　“师父。”顾恒卿怔了怔。
　　白求跹多少有些阅历，道：“是捉奸的。”
　　“嗯？”顾恒卿疑惑地看着她。
　　白求跹叹气一声：“有些事，你还是涨涨知识为妙。”说着，一只手拉起顾恒卿的，带着他也飞到了阁楼上。
　　“啪嗒！”一声，带香女子被摔到墙壁上，嘴角溢出许多鲜血。
　　在李小姐的闺房里，除了缩在被窝里的本人，还有一个道貌岸然的道士，身穿黑色道袍，手持浮尘，对着带香女子，眼中满是杀机。
　　白求跹和顾恒卿都隐着身，而且不管是带香女子还是道士，修为都不如高尚的白求跹，所以顾恒卿并无丝毫紧张，反而安安静静由白求跹牵着自己的手，飞在窗外观看里面的情况。
　　“妖女，死到临头，还不速速现原形！”道士喝道。
　　带香女子艰难地站在地板上，身子有些摇晃，道：“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道士斥道：“无知妖女，还妄想用言语蛊惑贫道！看来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就不知悔改！”说完，就从袖内掏出一道符。
　　带香女子脸色一变：“不要！”
　　道士冷哼道：“现在知道怕了吗？念你初犯，本性不恶，暂且饶你一命。”
　　带香女子泪如雨下：“为什么，为什么到头来还是这样……沈初，你睁开眼看看，我是在秋天开花的马蹄莲啊！”
　　马蹄莲？
　　顾恒卿一愣。
　　白求跹解释道：“看样子，她是一只花妖。”
　　“花妖？”顾恒卿看向白求跹问道。
　　白求跹颔首，道；“有些花经过长年生长或有某种奇遇，可幻化为人形。汪元亨的《醉太平·警世》有一句:‘结诗仙酒豪，伴柳怪花妖。’”
　　“柳树成精，花朵成妖？”顾恒卿道。
　　“是这样吧。”白求跹道。
　　却说道士这边，一听马蹄莲的话，略一皱眉：“贫道俗家姓沈，却不名初，表字更与’初‘无关，且贫道出家已有三十年，早与前尘过往一笔勾销。你莫不是认错了？”
　　马蹄莲泪流满面道：“果然还是这样，每一世的你都这么狠心。”她豁然抬头，红着眼睛厉声问道：“可你当初你有真心爱过我吗？”
　　道士觉着诧异，只凝眉不理她。
　　李小姐早吓晕过去，不省人事。
　　马蹄莲却再不多说，啜泣着。
　　过了很久，她才道：“我就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前世是，上一世也是，你一直都风流倜傥，身边总有许多赶不走的女人。可你知不知道，我一直都在你的身后默默等待。你的每一世，都有我的出现，我都追随着你的步伐。可是，我努力了那么久，却始终都走不进你的心。早在很久以前，我的心就被你虏获了，我放弃了修行，放弃了尊严，一心陪着你，保护你。
　　“人妖殊途，我却不离不弃，你有难，我总会挺身而出。可你，到最后还是离我远去。这一世，你成了道士，而我对你的心意从未变过。你知道么，我爱你，已经沉溺其中，连我自己都无法停止了。停不下来了，我忘不了你，放不下你！
　　“还记得第一次见面，在六世前了。那个时候的我，在茫茫人潮里与你偶遇。那一世，你叫沈初。当我为你摘下那个面具的时候，我们彼此深望的眼在那么一刹那仿佛定格，一切似乎就这么注定了。我们一起看花灯，逛庙会。你为我朗读《关雎》，一句一句的教我读‘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那段日子，对我来说，是快乐的，是幸福的，是没有负担无忧无虑的。我当时就下定决心发誓要嫁给你，我认认真真带着微笑对你说了，你的眼里闪着明亮的光芒，比蜡烛上的火焰还要明媚。
　　“你说你以前和别家的小姐定了亲，门当户对。这些我不懂，我是花妖，野性惯了的，但也知晓你们人类重视礼节。所以，我没有过多纠缠，只是想陪在你身边，我想知道你喜不喜欢我。你那时什么也没有说，可我知道，其实在你的心底早已经有了答案。
　　“你说：‘马蹄莲，我爱你，但我已经有佳柔了。’这都是空话，只要两个人真心相爱，哪用得着在乎对方是否有了婚约？两情相悦不好么？这都不是你的真心话，你明明就是喜欢我的，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甚至到死，还是抱着那个女人……
　　“我问了你无数次，你要不要娶我？可你从来低头不语，不敢给我承诺。
　　“为什么，娶我就这么难吗？我可以不要名分，可以把正室让给别人，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你离开后，我曾站在山顶，双手放在嘴边，大声喊着：‘沈——初！我——喜——欢——你——’声音响彻山谷，可惜你听不到了。我拼尽全力一遍一遍喊着，在天地之间宣告我对你的爱。
　　“喜欢一个人，有时候很简单，说出来就好。
　　“后来，接下来的几世，我都去找你。可惜缘浅，我始终靠近不了你。直到上一世，你终于驻足等我。你叫郭明，那一刻，我的心仿佛要跳了出来，蹦蹦跳跳跟着你。我们相视而笑，无须多余的言语，彼此的心意，都已明了。
　　“可惜好景不长，你被人刺杀，我当时中了一个野道的暗算，暂时失去了法力。我们一起跳崖，最后我完好无损，你却尸骨无存。孤独的身影，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我一个，花也会伤心，我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悲切与绝望。
　　“这一世，你成了道士，却用自己的道法做了不该做的事，犯下不该错的错。上一世，你捡起我的手帕，说看到正放风筝的我笑靥如花，虽是从未谋面，可在心里却有一种再也熟悉不过的感觉，不禁呆住了。那么现在，你还有印象吗？我陪了你七世，你可还记得绿野丛畔的马蹄莲吗？”
　　道士合掌念道：“贫道道号戒忆，并不认识姑娘，对姑娘也没有任何熟悉的感觉。”
　　戒忆，这有点像和尚的法号。
　　马蹄莲摇头，花容失色道：“不，这不可能，怎么会……”
　　白求跹在外面轻声道：“七世，估计沈初也不记得多少了。也许，他不是以前的了。”
　　顾恒卿皱眉：“既然这个郭明应该不记得马蹄莲，为什么还要说有一种再熟悉不过的感觉？”
　　“可能是一种搭讪的借口吧。”白求跹道。
　　“姑娘所说，贫道不明白。”道士又道。
　　马蹄莲凄惨一笑：“痛苦如我，痴情如我，而你没有一丝动容。是我付错了心啊！你不明白，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你可以这么轻松，想放下就放下，忘了就是忘了，而我却似中了降头术，身不由己，放弃修行，去寻找你，想挽回你？我本下定决心不要再管你，但是又不忍，我的心会痛啊！
　　“也许，我该去寻找一种叫忘情水的，能让我忘了对你爱的水，也好过这一生。我为你开花，为你枯萎，而你有认真回头看我一眼吗？旁人的喜怒哀乐，我已看不见。眼中，只剩下你，但我发现，注定是缘浅，那我就独立于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