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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秘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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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花香信尚浅。最玉楼先暖。梦觉春衾,江南依旧远。
正是春光乍泄时,都说侯府阔绰,连俞琬昼这个不得宠的姨娘盖的都是绫罗绸缎编织的芦花被衾。
只是富贵再好,却也只是虚影。
她惶惶地从梦里惊醒,一睁眼的却是那层层纱幔笼着的承尘。
铜鎏金双耳三足的香炉中正缭绕着丝丝缕缕的沉水香,室内香气氤氲,她觉着手足都浸了冷意。
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漆黑一片的衾褥,闭上了眼。
生生是熬到了五更天,俞琬昼听见外头的鸡打了鸣,才渐渐放松下来,脑子里没了那么多的思绪。
想到还能再眯一会儿,这会儿便沉沉睡了过去。
等她悠悠醒过来,日头已经高高挂起,烫金的日光穿过雕花的窗落在她的被衾上,桃红在一旁候着,却不见云雀的身影。俞琬昼奇怪地瞧了瞧一旁,屋里并无旁人,便问道,“云雀呢?”。
“回姨娘,今日林府送了些东西过来,说是给姨娘添点体己的玩意儿,云雀便过去打点了。”
俞琬昼眼睛一亮,拉住桃红的袄袖,“是娘亲给我送的?”
桃红点了点头,悄声说,“正是。”
“云雀什么时候能回来?”
桃红瞧了一眼外头的日头,摇了摇头,“得有一会儿。”
俞琬昼心情却是不错,还是娘家好啊,知道她在侯府闲得慌,一定是给她送新奇的玩意儿来了。转而瞧了瞧这和煦的天光,从被衾里坐起了身,“我记着小花园好像有几棵青梅树?”。
桃红愣了一下,怯生生地答道,“姨娘记得没错,确实有两棵青梅树。”
俞琬昼捏住她柔软的手掌,“桃红,去给我准备个小篮子,今儿我要酿青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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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从前院回来的苍柏,没想到今儿又能碰上婉姨娘。
他瞧见今儿俞琬昼穿着与上次不同,她今日穿了件蜜合色蜀锦雀纹上衣,下身着了条刺绣妆花缎裙,如墨青丝绾了个简单的流云髻,中间点缀了一朵羊脂玉的海棠珠花,眉如新柳,唇如樱桃。不似上次那么娇嫩动人,却别有一番雅韵。
此时她手臂上正挽着个翠竹篮子,踮着脚尖摘着树上圆滚滚的青梅。
浓密的睫毛在她的眼睑下笼了一层淡淡的阴影,伸直的指尖似乎在努力够着树上那颗最大的青梅。
苍柏想起今儿自个爷似乎不打算出门,便三两步转了方向,往小花园那边走去。
“桃红姑娘。”
苍柏微微伏身,眼睛瞧着俞琬昼的裙摆晃动,不敢抬头。
桃红听着苍柏青年有力的嗓音,脸不经一红,有些懦懦道,“苍柏哥儿。”
苍柏抬眼瞧了下,桃红今日一身淡藕色的素净袄裙,梳着两个双平髻,因为贴身跟着婉姨娘,发丝上绾着的是粉色的珠花,耳朵上也坠了个简单的粉坠子。
人如其名,苍柏心里想到。
俞琬昼正愁着上面的果子摘不到,听到桃红唤苍柏,心里正高兴着,一回身见这两人在偷偷地眉来眼去,桃红被苍柏瞧着,头都快垂到胸上去了。
她眼里闪着狡黠,露出洁白的齿贝,“我家桃红很俊俏吧。”
苍柏一听正主的音儿从前边传来,铜色的肤上浮上一点暗红,窘迫地磕下眼,“婉姨娘身边的人各个俊俏。”
俞琬昼朝桃红眨了眨眼,勾起弯弯的嘴角,“那便是我家桃红格外俊俏。”
苍柏面上的暗红久久褪不去,心里想婉姨娘瞧着柔弱可人,嘴上功夫却并不柔弱。
桃红涨着脸在一旁,要不是主子平时待她极好,她真想捂着脸就抛开,哪有...哪有这样调戏人的主子。
苍柏正想着怎么岔开这话茬,就瞧眼前伸来一小截藕白的玉臂,正拎着一弯竹篮,俞琬昼娇柔的话音从前头传来,“瞧了我家桃红这么久,可不能白瞧了,得多摘些果子作为补偿。”
苍柏心里叹气,自己一个明明是个会武功的侍从,偏偏每次碰着婉姨娘,都被使唤去摘花儿,摘果子。
没一会儿,翠竹篮子就沉沉地装了半篮子的饱满果子。
俞琬昼眼前一亮,瞧着那果子又圆又大,捏起一颗,果肉扎实,翠绿光滑。
看来侯府不仅花儿、草儿好看,连几棵无人问津的青梅树都打理的极为上心。
她忍不住露出盈盈笑意,两弯梨涡浅浅地浮上,朦胧的日光将她的周身都笼了起来。
苍柏瞧面前这位婉姨娘见着果子都这么高兴,若是得了爷的宠爱,爷哪还会看旁人一眼,更不会叫外头传的流言四起的。便开口道,“姨娘,爷今儿个在府上。”
俞琬昼眨了眨眼,似乎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苍柏便又重复了遍,“爷今儿个在府上。”说罢顿了一下,着重地说,“正在书房看书。”
俞琬昼神色一僵,很快就不见了,苍柏感觉自己似乎是眼花了,再定睛一看,俞琬昼分明笑颜如花,连唇边都染上了甜腻的蜜意。
“上次送去的桃花露,爷可吃了?”
苍柏一愣,嘴唇抖动了两下,最终还是没说出那句“倒了”,只摇了摇头,安慰道,“爷那日没什么胃口,姨娘别放在心上。”
俞琬昼重又过了一下原主的片段,原主对慕容鹤云的口味确实不太了解,便问道,“爷可是不喜甜食?”
苍柏却摇了摇头,“并不讨厌。”
俞琬昼心想,那便是不想吃她做的东西,看来她以后不能以自个儿的名义送,得曲线救国。
她便又问道,“爷平日在吃食上,可有什么喜好?”
苍柏赞赏地看了她一眼,知道了爷并未吃她做的桃花露却并不气馁,晓得要掌握爷的口味,他便将知道的都说了出来,“从奴才跟爷的记忆中,爷不喜酸,偏辣,酒也是爱喝的,甜食吃一些,但也算不得多。”
俞琬昼听着,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自己怀里的青梅果子,问道,“爷可饮的惯果酒?”
苍柏一愣,拧起眉毛,“果酒...奴才未见爷饮过。”
看来青梅酒是不用做了,估计做了也未必赏脸,倒是可以做些青梅酿,试试看他对甜的耐受度。
“爷平日整日不在府里,今日难得清闲,我去了也是扫爷的兴,不过有一事我的确需要苍柏帮忙。”
等到俞琬昼和桃红都远去。
苍柏皱着眉头往书房走。
姨娘既然亲子做了吃食给爷,为什么又要叫他不要告诉爷?
明明今日摘了这么多果子要给爷做青梅酿,为什么不去书房跟爷讨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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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厢小厨房。
“姨娘这又是要做什么?”
马嬷嬷笑呵呵地在围裙上擦了两下手,两眼闪着光瞅着她手里的篮子。
“今日给爷做蜂蜜青梅酿。”
说着便熟练地拎起袖子,将青梅一颗颗拿出来,在刚打的水里洗净,白若凝脂的双手光滑细腻,跟果子搅在一块,看得人心尖直痒痒。明明不是一个做事的手,洗起果子来却十分熟练,叫她一个厨房的嬷嬷都惊奇。
俞琬昼瞧她直勾勾地瞧着自己手里的果子,笑着说道,“还是老规矩,我做,你们尝。”
意思是人人都有份。
小厨房又乐开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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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梅酿是个功夫活儿,她今天只洗了青梅放在罐子里阴凉着,明日再去盛蜂蜜酿。
于是洗了把手,便带着桃红回了房。
一进屋,瞧着云雀正在房内弯着腰打点东西。
俞琬昼立刻笑开了花,“好云雀,给我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云雀听着自个儿主子的声儿从后头传来,瞧俞琬昼半只脚还在外头,就喜上眉梢地打听来了,便放下手里薄薄的一张罗纹纸,朝她伏了身子,“姨娘回来了。”
俞琬昼笑意盈盈地看着两个犀皮漆轿箱,好奇里面装了些什么。
云雀却神神秘秘地绕到她身后,将门关严实了才转过身,俞琬昼有些奇怪地瞧着她,云雀此时一副遮遮掩掩的模样。
“怎么了?娘亲那边有话带给我?”
云雀飞速地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螺钿四方小盒子,脸上烧起了半片红霞,小声地跟俞琬昼说道,“这是四夫人带给姨娘的,说...说是...”
这后头的话,云雀一个没出阁的姑娘,怎么都说不出口。
俞琬昼瞧她涨着个红脸支支吾吾,纤纤玉指便夺过了那四方盒子,五指打开瞧了瞧,并没什么特别的。盒子里面放着一只小小的瓷瓶,开口处紧紧地塞着。俞琬昼拿起那只瓷瓶闻了闻,香气惑人,有股别样的气味。
说不上来哪里奇怪,但她总觉得有些异样。
“这是什么?”
云雀将脸压得低低的,说道,“四夫人说是....是秘方。”
俞琬昼蹙眉,并没有明白过来这话的意思,“什么秘方?”
云雀的声音低不可闻,宛如蚊子哼一般,“让姨娘受宠的秘方。”
受宠...
俞琬昼手上一僵,她娘该不会是让她给慕容鹤云下催qing药吧......
“这东西是...娘的意思?”
云雀头也不敢抬,只赶紧点了点头。
“还有谁知道?”
云雀赶紧小声答道,“都是咱们自己的人,没让侯府的人晓得。”
俞琬昼紧紧捏着那小瓷瓶,心头一热,一时不知道该害怕,还是看到了转机。
“先藏起来,别让人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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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
苍柏跪在地上,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慕容鹤云冷厉的眼扫过他,方才看书的凝神静气狄然消失。
苍柏没敢犹豫地把刚才发生的事老实交代了,自然没敢全说,省掉了暗示姨娘来看爷的自作主张,也漏去了俞琬昼吩咐他的事。
前者怕自己倒霉,后者怕爷生气。
慕容鹤云一手捏着折了一边的书册子,一手搭在桌在上。
听到她去小花园采东西,又使唤自己的随从替她办事,冷不丁沉下眼,瞳仁里漆黑一片。
“胆子不小。”
苍柏听着自个儿爷这耐人寻味的话,一时觉不出味儿。
片刻继续说道,“我听小厨房那边说,姨娘今儿洗了一篮青梅,谁也没让碰,说是明天去亲自酿。”
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姨娘让他摘青梅,还亲自洗亲子酿,这份心意,能是为了谁?
慕容鹤云粗粝的指尖滑过柔密的棉连纸,眼前闪过那个女人红妆华服的样子。
一个女人的洞房之夜,不娇羞地在床上坐着,居然吃着一嘴碎屑。
如今又擅自摘了侯府自个儿园内的吃。
他见过的女人不少,却头一次见到如此贪吃的,比对自己的夫君还上心。
苍柏不知道自个儿爷在想些什么,只瞧着慕容鹤云捏着的那书册子,久久没有翻过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