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偿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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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睡了多久！我做了许多的梦！
在京城里的，在柳家村的，在薛府的！
梦见了许多的人，父亲、母亲、孝瑞、谦叔、胭脂，甚至还有阮清寒！
自然，最多的还是他！很混乱的梦，梦里的他有时是年少的样子，俊朗清逸；有时是现在的样子，丑陋深沉！只是，每一个他都有一双温润的眼！每一个他都那般深情的陪在我的身边！
即便是这样的美好，我也清醒的知道是自己在做梦！于是，我对他说，没关系，等我找到你，这些就不是梦了！他笑着点头。我说，我知道你舍不得我，你等着我！他依旧笑着点头！
所以，当我从梦里醒来的时候，并没有十分的难过。因为我知道，那不仅是梦，那是我们的将来，是他同我一样期待的将来！
所以，我平静的挣开了眼，平静的坐起了身，平静的看着不远处的阮清寒！我冲他微微一笑，他却是那般困惑的看我！
我很平静的接过他递来的水和食物，虽然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但是，没关系，我需要这些。我已经睡好了，等我吃饱了，我就有力气去找他了！
大概是我笑得太过诡异，阮妖精看向我的目光越来越深沉，越来越阴郁！
“你还不死心吗？”他冷冷的开口，“他死了！即便当时没死，现在流血也流尽了！”
我不理他。他却不肯罢休：“你知道你睡了多长时间？你睡了一天一夜了，现在离他坠崖已经一天一夜了！这么长时间，他早就被野狼拖走了！连他的尸首你都找不到！”
我撇撇嘴，胡说，他根本什么都不懂——野狼是很骄傲的动物，绝对不吃腐食！
“那个悬崖背阴，连颗能接住他的树都没有！悬崖下面是乱石堆，别说是崖顶，没有功夫的人，几丈的地方掉下去也要脑浆迸裂！即便是他，即便他没有受伤，他也没办法赢得过那些石头！他早摔散了，摔碎了，摔得尸骨无存！”
我听着，却仿佛这些话并不是说给我听的，我一点儿都不着急，不难过！
“你别妄想了，你这是在逃避！你……你还不如什么都忘了的好！”阮清寒一下子蹦起来！我不明白他为何要这般的生气，我又不曾说过什么！
“你这般折磨自己又有何用？你再怎么做，他也不会知道了！你再继续做梦他也不会回来！”
他会回来！他既答应了娶我，自然就会回来！我张开嘴，却还是发不出声音。于是，索性放弃。更加专心的吃着手里的食物，不去理睬这个发疯的妖精！
“好！你不相信！我带你去看！我带你去找！我带你去看看他是如何的肝脑涂地，我带你去看看他是如何尸骨不全！”
阮清寒当真一把拉起我来，拽了我的胳膊冲进了漫山的风雪！
阮妖精没有骗我！
悬崖底下真的是乱石岗！有些地方尚有积雪覆盖，大部分地方却因为岩壁遮挡，又是峡谷风口，竟连积雪也留不住！目光所及，怪石嶙峋，如山魈鬼魅迎风傲雪！
站在一块大石上仰天而望，云雾蒙蒙哪里得见万丈高的崖顶！只见一望无际的崖壁上冰封镜掩，光洁一片，竟真的连一颗树也没有！
而且，很多尸骨！碎裂的，残缺的，零落的，成堆的，或大或小，或多或少！
有些从石缝里张扬的直立着！有些要一脚踩上才从雪下露出端倪！
雪并不大，风却甚急！呼啦啦刮得我步履蹒跚！
摔倒了，一根骨刺几乎穿透手掌！并不觉得疼，站起身来，我只更加睁大了眼！哪里，在哪里，你到底在哪里？
我急着要再往前去寻，阮清寒却又来抓我！
我知道，再走几步，只要再走几步，我就可以看见你了！手臂却被他紧紧箍住了！
我挣开！继续走！他又来抓我！我继续挣扎，却甩不开他！
为什么？为什么非要拦我！你怕我找到他么？你怕我嘲笑你说的不对？你怕我拉了他的手跟你说：“看吧？我就知道他不会死！”
对，一会儿寻见了你，我就要这般跟这个妖精说！让他不信我，让他不放我！
我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气力，竟然能把他拉扯得一起摔倒！可是这个人着实讨厌！即使这般还是不肯放我！即使这般躺到了，还要紧紧的箍着我！还不如我眼前的这个呆呆的骷髅可爱，它虽丑陋了些，却不会这般烦我！
看着它，倒让我想起那张鬼脸来！莫说是毁了容颜，这次纵是你真的化了白骨，我也能认出你来！
你说我欠了你许多的债，你要一点点全部讨还！我自然知道你总是这般小气的！那次气你写字不肯理我，不过是拿墨污了你的袍子，你却按着我生生将我一张脸添了胡须画成只小猫！如今我欠你多少你可还算得清？
即便你算不清了，我却记得清！这次，我记住了！你说：等我，进京我们成亲！很早很早你就答应了娶我的，上次是我不小心忘记了！这次不会了！哪怕要雕刻进骨血里，这次，我绝不忘记！
这次是你欠我的了，这次轮到我找你讨还了！不要以为躲着我就可以赖掉！就是追到地府里，我也不会放过你！这些都是你教的，你教给我的小心眼儿，你教给我的一笔一笔在心里记着帐，你教给我的再难讨的债也要一笔一笔的讨回来！
你可知道，你真的是个好师傅呢！我却不是个好学生，笨笨的，你教了我这么多，到今时今日我方才领略到个中滋味！到今时今日我方才明白了其间甘苦！还不算晚吧？还不算不可救药？
原来，当年我离开的时候，你竟是这样的心情！原来，当年我走了以后，你竟是这般的感受！原来，你竟是这般的小心眼儿！这般的不甘心，这般的不情愿，这般的不舍，这般的难过，这般的委屈，这般的……想念！
我想你了，很想很想你！我总以为下一眼就可以看到你孤傲挺拔的身姿，我总以为一回头就能看到你丑陋骇人的容颜！仿佛那天大街上的一眼！
只一眼，熙攘喧嚣间，万丈红尘里，只一眼，你锁了我魂，夺了我魄！原以为从此后的夜夜逃遁，怕得是你一脸的凶戾、一身的煞气，却原来躲得是我曾经的亏欠，注定的偿还！
你可知道？你笑起来有多难看？那般裂开的嘴角就那样轻轻的弯上去，却弯的斑驳嶙峋的脸庞也柔和起来，弯的焦黑暗哑的面容竟明亮起来！只一双深潭一般波澜不惊的眸子里却仿佛是藏了皓月、溺了寒星，那般晶莹剔透的在你眼底最深处盈盈蕴蕴、流光溢彩，霎那间，便已追魂夺魄，叫我醉了心神！
每每这时，我就仿佛又回到了那颗繁花似锦的石榴树下！和风煦暖，花影缤纷！
寒窗孤立中宵影，曾经风华美少年——原来，心中一直有你！
大片大片的雪花落下，顷刻间铺天盖地，漫山遍野。天地之间仿佛罩了万重纱幔，鹅毛飞舞，如促如织，无边无际，混沌一片。
我在风雪中伫立，白茫茫的天地间那一抹鲜红刺拉拉炙疼了我的眼……
记性果然又变差了！睁开双眸，望着眼前暖暖的篝火，一时竟记不起自己是如何回得木屋！
难不成，又是一梦？
用手撑了身子坐起，落手处，掌心被硌的生疼！低头才看见手指间缠绕的斑斑细索！人说十指连心，果然，果然！硌疼了手，硌疼了心！竟然不是梦！
阮清寒清冷的目光透过篝火拢过来：“即是醒了，就把我的东西还我！”
看他的目光淡淡的瞟过我，最终落在我手里的弯刀细索上！于是，竟不自觉的收紧了掌心，护在胸前！记不起他的刀是如何到了我的手上的，只是……不想还他！
他却无奈的一笑：“找不到他，你留着这等死物又有何用？”
我却瞪着我的右手出神！细索层层缠绕在我的指间，这般用力握着，自然硌疼了掌心，却不防竟渗出血来，沿着手指，沿着细索，从我紧握的手掌里溢出！
阮清寒一声轻叹，走过来，接了我的手掌去，一开始是有些抗拒的，他却分外的耐心，只稳稳的看了我，看得我的心也稳下来，才稳稳的托了我的手去！小心的，一边缓缓拨开我的手指，一边低了头向我掌心轻轻吹气，仿佛是对一个孩子！
在他轻轻的吹拂下，手指一根根被拨开，细索一点点被解下，掌心的伤口展露狰狞！他一边仔细的为我包扎着掌心，一边小心的为我梳理着思绪。我安静而专注的倾听着他温柔的声音缓缓道来，飘渺轻远，仿佛听到是别人的故事！
他说，自下了那谷底，我便魔障了一般！摔了，伤了，浑然不顾！疯了一般的一身蛮力，他竟拦不住我！
勉强按住我，取出我掌心摔倒时刺入的骨刺后，甚至来不及包扎，就被我挣开！倒不是制不住我，只是我太疯狂，又太虚弱，只恐勉强制住会伤了我，更怕会越发的刺激我的神智。无奈，再不敢勉强我！
于是，只能顺着我、由着我，走遍了谷底，寻遍了山崖！就这样跟着我、陪着我，在冰天雪地里浑浑噩噩的走了三四个时辰！
直到在一处山坳里看到了这把弯刀!
我扑过去拾了弯刀，紧紧盯了地面半响，便一声不响的晕倒了！
——弯刀旁的雪地上是大片大片的血迹和零碎的透血黑衣！
后来他就把我带回了木屋，后来我就这般昏睡了一天一夜！零星的记忆被他娓娓道来的讲述穿起，点点滴滴汇聚，积攒在心头！
他的声音远远的飘在天边：“这样的天气季节，山林里的野物觅食不易，自然是连骨头也剩不下的……”
然后我就再次的睡了过去！
不是晕倒，是睡过去了！
自那日起，我便分外的嗜睡！几乎是一低头一闭眼就能睡过去！头脑里空空的，什么也想不起来！
下山之前醒来的空隙我只做了一件事情。就是亲手在木屋前挖了一个坑，将那截断指和那颗珠子埋了下去！
坑并不深——只是两个小小的木盒！
不需太深，我却挖的一双手伤痕累累！
因为雪很深，厚厚积雪之下更是厚厚的冰层！坑却要挖在土地上！
冰雪在我的手指手心手背手腕上留下了无数的划痕，好在不深也不疼——一双手早就冻僵了！
阮清寒只是静静得看着我做这些事，并不曾帮我，大概是明白我并不想他帮忙吧！我只是想自己安静的做一点事！做一点能让我的心不那么空落落的事！
我挖的很慢，挖了很久，他就看了很久。我很平静，他很安静。
直到最后填了坑，填了雪，他却转到我身前来，不知什么时候手里多了块木牌！不等我反应过来，他一伸手，突然的把木牌立在了我面前！
及待我看清了木牌上的字扑上去阻止时，他已经一掌拍下，狠狠的将木牌钉在了我埋下断指、埋下珠子的地方！
我眼睁睁看着深刻着“薛浥尘之墓”五个大字的木牌在我面前被钉下，只觉得这木牌好似是钉进了我的心里，钉得我喘不上气来！于是，求生一般的扑上去，想要将它拔离！怎奈木牌纹丝不动！
阮清寒却毫不迟疑又是一掌拍下，木牌更加入土尺多——地面上只剩下那五个字清晰伫立！
我盯着那几个字连眼皮都不曾眨过一下，眼泪已经倾泻而出！
阮清寒一把拉转我的身体，恶狠狠道：“你还不肯相信吗？不立碑你埋那些做什么！你若还是不甘心，我的弯刀也给你，你尽管陪葬了去！”
不相信吗？我已经不知道我该相信什么了！他的话犹在耳边，他怎么可能骗我？
相信吗？相信什么呢？如果连他我都不能相信，我还能相信什么？
不能想，不能问。浑身上下，从里到外，整个人都仿佛被碾碎了——零星飘散、无法聚拢的岂止是思绪而已？
好累好累，轻轻推开了阮清寒的手臂，我伏在那块木牌之前，伏在他的断指之上，几乎是一瞬间的，就这样沉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偿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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