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时》花开盛世

50、情债

　　月华如水，雪映天明。小木屋影影绰绰，遥遥在望！
　　怀中的雪包已经融化流尽，他的脚步也已不复迅捷，踉跄着只是不肯放开桎梏我的手臂。他的眼神早已开始涣散，只是在我不断地呼唤中勉强维持着最后的一丝清明。
　　终于在距不木屋不足百步的地方，他轰然倒地，我被甩得滚出十几米远！
　　哪里顾得自己身上疼痛？连滚带爬的冲回他的身边——他却已不复清醒！
　　望着不远处的木屋，咬咬牙，我将双手从他背后肋下穿过，使劲全身的力气拖着他向木屋蹒跚！他赤裸的肩背在雪地上留下一条清晰的水路！
　　等到跌跌撞撞得将他拖进木屋，我跌坐在地，再也没有一丝气力！
　　如果不是小腹突然开始绞痛，我几乎要这样昏睡过去！
　　顾不得思及这莫名的疼痛，我挣扎的站起身，踉跄着将他扶到小屋唯一的木床上！
　　不过离开雪地这片刻的功夫，他身上的体温又在回升！我将珠子连同雪水浸透的衣服一起覆在他的身上！珠子更是放在他心脉之上！
　　雪！救命的雪！
　　我踉踉跄跄的从木屋里翻找，我记得这里有木盆的！用来洗米做饭的木盆！
　　好在很快让我找到了，我抱着木盆冲出门外，手捧盆盛，很快盛了满满一盆冰雪进来！
　　整盆雪倾倒在他身上，不过片刻，便已融化殆尽！不够，远远不够！我转身便马不停蹄的再次冲进风雪……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来回端了几盆！终于，倾倒在他身上的冰雪融化的速度慢了下来。等我再端回来几盆雪后，他身上的积雪已经越剩越多！这时，我才觉得腹中绞痛已是难忍！
　　我挣扎着倒在床边！这种久违的疼痛再是熟悉不过！几乎所有年轻女子都逃避不了的噩梦——癸水痛经！
　　老朋友了，从它第一次拜访我，这些年来几乎月月给我好看！每每来访之前，都要大张旗鼓，大肆虐行！好在吃过它几次亏后，我早已学得精明！提前预备下汤药，提前两天就不再接触任何寒凉的东西，这本是安抚它的最好办法！可是这次，它来得太不是时候了！我早就忘了迎接它的到来！何况这两日来风雪中奔波，这半天又握冰鞠雪！
　　它开始疯狂的报复我了！这次的疼痛超过我记忆中的任何一次！
　　不行，积雪还不够，这种疼痛只会越来越厉害，我不能坐等！我挣扎的起身，咬牙再次冲进风雪！
　　一盆又一盆，直到他的身上、四周，木床上下都被积雪覆盖围绕，眼看着他的呼吸慢慢平缓，方才松了口气！我很想就这样躺下，再也不要起来！可是我还需去准备亵布，不然一会儿就要出大丑了！
　　好在这小木屋里留有不少那些猎户们的备用衣物——追捕猎物的过程中，衣物的损坏不可避免！
　　我咬牙翻找出来将自己收拾妥当，这才按着绞痛的小腹把自己在小屋的地板上蜷缩成虾米的形状！
　　不知过了多久，我想我是昏睡了过去！
　　寒冷让我维持着零星的意识，虽然一直裹着他的斗篷，可我里里外外早已冻得透了！明知不能睡着，明知这样会冻死，可是眼睛，我实在无力睁开眼睛……
　　很困……很累……我几乎要放弃了，却隐隐听见有人在唤我的名字：“灵儿……灵儿……”
　　不要吵我，不要吵我！我很困啊，我要睡觉！
　　“不行，趴在这里睡觉要着凉的！快起来！”朦朦胧胧的睁开眼，一袭蓝色的长衫映入眼帘，一张英俊的少年人的面孔在我眼前放大，脸上是宠溺而无奈的笑！一只大手使劲揉着我的头发：“快起来，懒丫头。不是说要抓天牛去吗？我的字已经写完了，可以走了哦！”
　　“嗯，我这是在哪里？”我迷迷糊糊的抬起头，周围窗明几亮，竟然是一间大大的书房，我竟然是趴在窗下的一张书案上睡着了！
　　“对不起，让你等久了，可是完不成这篇策论，先生会骂死我的！要是知道是因为被你拉走抓天牛才耽误了功课，回头肯定要连你一起训的！”
　　“哼，我才不怕他呢，他敢训我，我就告诉我娘去……”
　　“灵儿！”他宠溺的捏捏我的脸，打断了我的话，“不能这样，师娘的身体不好，不要让先生再着急了！”
　　“嗯，快走吧！”我起身就向书房外冲去，就听见他在身后喊：“小心！门槛……”
　　可是已经晚了，脚下一绊，我重重的向地上摔去……
　　猛地一惊，我睁开眼，木床上的人影映入我的眼帘！
　　一下子清醒过来，竟是个梦，竟是个如此清晰的梦！
　　“灵儿……灵儿……”他竟然真的在唤我！
　　“我在这里！” 不知他怎么样了，赶紧爬起身来，一时起的急了，一阵眩晕！踉跄着扑到床前，却见他依然双目紧闭！
　　明明还在昏迷中，口中却在喃喃：“灵儿……你，小心些……总是这样……总是这样……摔疼了吧……过个门槛这么难吗？……好好……都是我的错……赶明儿……我就把这个门槛锯了……”
　　他嘴里的灵儿是我吗？这样调皮任性的女孩儿，我并没有印象！
　　“你不要生气……好好，算我错了……都是我的错……”
　　“你怎么样了，你醒醒！”随我怎么推他，他却只反复说那一句：“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昏迷了还算正常，这样满口胡话可就不好了！
　　摸摸他的前胸，又伸手到他身下探探他的后背，温度虽高，却总算是在人体可以承受的范围内！特别是有珠子看护的心脉，几近平稳！
　　明明看上去已经好很多了，为何人却更不清醒？
　　怎么做？到底应该怎么做？
　　显然仅仅依靠冰雪降温是不行的！冰雪只能从外降温，不过是一时延缓了毒性，但他体内热毒依旧汹涌泛滥！这样下去，他坚持不了多久！
　　冰山雪莲和处子心血！这两样抑制毒性的关键，我又要到哪里去找？
　　唯一的指望除了冰雪就是这颗珠子！父亲倒是说过这颗珠子能解血毒，可是血毒多样，他的毒性又与一般毒性不同，是否对症，又要如何入药，那都是半分也错不得的！我到底该如何是好？
　　突然记起最后一次上山时，多采了些药一时来不及带走，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
　　药草倒是很快找到了，翻检辨认，却多是治疗跌打止血的外伤药！勉强找到两种对伤寒发热有些功效的清热解毒的草药，料想对他未必管用，但总也吃不坏他！
　　好在这小木屋腊肉米粮都有预备，锅灶瓢碗样样不缺！赶紧找了个瓦罐将几种有点用处的草药捣碎了点火煎上。
　　适才的小憩还是起了些作用的，现在活动起来，再有炉火可以依靠，手脚已渐渐回暖！一番奔波，已近天明，我方才觉出饥肠辘辘！又翻出腊肉和米粮做上锅灶蒸煮。
　　想起方才差点睡死过去，不仅暗暗后怕。若不是他说胡话将我唤醒，真不知会是个怎样的结局！
　　煮熟了饭，胡乱吃了些果腹，觉得身体又有了气力。草药也煎好了，拿碗盛了扶他喝下！喂药还算顺利，想再喂他些吃食却不能够了。他根本无法咀嚼下咽！
　　这样下去还不知道要坚持几天，他总要吃点东西才能活命！只好将米饭重新熬成稀粥，又把腊肉咀嚼嚼烂了送进他的嘴里，用粥水送下！费了半天气力，总算喂了他大半碗饭和一小块腊肉！
　　喂他饭时，他眼睛睁开了两次，第二次我几乎看到了他嘴角的微笑，但或许只是我的错觉，毕竟他的神智依旧没有清醒！
　　我不敢再睡觉了，熄了炉火，又端了许多积雪进来堆放在他四周，心脉暂由珠子护着，身上却不能缺了冰雪降温！虽然不必再往他身上倾倒，但是，尚需在他四周保持冰雪来控制他的体温。
　　小木屋成了冰窖，不消片刻，我偏又被冻得僵直！受寒太深，经血不畅，我只觉得腹中绞痛的快要死去！现在这个屋子里最温暖的地方就是他的身边了，所以从喂他吃完饭后，我就赖在他的身边，顺便检视他的体温，略有升高就往他身上撒些冰雪。
　　窗外渐渐明亮，日出东山！我却又冷又困，越来越难保持自己神智的清醒！
　　朦胧间，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庭院……

　　池塘边上，假山后面，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蹲在地上，正把一把石榴籽儿埋进土里。身边的少年十四五岁的光景，正含笑看着她以手覆土，玩的两只小手黑乎乎的不亦乐乎！
　　“玉哥哥，石榴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才能结出大石榴来呢？”
　　“呵呵，很快的，比你长得快！”
　　“那就好了，赶快长成大树，开一树的花儿，结一树的石榴！如果我省着点儿吃，一天只吃一个，也许可以吃一年！”
　　“呵呵，可是等你长大了，等你嫁人了，你就不能天天守着这棵树吃石榴了！”少年的眼睛亮闪闪，语气宠溺而戏谑！
　　小丫头呆呆的想了想：“是啊？这可怎么办呢？如果我嫁的那个人家里没有石榴树可怎么办呢？如果我知道我将来要嫁给谁就好了，我就把石榴籽儿分给他一些，让他现在就种上！那样等到我长大了，嫁给他的时候就可以天天有石榴吃了！”
　　小丫头对自己的主意很是得意，觉得自己的法子实在是太明智了！可是头一歪，又想到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可是，我还不知道我该嫁给谁啊？多可惜啊！只能等我嫁给他之后再种树了！嗯！等我成亲的时候我不要捧苹果，我要从这棵树上挑一颗最漂亮的石榴，带着它上花轿，这样我就可以下了轿子马上就把石榴种下去，就可以尽快有石榴吃了！”
　　少年的嘴角已经快要咧到脑后了：捧着石榴上花轿，还一下花轿就去种树！这样的主意，这样的新娘子，也就只有她这样的小脑袋才能想出来！
　　使劲儿忍着笑，少年一本正经道：“那就只好这样了。不过这样，你可能有好几年都吃不到石榴了，毕竟一颗树要长好些年才能开花结果。不过，那时候这棵树一定已经结了很多果子了，我会尽量给你留几个的——如果我的娘子不太爱吃石榴的话。若是碰巧我的娘子也很喜欢吃石榴，那我就没法子了……”
　　“不行！这是我的石榴树！不许你给别人吃！”小丫头撅着嘴，气鼓鼓的模样！
　　“啊？我也不行吗？我爹还有谦叔也不行？”
　　“他们当然可以！”小丫头站起来一跺脚，圆圆的小脸蛋儿上两腮的肉都跟着哆嗦了，“我是说别的人不行！特别是你的娘子，我又不认识她，凭什么让她来吃我的石榴！”
　　“可是，我总是要娶娘子的啊！到时候你也嫁人了，你又不能天天来吃，我们又都不那么爱吃，到时候难不成要看着这满树的石榴烂掉不成？就算我娘子不吃，你还不知道会嫁去哪里？到时候，我看都看不到你，又如何能给你送石榴呢？”
　　“那我不嫁远了，就从京城里面找一个！”小丫头歪着头边想边说，“最好离你近一些，可以经常来看你，就像黄公子那样……嗯，如果嫁给他……”
　　眼看着小丫头离自己的设计越走越远，少年慌忙打断她：“不行，不行，你绝对不能嫁给他！黄公子家的夫人已经有好几位了，都很厉害不说，家里规矩也大，都是不能轻易出门的！你若是嫁了他，这辈子都别想见到我了！”
　　“哦，对哦，我娘也说了，很多大户人家的规矩都是不让女孩子随便出门的！那可怎么办？嫁给别的人说不定也会这样呢！到时候连门都不让出，更别说是找你来玩儿了！”
　　看着小丫头苦恼的模样，少年的嘴角又弯起来，已经离他想要的结果越来越近了！继续点拨她道：“是啊，如果他家的规矩大，说不定石榴树都不让你种呢！其实，京城虽然大，很少有人家像我家这样没规矩的……”
　　“是啊，是啊！那可怎么办啊？”小丫头想了一想，小泥爪子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仿佛下了很大决心：“那好吧，就只能这样了——我嫁给你好了！”
　　少年的嘴角更弯了！不过再听下面的话，他的嘴角又耷拉下来！
　　“这样我就可以天天有石榴吃了！”
　　果然，他还是没有石榴重要，不过小丫头接下来的话又让他恢复了几许信心：“嗯，嫁给你也挺好的，我就不用来回跑了，可以天天跟你玩儿！”
　　少年无奈的摇摇头，宠溺的看着小丫头——眼睛里是泛滥得几乎要溢出来的温柔。可惜，显然小丫头会错了意：“怎么？你不想娶我吗？大不了我以后不淘气了，我再也不抢的你的笔了，我也不把墨水撒你身上了，我再也不把青蛙放到你的被窝里了，我也不叫你趴下给我当马骑了，我也……”
　　小丫头还在掰着手指头数落着自己的“罪行”，少年已经上前一步，轻轻拍拍她的头：“不要说了，再说下去，我就真的不敢娶你了！”
　　“啊？你同意娶我啦？”小丫头高兴的跳起来！
　　“对，对，我同意了，我娶你！小灵儿，做我的新娘子，捧着最漂亮的石榴嫁给我！”
　　我以为这句话是梦里听见的，可是，却如此真实的响在我的耳边！
　　“灵儿……嫁给我…………你答应过的、嫁给我……你忘了……全都忘了……灵儿……”
　　我一下子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睡着了，并且趴在他的身上，几乎整个人都贴在他的身上——难怪我不觉得冷了，原来是抱了个火炉子！
　　而他依旧在喃喃的说着胡话：“灵儿……你都忘了……都忘了……你说过的话……你答应的……你已经……忘了……”
　　眼泪一下子涌上来！曾经的记忆像是黎明前的那一抹曙光，虽然少得可怜，却拥有足以撕裂黑暗的力量！隔了层层黑幕，埋藏在岁月背后的真相呼之欲出！不知是惊是惧，我已战栗的几乎无法控制身体！
　　“玉……哥……哥……”轻吟这熟悉而又陌生的称呼，仿佛午夜梦回，惊醒了千年的承诺！石榴梦断簪花冷，青梅空折竹马寒！
　　“灵儿……”昏迷中他仿佛听到了我的呼唤，呢喃着回应着我！
　　不能这样等下去了——他会死的！我已经失去他一次了，这一次，我绝不能再这样眼睁睁的放弃！
　　雪莲是无法了，那些清热解毒的药剂不过是聊胜于无，但是，处子心血并非无法可想！
　　取了灶上的剔骨刀，点了炉火，把刀架上加热消毒！止血药，绷带，虽不如在家时方便齐全，倒也勉强寻得！
　　我用积雪清洗着自己左臂的臂弯处！上次跟谦叔说的法子不知道他记下了没有，却不想要由我亲自来试！
　　准备妥当，先用布带在上臂狠狠扎紧，系下活扣，寻准血脉位置，一刀刺下！鲜血渗出，扶了他的头，将臂弯处送入他口中！
　　人虽昏迷着，料想这样的治疗经过得多了，鲜血入口，竟马上吞咽起来！
　　原本最担心的就是他昏迷太深，不肯下咽。看他如此配合，才让我放下心来。把上臂紧系的布带松了松，血更喷涌！
　　不知他喝下多少，不出片刻，我已经觉得有些头晕！想他以前毒发，至少需要两位女子的血量，今日之事，我心中早已澄明：不过是拼了一死，哪怕将我血喂尽，也要保他性命！
　　不知该喂他多少，更无法计算他已吞了多少，只好由他自取！
　　头越来越沉，我已经无力支持身体，整个人靠在他怀里，只把手臂奉上！就在我神智渐逝之时，朦胧中梦回石榴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