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水溟》苏素尘鸢

2、任务

　　庄主挑着我的下颚，手指温凉。他用他那双桃花眼盯着我瞧，我被迫直视，那桃花眼本就极魅惑，长在此人脸上着实将其发挥到了极致。
　　“十五岁见你已然美丽不可方物，十八再见，倒是只增不减。女子的美丽着实令人心动，阿溟该要好好被护在掌心才是。”

　　他松开我的下颚，温凉的手离开了我的皮肤，我回过神，眼见他嘴角噙笑看着我。
　　要说十五那年我还不甚明白，如今的我倒是有些明白了。被故行山庄收留之人皆是要为故行山庄卖命，有人授我们武艺，教我们制毒用药，男子有能力时便可出去执行任务，而女子需得到十五及笄方能接收任务，再去执行。庄主待我们这样好，无人不愿为之卖命。
　　但故行山庄也养无用之人，我就是那无用之人之一。只是人皆不愿成为那无用之人，因而常有人问我为何这样安心待着，我也不知。

　　“庄主找我，可是有任务？”我开门见山。
　　庄主直勾勾看着我，我不懂他的神情，只见他闭了眼又睁开，我才发现他的嘴唇颜色淡得很，有些病态。
　　“过几日山庄要赢客，武林盟的人。到时，阿溟，我要你惊艳众人。”
　　他倒是淡淡开口，我却皱起眉头。
　　“为何？”
　　“因为你是故行山庄最大的棋子。”

　　他回答得极快，毫不犹豫，我甚至怀疑庄主早就准备好了，只待我问出口。他也毫无保留，毫无欺瞒，我心下明了，我本就是故行山庄的棋子，倒也没有异议。
　　只是最大的棋子这放我身上着实令我受宠若惊。

　　有风不知从何处吹来，有些冷瑟。我环顾了下，并未找着风落进来的地方。
　　眼睛突然落在那双玉足上。
　　鬼使神差地，我走过去，蹲下，将手覆上了早已冰冷的肌肤上。
　　明显感觉到颤抖，我抬头，“这个地方偏僻，风都比外面来得冷，你不该赤着脚。”
　　自然到我并未觉得有任何不妥，下意识的流露，我甚至觉得这不是我自己。

　　“阿溟，”他弯腰扶起我，我站起身，突然离他近得只有两根手指的距离。
　　我望进他眼中，什么想法也没有。只觉他伸手抚上我的头发，听得他道：“你天生的蛊惑神性，真令人不安。”
　　我想了想，非常认真地说：“我并不是对谁都这样，我也不知为何对你如此。”
　　突然想到什么，我笑了，“兴许因为你是我的恩人！”

　　这个答案甚合我心，令我突然明朗起来。他确实是我恩人，我对他如何好都是应该的，他如何利用我似乎也是应该的。
　　他看我笑得这样明朗，也不禁笑了，笑得与之前的嘴角含笑不一样，这是眼角的笑，我认为他真心觉得我好笑。
　　不过他笑起来极好看，有恍人心神的力量。就似我住处那棵碧桃树，它极少结果子，只开花，一开花就可令这天地都失色。
　　他笑着笑着又开始往回走，走回那纱帘里头，雪青清淡又妖冶，他身穿着它越发离尘起来，我一瞬间以为他乃话本上所说的神仙来。

　　“这几日你好好准备一番，故行山庄的生死握在了你故溟的手里。”
　　我心有疑问却未问出口，故行山庄的生死，掌握在我手里？我不明白的有太多，却也知道该让我明白自会让我明白，我何必多问上那么一句。
　　“好。”
　　我应下来，帘后那人挥了挥手，我领会，便退下了。

　　走出那间屋子，我不由回头看一眼，脑海里只闪过两个字：落寂。
　　偌大竹屋中，纱帘落下，人影萧萧。

　　那位在外守着的绛紫武服之人见我出来便径直带我离开。
　　他带着我回到了我的住处，我知他无话，我也无心说什么，以致一路沉默。

　　就在我欲推门进入时，那人突然对我行了一礼，抱拳道：“属下无息今日起姑娘有何差遣皆可寻我。”
　　我手上动作一顿，回身，“是庄主派你来的？”
　　“正是，庄主命属下护溟姑娘周全。”
　　我心下顿时了然，不知为何有些许无奈，伸手抚下了无息行礼的手，“庄主原是一早便算计好的。”
　　无息低眉顺眼立着，我想这一个大男人跟着我着实有些不太有面子，于是对他挥了挥手，“你不用跟着我，你且去忙你的事。”
　　我看他抬眸瞧了我一眼，撞上我的目光后又平静地移开。

　　“姑娘有吩咐自可唤我，无息隐于暗处，听令再现身。”
　　言毕他便消失了。
　　我睁着我的眼睛也没看见他是如何消失的。速度快到我眼睛都捕捉不了，令我不禁感叹这才是高手啊高手...却要屈于我这样一个无用之人下，我都替他不值。
　　细想来，庄主派这样一个高手来保护我，看来几日之后那场宴会果真相当重要。

　　正因如此，接下来几日我甚是刻苦。自我进了这山庄，还从未这样勤于练功过。就这几日我便翻遍了书阁的书，上到制毒炼药下到武术入门，我皆看了。也正因这几日的翻阅我才得到了此后与我一道尝尽世间万千滋味的同伴——故水。
　　故水，乃上古冰笛。由忘川水凝结成的冰制成，与普通玉笛差别甚大，书上写道这‘故水’怨气灵气皆占，乃上古的兵器，具有神识。我读来却觉好奇亲切，念念不忘，便与那无息随口一提，第二日无息便把这笛子送到了我面前。
　　他说庄主送我，此后这便是我的兵器。
　　这冰笛通身剔透，流光溢彩，简直是万年难得一见的宝物，我拿着它喜爱得不得了。
　　我自是好奇为何庄主拥有此物，但转念一想庄主那般人物，有再难得的宝物也不足为奇了。

　　几日后，山庄果真来了宾客。
　　武林中各家门派皆来了人，使这平常冷清的山庄热闹了不少。
　　后来我再了解，方知这是三年一次的“论武大会”。今年武林盟提议将这大会设在故行山庄，庄主二话没说便应了下来。
　　那众门派“论武”之处便是我等山庄收留之人习武的大场地，位于故行山庄后山前大块平地，中间乃是块大大的阴阳台。

　　论武第一日我便穿上了件庄主命人送来的乌色武服。看到这乌色，我心里当真欢喜得很，如若庄主在我面前我定要冲过去好生夸赞他。这庄主的眼光这样好，那我今日也定要达到他的期许，绝不给他丢脸才是。
　　抱着这样的心态，我一脸笑意地穿梭在这山庄里，见了我的人皆奇怪地看我，他们平日里难得见我展颜，觉得奇怪也不为过嘛。

　　我也遇着了众多外来的人，也就是那些门派的弟子，有白衣飘飘的，有暗然狠怪的，有面如春风的，有冷漠严峻的......形形色色，倒叫我看了有趣得很。
　　各个门派皆穿其特色服装，因而各个门派极好辨认，而山庄中的我等平日里皆随意散漫惯了，没什么统一，皆凭各自喜好。
　　人既多了，这样便难免有些闲言碎语，我经过一处庭院，正巧听到几人在那谈论，我不禁放慢了步伐，欲听清他几人说了什么。

　　——故行山庄果真一派荒唐，同那庄主一般荒唐！
　　——盟主将此次大会设在此地，不正是给这故行山庄下最后通牒吗！
　　——三年前的论武大会那庄主做出那等事情，盟主能容他已然宽容至极！给足了面子！
　　——这整个故行山庄都是他自己一手策划，与外界毫无交流，凭这各门派都忍不了，何况盟主！

　　什么？故行山庄不是善名远播么？庄主不是在整个江湖都光照千里么？
　　我皱眉，不甚相信这些人所言。却欲去套套话，于是笑得极其谄媚走过去，令我自己都甚觉恶心。
　　“几位可是说这故行山庄的庄主？”

　　那几人见我突然插入都上下打量我一番，我越露出八卦神情，他几人倒似放下心来。
　　背后议论本就不论谁是谁非，人皆如此，情感大于理智。

　　“可不是嘛，这故行山庄在武林中早便无了地位。正是拜这庄主所赐。”
　　听到这话心里越发好奇起来，不禁问道：“我第一次参加这论武大会，对江湖之事全然不知，可巧碰上几位前辈，可能与我说道说道？”
　　也许正是我这种江湖新人，使得这些人觉得自己是江湖有地位之人，因而产生虚荣感，所以我这番话对他们甚是受用。

　　“这故行山庄二十年前方出现，一出现便收留各处无家可归之孩童，名声自然极好，可这庄主却特立独行与这武林毫无交流，教人如何能够信任？”
　　我却甚是疑惑：“为何偏要使人信服？这庄主做的不是好事吗？”
　　那人听我这话似乎及其不理解，摇了摇头。

　　“说你是初出江湖你确不是一般单纯，这武林岂能容下把握不住的人？岂有这样一个大派不加入武林盟？他即便做了再好的事，也令人害怕。”
　　我心里却不甚赞同这话，但我也知这话确实有道理。
　　“几位前辈，可能与我这新人说道说道这‘荒唐的’庄主？”我没忍住想要借此探索一番这庄主。

　　那几人似乎找到了一个发泄口，巴不得多说给我这江湖新人听。
　　“江湖中无人比这故行山庄的庄主更为神秘了，如今江湖中对他一无所知，连他姓甚名谁都未知。只知他所到之处，无一不达到他的目的，可见他手段非常，且收留的这些流离失所之人皆为他所用，可见他眼光深远。”

　　“而且啊，他与这山庄隐于世，却又在武林中处处可见他的人，譬如三年前最轰动的武林盟戚长老被杀一案，正是故行山庄人所为，盟主特找他前去，他却直接拒绝，两耳不闻。你说，他是不是荒唐至极？”

　　三年前我恰巧十五及笄，他唤我前去，我也是拒绝于他。未曾想还有这桩事，戚长老被杀之事我当时也有所耳闻，却全然未放在心上，如今听来，倒是一件大事。
　　脑海中浮现前几日所见的庄主，我看不懂，正如旁人所说那般神秘。可我却心底里觉着他绝非坏人，我不觉他荒唐，要说我为何这样笃定，我也说不上来，毕竟我如今所知他于我仍是救命恩人且给我容身之所，待我也极好。我一向只信自己，旁人之话皆难搅乱我。

　　我想着便笑了笑，不愿再听下去，只笑道：“谁知荒唐便是荒唐呢，倒不如亲眼去瞧一瞧。”
　　在那几位的怪异目光之下，我礼貌性抱拳施礼，轻飘飘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