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持剑天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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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露重，月光深沉。
幻海城的地下牢笼里，谢如画双手被缚，以犯人的姿态被绑在刑柱上。身上穿着的依然是那件宁王城的白月色长衫，只是如今这月白色早已一片殷红，蒙上了一层尘埃。而谢如画嘴角依然不断有鲜血溢出。可是她却一直注视着一缕从窗外泻入的如水月光，丝毫不在乎现在自己的处境。好像，那一缕月光成为这个黑夜中她唯一的慰藉，如同她身上这件月白衣衫的主人。
渐渐她嘴角咧开一个有些渗人的微笑，“虞倾城！她不会放过你的！你所谓的爱不过是你的骗局！你居然可以忍心看一个人为了你整夜无眠，愧疚缠身！你居然可以用自己当最锋利的武器！虞倾城！姑奶奶我不会放过你的！！！”说到愤恨处，谢如画居然气血上涌，一口血喷了出来。
“好啊，我就是要她不放过我。”站在谢如画前的人红衣飘扬依旧。她的语气里居然带着一点不忍。
虞倾城走近谢如画，轻轻挑起谢如画的下巴，眼神里的轻蔑让人无法忽略。
微微一笑，“你们一开始就计划好了？”
谢如画想要将虞倾城的手甩掉，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只好狠狠地瞪着虞倾城那张比看似倾城却给她以蛇蝎之感的脸，一字一句道，“没错，我们从进入黄泉冽地的那一刻，就已经计划好了。”
“因为王城知道即使她是去蝶林幻海依旧有人不会放过她，所以第一次我们变换身份故意漏洞百出，让幻海的人放松警惕。在黄泉冽地，虽然我们顶着对方的面孔，可是我们的性格神态却丝毫未变。没想到你们真的那么蠢！”说道这里谢如画鄙夷一笑。
“你们居然真的相信我们的水平就到这里了。所以昨夜便装，我们很成功的骗过了所有人。呵呵，你那个棋楼二子，也不怎么样嘛！虽然王城便装成的我简直栩栩如生，但是我没办法学她那种无悲无喜的语气，所以都尽量少说话了。结果，那个若璃居然一点都没有发现，……”
谢如画还未说完，就被虞倾城那淡然一笑打断了。
总是觉得，忽略了什么，似乎没那么简单。
“喂，你为什么那样笑？”谢如画觉得心里隐隐不安。
虞倾城没有回答，依然是对她会以淡淡一笑，可是那笑却看不出悲喜。
“可是，王城她不知道，那个不肯放过她的人，是你！”谢如画大叫，声音尖锐悲怆。
虞倾城拍了拍谢如画的肩，然后转身。她眼里全然的淡漠让谢如画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和当年那个冷艳的红衣人相差甚远，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你呢？虞倾城。带上了面具的人，究竟是谁？
“虞倾城，为什么你一眼就知道我不是宁王城？”谢如画对着虞倾城走出牢笼的深夜大叫道。
回给她的却是一室的沉默，虞倾城早已远走。
忽而，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带着几分冷漠道，“她永远不会因为疼痛而下跪。”
“她也永远不会，用那样震惊的眼神看着我归来。”
风里传来的声音，在牢笼里萦绕，谢如画觉得心里悲凉。
是啊，宁王城一身傲骨，怎可屈膝。
是啊，宁王城一世绝然，怎会迷情。
若是她，定然再次拔剑，拼死一博。
谢如画看着窗外月光，忽然觉得眼前一片朦胧，眼泪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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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朦胧胧中，宁王城觉得自己好像听见了一群小童的朗朗书声，清脆而响亮的声音如水晶般透明，仿佛穿越了不知道多少个四季在耳边回旋起来。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
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十六君远行，瞿塘滟滪堆。五月不可触，猿鸣天上哀。
门前迟行迹，一一生绿苔。苔深不能扫，落叶秋风早。八月蝴蝶黄，双飞西园草。
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早晚下三巴，预将书报家。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
那群小童里，声音最响亮的是谢丞相家的二小姐，她才刚刚换牙没有几天，吐字不清楚却还是硬要鬼哭狼嚎一番;声音最小的是小妹初愿，她的年纪太小，却因为太粘自己而被皇母允许跟来书斋;还有身边那个眼神如她已逝父亲一般疏离的小女孩，她今年才到自己的肩膀一般高，在初愿缠着自己的时候她那双眼睛里依然可以看见赤裸裸的羡慕，她是……；还有那个坐在自己左边永远正襟危坐笑得温良如玉的少女，她总是喜欢一个人看着蓝得清澈的天空然后有些宠溺地摸着自己的头，用已经有些变声的沙哑声音念着她最喜欢的诗词，她是，……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那个少女的声音在耳边一遍又一遍的回响，仿佛她又看见了那蓝得窒息的天空下少女对着自己笑得一脸璀璨。
朦胧中，宁王城发现自己似乎看见了以前的自己。少时的自己，笑得阳光灿烂。而领着自己的是那温柔的少女，拉着自己衣服的是年纪小小的初愿，站在自己身后一脸疏离却看得见有阳光从她脸上掠过的女孩和大嗓门的如画正在争吵不休。
一切一切，如同那个温柔少女最爱的诗一般。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可惜青梅曾竹马，如今不见少时郎。
“城儿，城儿，……”忽而她听见有人如那温柔少女一般的唤起她的乳名，由远及近，渐渐清晰了起来。
宁王城睁开了双眼，竟然发现泪流满面。身后倚着的是黄泉冽地四个大字的石碑，而有人正在细心地将泪从脸上拭去。
“你……”宁王城握住那只拭泪的手，看着那只手的主人震惊得无话可说，想要开口，却不知如何言语。
少时温柔的少女与眼前这个眼神温柔如故一身粗布衣却仍然遮掩不住她那浑然天成的秀丽的女子逐渐重合。
宁王城紧紧咬住下唇，不肯在看眼前的女子。而这女子并不在意，那只被握住的手反握住宁王城。缓缓道，“城儿，你清瘦了不少。”
宁王城依然不肯回应女子，只是那只被反握住的手微颤。
“城儿，为什么不肯看看我？”面前的女子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宁王城的头，如同少年时那般。
而宁王城似乎一震，脸上表情变得僵硬，她抬起头，看着眼前温婉如故的女子，缓缓道，“皇姐，……”
那声音似悲似喜，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细听来，还有一丝颤动。
而女子似乎不为所动，依然轻抚宁王城长发。许久，她道，“你怎么忘记了？世间再也没有宁持剑，我就叫持剑。我不是你皇姐。”
“城儿，你可知道，当年你给江玥下天涯的时候，当年江玥因为天涯而跌在我怀里死去的时候。我就不是你的皇姐了。”
宁王城浑身僵硬，觉得自己顿时动弹不得。皇姐，……
是的，宁持剑，那个比自己大了足足八岁的皇姐，那个总是被皇母称为性格温吞不适合成为皇家人的皇姐，那个总是在天气晴朗时带着自己和弟妹去御花园放纸鸢的皇姐，那个总是在书斋里用沙哑声音一遍又一遍念着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的皇姐，早就在自己亲手毁掉她至爱的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这世间，再也没有皇姐了。
那名女子，或者应该成为持剑，抽出与宁王城相握的手，向后退了一步。脸上的表情，已经从宠溺变成了疏离。甚至，还有一丝恨意。
宁王城呆呆看着她道，“为什么，救我？”
“城儿，这么多年，我没有恨过你。虽然，江玥死在你的手上。”持剑看着宁王城觉得她并没有什么错误，当年因为江玥性格随意，不肯自己继承皇位，要自己随她一同笑傲江湖，自己欣然应予。自己本身也并非可造之材，帝王之位如何支撑得起来？谁知道，二皇妹性格太过绝然，定要自己当这个本不属于自己的位置。为了达到目的，她竟然对心中所爱下了天涯这等剧毒。无药可救。
天涯，当真成了断肠人的天涯。天涯，当真成了无法触及的天涯海角。
当看着心爱之人的身体在怀里一点一点冰冷的时候。最恨最怨不是亲手将爱人送入坟墓的由自己带大的皇妹，而是，……
“我恨的，是这帝王之家。”持剑看着宁王城，眼里的疼惜可怜一览无余。城儿，你可知道，你说那万人之上的位置是世间最美好的位置，要送予我。却不知道，我要的不过是这笑傲江湖里爱人对我的嫣然一笑。这帝王之家最是无情，这天下第一的位置最是孤寂。
宁王城看着眼前那温婉如故的女子，觉得有些东西果真一去不返。比如皇姐，比如虞倾城。比如那句，“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
“皇姐，……”宁王城言而欲止。
“对了，城儿，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可知道，你第一天你一直在呕血，我不敢靠近你分毫生怕你再次气血翻涌，现在已经好多了。为什么会受这么重的内伤？”
“第一天，……”宁王城重复这持剑的话，“皇姐，我昏迷了几天？”
持剑叹气，“算上今天，已经三天。”
宁王城心里一惊，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自己四肢无力，想要吐息却觉得丹田中的内力被什么东西吸附起来了，无法运用。
“皇姐，……”宁王城看着持剑，皇姐为什么？
持剑看着王城那副软弱无力的样子，表情忧伤，眼里却带着一丝癫狂，凄凄切切道，“王城，我的手上涂满了情牵。”
宁王城一惊，这情牵，只要沾染就会侵入体内，虽无色无味无毒，却是是习武人的大忌，因为它如同它的名字一般牵制这习武人的内力，令习武人功力大减。现在她被重伤内力本已不多，这样一来那仅有的内力被情牵制住，犹如一个废人。不，甚至比废人更甚，因为情牵虽然无毒，可是在中了它以后若是仍要呼吸吐纳内力，就会将情牵引为情毒。每每动情，必然五脏六腑阵痛万分。刚才，皇姐轻抚她长发，轻握她的手，为的，不过是让她身重情牵。
皇姐，你当真如此怨我？宁可自己也身受情牵也要我肝胆俱裂。
“宁王城！”持剑不再像刚才那般温婉，看向宁王城的表情无比狰狞，“我要毁了你的双目，然后将你送入不堪的勾栏之地，让你尝尝从云端坠下的感受！”
语罢，持剑居然掏出匕首向宁王城刺来，宁王城逼上双眼，坦然接受。
皇姐，若是我欠你的，我还！
可是却没有等来意料之内的疼痛，忽而觉得一阵风凛冽地吹打的在脸上。
当宁王城睁开双眼时，见到的却是晕倒在面前的持剑，还有，还有，……
那红衣如血，如血红衣，她站在她的面前如同每次她在午夜梦回回首望见的那般英姿依然，她的红衣在空际飘扬，宛如那片凤凰飞花的殷红在空中绝舞，也宛如黑夜之前天际那一闪而过的血色残阳。
可是，红衣人蓦然回首却像没有望见她那般，眼神冷漠得令人颤抖，红衣人望着苍天，站在她的面前，如同某张她永远无法进入的浓丽画卷那般。
想起那剧毒的名字，忽而记得，天涯是咫尺惘然成天涯的含义。
她衣衫凌乱，她红衣飞扬，她们一同仰望着这广阔的天，却永远也无法寻到它的尽头。
宁王城忽而发现，这天，蓝得如同儿时那般清澈，也令人窒息。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持剑天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