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知》拂燃

1、第一章 白鹿城

　　天气有点阴，县衙门口的马齿苋没了烈日的照射还显得有生气一点，元熙妙两手攥着块黄布，沿着黄土夯成的墙根慢慢走着，她现在脑子里一片混乱，不知道该快点回去宿院里收拾行李还是直接动身去郢都。
　　“元文书，要回去了？”
　　身后传来匆促的脚步声，是吴均。熙妙侧过身躬身行了一礼，复与吴廷掾并行。
　　“刚来了圣旨，太后娘娘身体不太好，召我回去侍候，即刻动身。”
　　吴均点点头“回去便好，不必再回这里了。”
　　元熙妙心中复杂，白鹿城虽然荒凉，隔着一座鸣铎山之外就是鞑族人生活的地方，冬冷夏热，经常有流民侵入，盗劫之事也经常发生，元熙妙虽然在这里执的是文书一职，却也因为是官府中人而担心自己的安危，何况她又是不多见的女吏。但是呆在这里再苦再累，也比回到郢都睹物思人好得多。思及此，她苦笑了一下，“在白鹿城有吴廷掾你这知己，比那死气的皇城好不知多少倍。”
　　三年前元熙妙以负罪之身来到白鹿城，县衙里几乎没有人愿意搭理她，不冷眼相待的就是好的了，吴均是县衙里的廷掾，从邻近的蠡县调来，为人十分正直有礼，只有他对元熙妙十分友好，两人都是对琴棋书画有所爱好，一来二去两人成为了挚友，三年来吴均给了孤身一人在白鹿城的元熙妙许多帮助，元熙妙有什么要紧事也先和吴均商量。周围的多事之人有传言两个人关系不正当，可是他们从没当回事。现在元熙妙心中很是酸涩，离别之际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又停下脚步侧过身向吴均又重重一辑，“这几年多谢吴廷掾的照拂，待太后病情好转我能回来是最好的，若不能，我也会寻机会回来看你的。”
　　吴均忙伸手来扶，待元熙妙起身，放声笑了两声，拍拍她肩膀正色道：“你难道真的在这里待一生？郢都的人和事，趁这机会回去解决掉岂不更好。”
　　从县衙到宿院不过短短半四分之一炷香的时间，眼看就到了。
　　元熙妙摇摇头，没再接这话茬，而是吸了一口气抬起眼睛说：“我明早启程，你不必来送，我到了给你书信。”
　　吴均转身：“这你无需多言，就是半夜你走，我也要送的，收拾好东西就早休息吧。”边说着走了。
　　元熙妙定定地站了一会，也进屋去了。

　　元熙妙打开小院子的锁，进到屋子里并没有急着收拾东西，而是坐在了床边，看着这个有些逼仄的狭小空间，麻纸糊的窗子撑起来一半，边上的绿萝叶子油亮亮的发光，陶土花盆碎了一块角，是不久前从早市上花了一半的价钱换回来的，也不妨用。
　　打开木桌子的橱子，一个黑色木匣子，里边只装着一支金质的凤凰钗子，眼睛和尾巴上镶了几块红色和绿色的松石，是来白鹿城的时候明宣骑着马追出来三十多里路塞给她的，那场景还历历在目，就像是上一刻发生的事情，明宣对她说，没钱花了就把这东西当了，值钱的很。那时的元熙妙是抱着珍藏一生的心拿着这钗子的，所以即使借钱周转生活，也没有想过把这支钗子卖掉。
　　元熙妙眼睛胀胀的，使劲眨了眨，有水渍落在手上，才发觉自己又落泪了。
　　在白鹿城的这三年，元熙妙觉得自己变了一个人一样，动不动就会流眼泪，和以前那个自信张扬的自己简直是判若两人了。自从父亲死后，元熙妙就不爱说话了，从锦衣玉食到粗茶淡饭，她不觉得多苦，但是一想到天隆二十一年四月的那个晚上，五脏六腑就像碎了一样。
　　“笃笃笃。”有人在敲门，元熙妙恍然回过神来，站起来去开门，是隔壁的静莲，手里提着个包裹不知是什么。
　　静莲是白鹿城县衙里除了元熙妙之外唯一的女吏，她丈夫在南疆戍边，所以她也住在宿院里。静莲进门站定，板着脸道：“你要回去享福了，皇城里的人都有通天的本事，亲爹犯了死罪女儿还能安然无恙。”
　　元熙妙只看着她不说话，这些话她明里暗里不知听过多少，已经不甚在意。只是静莲平时基本不与她说话，不知此时来有何事。
　　静莲把包裹放到桌子上，包布散开，是一双七八成新的白色绣花布鞋。
　　“明天走了吧？这鞋是我刚结婚的时候做的，花样都是我自己绣的，时间长了但是样子还时兴，如今我脚胖了穿不上，放在那烂了也可惜，明日你回京里你爱穿着就穿吧，穿粗布鞋子像什么样子。”
　　元熙妙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平时被冷言冷语惯了，突如其来的关心让她回不过神。
　　“我走了，别再回来了。看你那文文弱弱的样子就够了。”说完静莲就啪地关上了门走了。
　　元熙妙向门走了一步，嘴巴张了张想回绝掉，但一想自己确实没有合适的鞋子可以穿回去，便没有再追。
　　元熙妙看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本该吃晚饭的时间，也没有什么胃口，便着手开始收拾回京的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