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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三六 ...


  •   酒楼一事发酵得格外迅速,都不用等到第二日上朝。元钦回宫路上,已经听到街头巷尾都在谈论此事。待到回宫,果然没在宫门口看到邵家的马车,元钦便差侍卫将徐云起带去紫宸宫。

      “将军去了陛下面前,只需据实以告。你的破衣烂衫,陛下自己会看着揣测。”元钦扭头上了长乐宫准备好的轿子,“我去叫南星和太医过去,助将军一臂之力。”

      徐云起扒住轿帘:“未曾问过小公公名讳。”元钦把帘子又放下了:“一个和你一样想庇护身边女子的……小人物。”

      轿子向着长乐宫行进,元钦眼见天色渐渐晦暗起来。与晦涩的前世今生交叠的记忆中,他记起了前世邵德这号人物的下场。那时候的邵德并没有和徐云起有过交集,徐云起也没有什么干女儿被邵德瞧上。

      他死于谢存道之手。

      当是时,羌国已亡,秦国坐拥燕羌两块地盘。北方的大月氏诸多部落已有半数前来归降。剩下的几个部落正陷在战事中,过不了多久也就要归降了。秦国的领土达到一个空前的规模,秦皇磨刀霍霍,已开始屯兵,预备南下。

      那一年也是蒲衣觉与谢存道分歧最大的一年。蒲衣觉主张一鼓作气攻下齐国,再将矛头转回内务的治理上。谢存道却认为秦国朝内鱼龙混杂,连年征战后强行屯兵也招致了地方上的不满。他主张内忧外患的秦国应当暂缓南下的步伐,抽空进行自上而下的整顿肃清,与民休息。

      为了将秦国的步调从征战中扯回来,谢存道纠集群臣提出了改制。蒲衣觉心生不满,但迫于舆论压迫,暂且从了。

      谢存道改制第一刀就落在长安城,一月之内连砍了好几位尸位素餐的皇亲国戚与亡国贵族。其中最扎眼的,就是蒲衣觉的亲舅舅邵德。蒲衣觉派人去截,也未能改变谢存道当街例数其三十六条罪状,将其斩首于闹市的结果。

      邵德身首异处,皇帝和丞相之间的微妙的平衡也随之一起断了。以此事为突破口,谢存道与皇帝经年积累的矛盾爆发。在皇帝的授意下,谢屡次被弹劾不敬君上,不久就自请去了地方为官。主张暂缓南下的朝臣尽数闭嘴,主战派占领了舆论高地。

      每次回顾往事,净是阴霾。元钦撩开轿帘,看见了银树铁塔一般的皇宫侍卫,想起了谢存道定邵德生死的三十六罪状。这事若换在他刚刚重生时发生,他定要将此事推出去,不会自认为有能力出头。

      今日却不知是因着南星受辱,还是因着蒲衣觉将燕公主交给他处置的事开了先例,教他生出澎湃的勇气来。好像他不再是阿猫阿狗,而是能像昔日谢存道一样,去做些于国于民于己都有利的事。他点点离得最近的两个侍卫:“去把米统领找来。”

      既然这段历史轨迹也已经乱了,不若就乱得彻底些。他就是拼得和谢相一样流离失所,也不能将此事随意揭过。

      ………………………………

      紫宸宫内,徐云起半跪在皇帝面前。身边是南星和几个太医。事情大体已陈述完毕,就等皇帝圣裁。蒲衣觉没有说话,腰软地靠在椅子上。

      他在喜宴之上新郎官拉着喝了几杯,回了宫尚且头晕目眩。此时捂着脑壳,头疼得厉害。乍一回宫,李明明就告知了他酒楼之事,说是国舅爷当众强抢不知道哪个府里的丫鬟,又早与徐府结仇。徐云起今日被撞见他强抢民女后当场拧断了他一只手。

      这位舅公在蒲衣觉的记忆中并没有留下什么美好的回忆,甚至颇有阴霾:他前世时曾以此人为契机贬黜过谢存道。并不是舅甥情谊多么深厚,单纯是他当时容不下丞相了。

      丞相从他式微之时便开始辅佐他,与其他的臣子相比,君臣相处更为肆意从容,少了些恭敬与礼数。两人立场一致时,这自然不算什么。甚至在头几年的意见相左中,皇帝依旧能采纳丞相的意见,对臣子的冲撞怠慢一笑而过。只是时间久了,分歧越积越多,冲撞得多了,总会心生不满。

      不满一起,便生怨怼,铺天盖地遮住人的眼,叫人想不起昔日的好来,这君臣缘分也就走向了末路。

      蒲衣觉回想起往事难受得紧,又略有些庆幸这辈子邵德事发时自己与丞相还未生隙。他不好表现出这雀跃来,只问:“舅公找来了吗?”这舅公指的是邵怀。

      李明明道:“听闻怀舅爷尚在府中,也未差人进宫。”

      蒲衣觉便挥挥手,只想倒头睡:“那就好,朕今日乏得很先歇下,去和皇后说一声朕今晚不去她那儿了。”左右这么大的事寻常人不敢接盘,明早朝上一定会推到他面前来。那且躲到明日,有片刻清净也好。

      刚想清净,徐云起这厮名为请罪实为告状来一通嚎。蒲衣觉又不好赶他,勉强听他说完。正要请走瘟神,南星带着太医进来又是一顿嚎。蒲衣觉这才发现,什么“不知哪个府里的丫鬟”,这分明是他内人的大宫女!

      徐云起还略有些懵懂:这丫头说当时皇后也在场,邵德那厮还与皇后有肢体冲突,我怎么没瞧见呢?莫不是那小公公教她的说辞,好给那邵德罪加一等。

      两人正大眼瞪小眼,李明明进来通传:元皇后携米加统领前来求见。

      蒲衣觉赶紧灌了自己半碗醒酒汤,又嚼了两颗糖去酒气,这才传人进来。形象管理之余看底下的徐云起,明白过来元钦肯定又是为着此人来的,不禁朝天翻了个白眼:要不是知道皇后对朕一片痴心,朕都要怀疑皇后对他有些什么特别了。

      元钦身着一身素雅的长裙,柔软长发松松地扎在脑后。粉黛薄施,眉眼婉柔,整个人显得温柔无害。只是手中明黄的卷轴出卖了他。皇后不是以一个妇人的身份来见自己的夫君的,他是以半个下臣的身份,来向皇帝上书陈情。

      元钦来到蒲衣觉跟前,双手奉上手中卷轴:“今日酒楼一事,想必徐将军与南星一一五一十告诉陛下。臣妾来此,是为了要向陛下陈说邵德过往所有罪状,累计三十六条,请陛下过目。”

      蒲衣觉接过卷轴,想拉他起来,元钦却是执意跪着,过目不忘一般以铿锵的语调一字一句陈说三十六条:“大罪一,□□,经查实邵德妾室二十余人,外室不计其数,眠花宿柳,街头巷尾无人不知;大罪二,暴强败德,有辱门庭。二十余妾中,有十九人非自愿入府,乃是强德使人强行掳进府中,致邵氏一族蒙受污名;大罪三,卖官,强德收受贿赂,推举四书五经六艺无一通晓的蠹虫为官,败坏吏治……”

      他每说一条,蒲衣觉眉头便皱上一分。

      元钦能感觉到气氛的凝滞,但他不愿停下。他放不下身边宫女险些被强抢侮辱的耻辱,这无力感就像是刀一般刮在他的心头。叫他为自己的无能而羞愧,鞭策他去争去抢,去谋一个公道。

      他鲜有如此强烈的念头想要干政,他甚至会想:若我一开始便是以男子的身份立足于世,是个刀笔开刃的文官,或者是个征战沙场的武将,是否更能护得住身旁的人。若他不是迫于无奈藏在皇后的外衣下;若他能有机会一步步他上权势的高台;若他说话能有分量,叫旁人听之,畏之,收敛行为……

      “大罪二十六,僭侈逾制,其在兖州购置修建之别苑,隔段式样及园艺点缀均与皇家避暑之处洞明山庄无异,不知是何肺肠……”元钦一口气背到二十六条,蒲衣觉都没有出声。他于澎湃之际,又渐渐生出些许空虚与委屈来。

      前些日子还将慕容妍的脖颈送到自己刀下,如今换了邵德,却做不到了么?也是,蒲衣觉可是为了这舅舅,连丞相都能贬斥。自己比之丞相,分量还差得远。到底邵德是亲舅舅,自己只是假皇后。一时兴起来陪着吃了几顿晚膳,说了些许动听的话,怎么就蒙了心,觉得皇帝或许会在意自己受辱的事……

      “大罪二十七……”

      “莫要说了。”蒲衣觉打断了他。

      元钦一瞬间情绪滑到谷底:说到底蒲衣觉是不稀罕自己的,自己的羞辱抱负都不在他的心上,阿猫阿狗终究是阿猫阿狗……

      “朕知道你的意思了。”蒲衣觉的声音落在他的头顶,手掌抚在他的脸上,“怎的有些发红,白日里在酒楼还挨了打不成?!”

      元钦来之前照过镜子,见只有些微红。他差人叫米加,拟罪名,请见皇帝,中间与无数人打过照面。包括米加在内都没人发现他脸上有异样。只有皇帝,察觉了他这般细小的擦伤,还唤了太医起来:“你们跪着吃干饭,过来替朕看看皇后的脸。”

      元钦听出他口吻中的不悦,自白天就开始压抑的委屈霎时间喷涌而出。他又觉得这皮都没破的伤口滋啦啦疼起来,痛得他眼眶都红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元钦:我觉得比起当皇后,我更想当官。
    狗皇帝:小别致真有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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