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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chapter 4-2 ...


  •   chapter 4-2 再见,童年(2)

      梁水回家后什么也没说,他收拾了几件衣服要离家出走,他要去找爸爸。

      走了的人一了百了,留下的人罪孽深重。

      康提好说歹说,梁水都不听,死活要走。

      康提不是个善于沟通的人,相反,她脾气又硬又倔,而这脾气完美地遗传给了她儿子。
      一个要走,一个不让。

      丈夫儿子的双重失败叫她心痛难当,愤怒难忍。康提拿起竹条抽他。她心里越气就抽得越狠,可她抽得越狠,梁水越不屈服。
      孩子不跑也不躲,他反抗的方式是绝望地嘶喊:“你把爸爸赶走了,你是坏人!是坏人!我不跟你一起住,我要去找爸爸!我不跟你一起了!”

      康提拎着瘦小的孩子,竹条子抽得更狠,抽得她自己泪流满面。可梁水竟一滴眼泪不流,也不躲,死犟在那里任她打。

      苏起冲上去护住梁水,呜呜直哭:“提提阿姨别打啦,你别打啦!”
      李枫然也紧紧抱住梁水,挨了一鞭子。

      路子灏急得满巷子找人,但其他家长没下班,他妈也不知道去哪儿了,没人能帮忙。

      康提打了一会儿,心里疼得要死,松开梁水,转身抹眼泪。
      梁水一声不吭,抓起书包就要走。
      康提揪住他肩膀把他扯回来。

      “你别碰我!”梁水愤恨地喊道。
      康提挫败无比,再度扬起手上的竹条。

      “我看你有好大本事!”一声呵斥从外头传来。
      康提的母亲从乡下赶来了。五十多岁的农村妇女风尘仆仆。
      外婆个子不高,却中气十足:“自己搞事搞得稀烂,冲孩子发火。水子他得罪你了,你有什么资格打他?!”说着,语气一转,疼惜道,“水子,快,到外婆这儿来。”

      外婆一伸手,梁水就扑到她怀里抱紧她,终于委屈得嚎啕大哭起来。

      那晚,苏起问程英英:“水砸爸爸去哪里了?”
      “南宁吧,不知道。很远的地方。”
      “他以后不回来了吗?”
      “不知道。”
      “是不是离婚了?”
      苏勉勤一愣:“谁跟你说的?”
      “路造说的,再说,我们班上有同学的爸爸妈妈离婚了。再也不在一起了。其他同学都笑话他没有爸爸了呢。真坏!”
      “睡你的觉。”程英英给她掖了下被子,继续打毛线。苏起的新毛裤只剩下最后一小截裤腿了。

      苏起抬抬下巴,很喜欢裹在厚厚的被子里的感觉。她虽然有自己的床了,但冬天太冷,她还是喜欢挤过来一家人睡。爸爸和弟弟睡在另一头,她跟妈妈睡在这一头。有时毛线球会从她的额头上滚过去,痒痒的,很柔软。

      她在被子里伸了伸脚,脚丫贴住苏落热乎的肚皮,说:“你们会离婚吗?”
      程英英随口道:“我倒是想跟你爸爸离。”
      话音未落,苏勉勤轻蹬了她一下,道:“别瞎说,吓到孩子。”说着,从床那头抬起头:“七七,你妈妈说着玩呢。”
      苏起说:“哼,你们要是离婚,我就跳江。”
      程英英立刻拍了下她的嘴:“你这孩子,胡说什么!”
      苏起眼睛一热,哭音争执道:“是你先说的!你先说的!我不管,你们离婚我就跳江,我还要把落落抱走!”
      “怎么还闹起来了?又没真离。”大人根本不理解小孩子的恐惧。

      苏勉勤坐起身,哄:“七七,到爸爸这儿来。”
      苏起抹着眼泪爬过去,钻进爸爸怀里。
      “你妈妈闹着玩儿。我们不分开啊。我那么喜欢你妈妈,怎么会跟她离婚呢?”
      “你干嘛喜欢她?”苏起生气道,“她是个脾气不好的巫婆。”
      程英英脚趾在苏起的小屁股上蹬了一下,苏起发脾气地打开她。
      程英英:“啧啧,你是个脾气不好的小巫婆。”
      苏起:“我不跟你讲话。没人跟你讲话。”
      “不讲就不讲。”

      苏起不讲话了,过了一会儿:“那么,是水砸爸爸不喜欢水砸妈妈了吗?”
      苏勉勤不知如何解释,说:“大人的事情,你们小孩子不懂。”

      苏起不问了,大人每次不想跟小孩子解释的时候,就用这句话搪塞。苏起觉得很厌烦,大人一点都不好。他们教小孩要诚实,自己却不够坦诚;说要认真有耐心,自己却总是敷衍。

      她很快点想长大,但她长大后要做不一样的大人。

      第二天苏起吃完早餐去找梁水,一出门就见李枫然和林声早在梁水家等着了。大家交换眼神,对昨天的事心有余悸,生怕梁水又挨打。
      但他们想多了。
      外婆给梁水做了早餐,梁水很听话地吃完了稀饭和包子,临走前还跟外婆说了再见。

      一伙人准备去上学,康提跟苏起招了下手。

      苏起留在最后头:“提提阿姨?”
      “七七,你在学校帮阿姨看着水子啊,别叫他乱跑。”
      苏起想了下,说:“你怕他跑到火车站去吗?”
      康提顿了一秒:“嗯。”
      “我看着,不让他跑。”
      “谢谢你啊,七七。”
      苏起皱起眉心:“提提阿姨,你会给水子找后爸么?”
      康提一愣。
      她现在乱得很,没想到小孩子的思维飞得那么远。

      她不回答,苏起焦急道:“水砸脾气不好,后爸会打他的。”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浮上一层眼泪,说,“提提阿姨,你以后别打水砸了好不好?你是大人,他又打不赢你的。水砸太可怜了。”她眼泪汪汪。
      康提眼睛也红了,摸摸她的脑袋,说:“昨天是阿姨不好。阿姨错了。”

      巷口传来路子灏的喊声:“苏七七你去拉屎了吗?怎么还不来?!”

      苏起冲康提摆摆手,转头跑了。

      “你才拉屎了!”她尖叫。

      苏起跑出巷口,梁水他们站在堤坝上等她。冬天的江风很大,吹着梁水的围巾在他脖子上乱飞。
      他盯着她看,眼神说不清道不明,似乎在猜测什么。

      苏起爬上坡,看见长江窄窄的一条,露出了沿岸凌乱的碎石。
      她走到梁水身边,小声说:“阿姨其实也很难过的。她说她昨天错了。”
      梁水没有任何反应,径自往前走。

      江风推着他们,梁水加快步伐往前跑了几步,苏起紧追过去,直接问:“水砸,你还会离家出走吗?”
      李枫然、林声、路子灏齐齐看过来。

      梁水不答,反问:“你要给我妈妈当奸细吗?你要去打小报告吗?”
      苏起惊讶,急道:“你真的要走呀?”
      梁水白她一眼,不回答。
      苏起揪住他袖子:“水砸你别走呀,你要是想离家出走,你可以住在我家。”
      梁水说:“住在你家不叫离家出走笨蛋,我们是邻居!”

      苏起指了指路子灏:“那你住去路造家。造,你说呢?”
      路子灏赶紧点头,拍拍胸脯:“可以的。”

      梁水无语,说:“苏七七,你是个傻子么?”
      “那我是傻子,你就不走了么?”苏起巴巴地问。
      梁水:“……”
      苏起一边走一边摇摇他的袖子,说:“你不走好不好?现在很多人拐卖小孩子的,你离家出走,就被拐跑了。然后,我们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梁水默然半刻,说:“再也见不到就怎样呢?你会很伤心吗?”
      苏起愣了愣,眼睛里泪光闪闪,说:“当然。我还要天天哭。”

      李枫然说:“她会的。真的。”
      路子灏说:“我也会哭。”
      林声点点头:“我也是。”

      梁水默了一会儿,说:“反正我在的时候你也天天哭,你是个好哭包。”
      林声说:“七七不是天天哭的。那是很小的时候了。水子,你别走。我们都舍不得你的。”
      李枫然说:“你也可以去我家住。我的床很大。”

      “我的床更大。”路子灏说。
      林声说:“我家可以打地铺!”
      “我家也可以。”苏起举手,大声说,“我还可以把落落借给你玩。你不高兴可以捏落落的脸。他的脸可好捏了。”
      路子灏说:“我可以让我妈妈生个弟弟,或者妹妹,给你们玩!”

      梁水说:“我什么时候说要走了?”

      苏起一愣,立刻把脑袋凑到他面前,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两只眼睛在放光:“真的?”
      梁水不答,但大家都松了口气。

      然而到了学校,趁着课间梁水去上厕所的间隙,路子灏拉着李枫然转过头来,冲苏起和林声勾勾手,说:“我们要注意,不能让水子偷偷跑了。”
      林声惊讶:“他不是说了不走吗?”
      李枫然说:“以防万一。”
      苏起:“那我们怎么办?”
      路子灏:“今天水子值日,放学后我们要留下来跟他一起值日。天天跟他一起。”
      苏起说:“我们本来就是一起的呀。”

      他们当中无论谁值日,其他人都会一起。
      路子灏挠挠脑袋:“对哦。”

      “那我们改变战术!”他说,“我们就像平时一样。”
      林声说:“我们平时就是这样啊。”
      “哦。”路子灏又挠挠脑袋,说,“七七,你不要再说离家出走的事了。知道吗?我们要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苏起点头。

      小伙伴决定,要保守秘密,不能让班上的同学知道梁水家里的事。如果以后有谁笑话他,苏起和路子灏要把他们打得满地找牙。

      梁水回来了,兴致不太高,蔫蔫儿地趴在桌上发呆。
      苏起拿出泡泡胶,捏一捏搓一搓,套在小管子上吹了个泡泡给他玩。
      梁水没情绪地看一眼,伸手一捏,把泡泡捏瘪了,变成一坨胶。

      苏起也不生气,乐呵呵地又吹了一个给他,梁水又把它捏成一坨。

      一个吹,一个捏,无限循环,不厌其烦。

      路子灏摇摇头,说:“我觉得水子被七七带傻了。”
      李枫然回头,就见苏起转转眼珠,忽然含了一口水在嘴里,拿泡泡胶吹了个装满水的泡泡出来,放在梁水面前。
      梁水没精打采的,伸手刚要捏,发现触感不对。他那半死不活的眼神挪过来瞟一眼,定睛看了会儿,拿手指戳了戳,水泡泡跟团子似的懒懒地在桌面上晃荡两下。
      梁水拎起拿坨水泡泡,把它拎到桌椅间,一松手。泡泡摔落地面,啪出一滩水。
      苏起笑眯眯,又继续吹。

      路子灏:“……”
      李枫然:“……”

      李枫然想让他开心点儿,就说:“你外婆做饭好吃吗?”
      “好吃。”梁水抬起头,说,“放学了你们去我家吃饭吧。”
      林声立刻说:“好呀。你外婆一直陪你吗?”
      “嗯。我外婆最好了。”梁水点了点头,忽说,“我讨厌我舅舅,他总说外孙是外人。”
      “我舅舅也是。”苏起不开心地噘嘴。
      “我外婆从来不把我当外人,她对我最好。”梁水说。
      林声点头:“就是。”

      那天放学,苏起他们像往常一样留下来和梁水一起做值日。梁水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
      他们拿着扫帚在操场上扫地,梁水扫到一半,被路子灏招惹了几下,和他对打了起来。苏起则又唱起了歌,跳起了舞,假装自己是青春美少女队的成员。只有林声和李枫然认真扫地,好结束完值日早点回家。

      一切又变得和往常的每一天一样了。

      苏起再没问过梁水关于是否还想离家出走,其他人没再问过。梁水自己也再没提过。

      很多痛苦的,不能理解的,不能接受的事情,在哭过,闹过,抗争过,而又无法改变过之后,就那么接受了。

      时间像他们每天看见的堤坝外的江水,或翻腾,或静默地流过。谁也逆转不了它奔流的去向。

      当你发现什么都不能改变的时候,大概就是童年的结束吧。

  •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不要站在上帝视角,抨击水砸对妈妈的态度,对那个年纪的孩子来说,是无法理解为什么爸爸喜欢热闹玩乐买游戏机买炫酷的东西就要吵架然后“被赶走”这种事情的。
    康提和梁水的母子线是本文的一条重要的线,会随着时间和成长而不断变化。

    买摩托导致离婚这事儿是我朋友的真事。长大后,她说起这事儿只是调侃,有点抱怨,但不恨。旁观者会恨,因为那不是自己的父亲。反而从心理学上说,其实是越缺失的,会越渴望。当然,文里有它自己的线在以后的过程中会变化。

    说到这儿了,为《白色橄榄树》里的宋冉说一句。当初有很多读者抨击宋冉,居然和出轨的爸爸以及小三后妈生活在一起。那时宋冉才两岁,两岁的孩子连“出轨”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等她长大到能够搞清楚这件事情的时候,一夜之间转变态度去恨把自己养大对自己很好的父亲和后妈?这是不可能的。生活很复杂,并不是复仇小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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