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命定伴侣》宅年年

1、番外（前世）

　　赛卡诺第一次见到那个少年时，只是为了给自己的弟弟买一件当地纪念品而已，黑发黑眸的小店长在风铃声中转过头，脸颊边盛放着一盆雪白的埃罗花，第一眼注意到的不是出色的容貌，而是那一个温暖而灿烂的笑容，当真是如撕破乌云的光，肆意的、骄傲的、全无尘埃的，洒遍大地。

　　那一笑，惊艳了时光，也成了赛卡诺一生的劫数。

　　赛卡诺后来曾经想过，如果自己知道未来双方会那么痛苦，他还会愿意遇见这个人吗？不，他怎么会忍心不遇见他呢？只是或许，他们应该有个更加好的开始，而不是像这样，在第一眼认定对方是自己的命定之人后，不管不顾地直接抢回家。

　　少年被赛卡诺强行带回艾萨克拉莫家族后，就再没了笑容。

　　少年喜欢风、喜欢水、喜欢自然、喜欢自由，少年有一本电子画册，上面贴满了从星网上下载的星际各地美景的图片，一心想着以后可以带着喜欢的女孩子一起去旅游。

　　赛卡诺悄悄准备了出行的一切事宜，推掉了自己的任务，带着少年去了他想去的景点旅游，他希望少年可以高兴起来，可是少年却趁机逃跑，每一次都是，从来不放过任何有可能逃离他身边的机会。

　　赛卡诺无法抑制自己对少年疯狂的独占欲，他不愿意少年离开他身边，不愿意少年的物品被他人触碰，不愿意少年的心里想着其他人，不愿意少年被他人注视……可是为了少年，他控制住了艾萨克拉莫家人对伴侣的独占欲，他愿意给少年一切他想要的东西，只除了离开自己的身边。

　　少年怨恨着赛卡诺，他把他送来的所有礼物肆意践踏，只要他试图给他夹一口菜，少年宁愿一整天不吃饭。

　　少年不会恶劣地占着赛卡诺的爱情故意使唤他，更多时候总是厌恶得连看也不愿多看他一眼，如果赛卡诺试图与他说话，得到的只是谩骂和讥讽。

　　少年睡熟的时候也不是安稳的，整个人蜷缩在一起，秀气的眉紧紧皱着。赛卡诺悄悄地走进房间，给他盖上被子，忍不住在少年脸上亲吻了一下，结果少年突然惊醒，给了他一巴掌。

　　“你怎样才可以接受我？我爱你啊！”

　　“你也配说爱？你所谓的爱情不过是异兽的本能，就像猫喜爱鱼腥味，老鼠爱打洞，都是禽兽的本能欲望，就算你披了一层人皮也改变不了异兽的本质！”

　　赛卡诺脸都涨红了，如果换了一个人敢这样说他的家族，侮辱他们对命定之人的天性的深情，他一定会瞬间扯掉对方的脑袋！可是现在这样说的人，是他放在心尖上的少年啊！

　　他终究没有说什么，只是心寒地离开房间。

　　赛卡诺精心准备了婚礼，作为帝国备受敬仰的第一家族艾萨克拉莫家的少主，他的婚礼在星网上直播，就算有人知道少年是被迫结婚的，但是没有人会觉得赛卡诺有问题，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家族对他们的命定之人有多么深爱，知道这个家族多么高贵美丽，一时的不愿意以后也会变成幸福的——只是现在的少年还真是不识好歹啊！

　　少年穿着洁白的礼袍，在漫天花瓣中伫立，脸上没有一丝妆容，也没有一丝暖意，却让全星际都沉默了片刻。

　　他生的极好，作为一个男性，他的容颜实在是太过惊艳世人了，皮肤是真正的欺霜傲雪的洁白无瑕，五官无不精致难言，一头漆黑浓密的发丝犹如深海浮动的水草，这样冰冷的神色，那墨色的双瞳神秘幽冷。

　　那是一种犹如飞雪如瀑、冷泉入涧、明月悬影、水仙临水、空谷幽兰般的纯粹、凄凉、迷离、骄傲、空灵、孤芳自赏的美。通身绝尘的清寒气韵，更是不似在人间。

　　少年不屑地看了四周一眼，忽的冷笑，吐出一口血来。

　　婚礼中止，赛卡诺抱着少年慌乱地寻找医生，换来一把捅进腹部的匕首，混乱之中，少年趁机逃离。

　　他决绝离去的身影，也美得死死扎根在赛卡诺心脏上，每一次的生长都搅动他最脆弱的血肉。

　　少年还是被抓了回来，囚禁在没有门的高塔中，密密麻麻的锁链从天花板、从四周墙壁伸出来，形成特殊的牢笼，只是行走，就要仔细地变换身形，更别提想撒开四肢奋力逃离。

　　不过少年已经不用逃离了，他也没有逃离的力气了。

　　赛卡诺看着病床上少年惨白的睡颜，身体轻得似乎失去所有感知，灵魂却重得沦陷深渊无力动弹。

　　“你就这么厌恶我，宁肯死也不愿留在我身边……”

　　没有回应，赛卡诺却知道答案。

　　那是只有艾萨克拉莫家族之人这样强大的异兽才能够使用的药剂，虽然是幼兽使用来开发身体潜力锻炼体能的，但也不是身体脆弱的人类能够承受，可是，少年却偷偷用了，只为了逃离……不，不是逃离，而是不愿意被他玷污身体。

　　少年知道自己一无所有，不可能真的逃离，所以他只能千方百计拒绝被迫结婚后的被迫失身。自杀这种事对远远强过自己的赛卡诺来说阻止并不困难，所以他只能偷用这种会给自己带来无法逆转伤害的药剂。

　　他的潜能一朝爆发之后就是无尽的病痛和虚弱，生命力的浓缩和爆发在无比脆弱的肉身下却反而凝固了他的青春——他容貌越发美丽，身体停止了生长，停留在十六岁的年华里，内里却垂垂老矣。

　　人类没到十八岁的成年期，承受艾萨克拉莫家人的求欢只会凄惨死去，停留在十六岁的少年保住了仅剩的贞洁，哪怕代价是所剩无多的寿命和至死方休的病痛折磨。

　　不要发生关系，不愿诞下这个人的孩子，永远不给对方丝毫让自己动心的机会，是少年仅能做的报复。

　　很明显，他的报复极为成功。

　　赛卡诺一天比一天沉默，无论对谁都越来越没有言语，但是行动上，他用尽一切办法救治少年，延长少年的命，减缓少年的痛苦。

　　他在家族里跟少年缔结了婚姻，这次只有家族里的人在现场；他又带着少年出去旅游，把那本画册里有的没有的世间美丽风景一一走遍；他亲自打造了一座鲜红的高塔，塔外缠绕着绿色的藤蔓和芬香扑鼻的小花，无数雪白的埃罗花围着中心的高塔，开满漫山遍野，在星空高悬的夜里，带着少年躺在塔尖上吹晚风；他学会了很多事，做饭、打扫、缝纫衣物、医疗护理，在照顾少年的时候冷肃的脸才会有微微缓和。

　　他抱着少年看海时忽的笑了起来：“阿瞳，如今我唯一欣喜的是你再无法离开我身边一步。”

　　少年没有发话，只是静静享受海浪的声音。

　　他不喜欢男人的怀抱，但已经懒得去反抗，他的身体也不允许他有稍微激烈的情绪和动作。

　　天色渐暗的时候，他站起来，冷淡的道了一声“回去了”转身便走。

　　他没有回头，因为他知道男人会跟上来。

　　他没有回头，所以他看不见男人无声的眼泪。

　　后来，少年还是越发虚弱，油尽灯枯之时心里没有一丝不甘，反而是满满的期盼。

　　赛卡诺坐在床边，紧紧握着他的一只手，少年也不再像以前一样一被碰触就迅速甩开他，似乎在这生命的最后时刻，他终于给这个可怜的男人一点施舍。

　　是的，可怜。如果赛卡诺不可怜，怎么会遇见他呢？怎么会偏偏命定之人是他这个冷心冷情的家伙呢？

　　窗外的韶光太明艳，衬得屋内有些昏暗了，赛卡诺在这昏暗中沉默，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可金色的眸子一直注视着少年，只是注视着他，执着到顽固，似乎海枯石烂也绝不变更——这个总是沉默寡言的男人，只有那双眼在第一次见到床上这个狠心的少年时没有变过。

　　不管是谁在发现他看着少年的目光后，都无法怀疑他对少年究竟痴爱多深。

　　在他的眼里，少年就是世界。

　　这样的重量，甚至让艾萨克拉莫家族其余拥有命定之人的人觉得心惊。

　　“赛卡诺……”少年开口。

　　赛卡诺眼睛一亮，下意识凑近少年，却又有所顾忌的保持着距离。

　　阿瞳不喜欢他靠近。

　　“赛卡诺，你后悔了吗？”少年看着他。

　　“不，我永远不会后悔遇上你。”爱上你。

　　“为什么？你就从没有怨恨过？”少年疑惑地看着他，“你弟弟刚刚来了，他一直都厌恶我糟蹋了他完美无缺的哥哥，那么你呢？没有想过，为什么你的命定之人会是我而不是其他人，那样，或许你就会拥有幸福的爱情婚姻，而不是一直被我这么个冷血无情的家伙糟蹋。”

　　“没有其他人，只是你，只有你才是我要的那个唯一。”

　　少年只是了然地讥笑一声：又是对命定之人毫无道理的绝对痴情与深爱。

　　赛卡诺双眼黯然：他还是不信他。

　　“只有你……你很好。”

　　“很好？你在开玩笑吗？我在全星际直播里逃婚，我从来不给你好脸色，我一直让你像佣人一样伺候我，排斥你的靠近，不肯给你艾萨克拉莫家繁衍后代，脾气暴躁冷漠总是想伤害你……”少年提高了声音，冷笑着一一数着自己的劣迹，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是个怎样的人，而且不以为意。

　　“不是的，我知道的！”赛卡诺打断他的话，“我都知道的。”

　　“你向我丢东西的时候从来不会丢尖锐物品和重物，因为你太善良。”

　　“你每次骂了我后都会低着头，不想让我看到你眼里的愧疚，因为你心太软。”

　　“你不肯我靠近你，但我生病时你会在用餐后留下一碗粥。”

　　“你不肯与我有多一分的亲近，可是我当初中毒神志不清时，你没有甩开我的手。”

　　“你不爱我，所以从来不索取，拒绝我的付出。你总是太冷漠，一开始是厌恶我，后来是不愿意让我为你陷得更深。”

　　“我知道的，你很好。”

　　这是第一次，赛卡诺一口气说了这么长的一段话，少年呆呆地看着他，嘴唇颤抖：

　　“闭嘴……”

　　他扭开脸，眼睛不自觉地有些湿润。

　　要多么的在乎，才能让这个一直被他伤害的男人，在他所有的冷漠与暴躁中看到那隐藏的微不足道的温柔，并且点滴都细细收藏在心里。

　　少年觉得自己似乎赤裸裸地呈现在赛卡诺面前，心里即是恼羞成怒，又是酸涩涩的。

　　“我知道阿瞳有多么好，”赛卡诺似乎想把几十年的沉默一起发泄出来，“阿瞳太过真实了，其实当初如果阿瞳可以虚伪与蛇骗一骗我，或许就能逃跑了，可是你容不得一点儿虚伪。”

　　“闭嘴……”

　　“不管是骂我、打我、还是使唤我，我都喜欢，因为阿瞳是在乎我的，才会在我面前毫不掩饰喜恶，如果对其他不相干的人，阿瞳根本不会有什么情绪波动。”

　　“闭嘴！”

　　“我一直都知道的，”赛卡诺的眼神倾注了无尽温柔，不再顾忌少年的挣扎排斥，俯身将他抱在怀里，“阿瞳对我并不是没有感觉。”

　　“我让你闭嘴！放开我！”

　　“只是阿瞳也在害怕对吧？阿瞳太过骄傲，太过干净，容不得哪怕一丁点的杂质，你害怕我的爱情只是来源于艾萨克拉莫家对命定之人的本能爱恋，你骄傲得不屑接受，干净得无法接受。”

　　“你闭嘴啊……！”少年手指揪着男人的衣领，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

　　“你害怕，只要有一次的心软，就会一步步退却；你怕我对你太好，你会忍不住爱上我；你怕如果爱上我，会一直痛苦纠结在对我爱情的怀疑上。你怕受伤，所以一直不肯踏出脚步。”

　　“……”

　　“没关系的，真的，没关系的。”

　　“不爱我也没关系，不接受也没关系，是我的错，没能让阿瞳安心，所以，阿瞳这样就好，只要是阿瞳，不管怎样我都爱。”

　　“只要我来爱阿瞳就好，阿瞳给的一切，我都甘之若饴。不走出来也没关系，不管距离多远，我都可以走到阿瞳身边，所以阿瞳只要在原地等待就好。”

　　“阿瞳，没关系的，不要害怕，也不要责怪自己，你没有错。”

　　“你是最好的，我的阿瞳一直都是世上最好的。”

　　“……”

　　他知道！他早就看出来了！

　　这个男人一直都知道他是个多么自私懦弱、又多么高傲固执的人！

　　哪怕其实曾经心动，也能够那么残忍地埋葬，为了赛卡诺最初的强势逼迫和这个家族的本能特性，就能狠心地划下边界，半步也不踏出，追根究底，也只是源于自己的不信任与固执的报复。

　　就算明知是错，可下定决心之后，哪怕撞得头破血流也不愿回头，这种自尊自傲如同入魔。

　　他一直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却原来，这个人早就看出来了，却用自己独特的温柔包容他一切的任性自私，整整二十年。

　　少年紧紧闭着眼，泪水中，似乎听到心里那扇巨大的门扉一点点崩裂的声音。

　　如果早几年听到这样的话，或许他真的会陷进去。

　　“赛卡诺，你真是狡诈啊。”为什么到这个时候说这种话？

　　少年突然猛烈咳嗽起来，一口口鲜血从嘴里喷出。

　　窗外，阳光透了进来。少年痴痴望着。

　　他想起自己那家小小的花店，那时候的他每天笑得像个傻瓜，无忧无虑，虽然只是孤身一人，但却简单而自由。

　　遇见赛卡诺，就是这样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他失去了简单和自由，被一个陌生人强势地撕开了他的领域、侵入他的生活，所以厌恶、怨恨、排斥，后来他认命了，不再想着逃离的事，但又因为对自己认命的不够坚持和无能为力，迁怒赛卡诺，一辈子都没有接受他。

　　二十年的时间，他和赛卡诺的纠缠，无所谓对错，但是终究都是遍体鳞伤，他想，或许，他们从没有遇见，才是最好。

　　赛卡诺从不会感受情伤滋味，爱而不得；而他，永远简单快乐，自由歌唱。

　　少年拉拉赛卡诺的袖子，欲言又止，终究，只是淡淡道：

　　“这次，我们都自由了……”

　　少年对赛卡诺的怨恨排斥成了他的锁链，赛卡诺对少年的执着痴爱成了他的牢笼，但是死亡面前，他们所有的纠缠，最终都会消散。

　　少年终于又笑了，在时隔二十年后，临死之时。

　　笑起来的少年很特别，他明明绝美的容貌竟然会让人不自觉忽视，只记得那一个笑容，纯粹、灿烂，干净得不曾沾染一丝阴霾和尘埃，清爽地仿佛有股自由的风吹过心田，在你还沉浸在那种温柔舒适中，不自禁也跟着扬起笑意时，它却像一个恶作剧完毕的孩子，轻盈调皮地跑了，再也无法抓住。

　　就是这个笑容，沉沦了赛卡诺一生。

　　……

　　少年死去后，赛卡诺的灵魂似乎也随着死去了，但是他还活着，似乎有某些执念控制着他的躯体，像以前一样，训练、工作、吃饭、休息。

　　艾萨克拉莫家的人在命定之人死去后总是会跟着殉情，就像他们只需要第一眼看见，就能爱上那个命定之人，深情不二，从没例外。所以在出现赛卡诺这个“例外”后，都在惊讶后感叹果然是他们家族有史以来最冷酷成熟优秀的家主，连伴侣死了都活得好好的。弟弟甚至想着敬爱的大哥竟然能够抵挡本能，说不定也能打破本能，给他重新娶一个大嫂回来！

　　当然，在赛卡诺空洞得如同行尸走肉的目光中，他放弃了这个想法。

　　赛卡诺在一天工作之后回到家，如果此刻有谁看到他，就会惊骇地发现在外面无所不能的艾萨克拉莫家主，此刻竟是如此疲惫憔悴！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进鹤泉瞳的房间，在床上躺下，把床头少年的照片拿到面前。

　　没有人知道，少年其实不是他的命定之人！

　　他，赛卡诺，打破了艾萨克拉莫家族人只会对命定之人动心动情的本能，在第一眼见到少年的时候。

　　为了得到少年，他撒下这个弥天大谎，骗了所有人；

　　但也是为了少年，他要好好活着，哪怕不会有人想到他和阿瞳并非命定伴侣，阿瞳也永远不知道这个秘密，他也想有那么一点，是和其余的艾萨克拉莫族人不一样的。

　　他没有殉情，不是不够深爱，只是希望少年知道他的爱情与其他族人的爱情的不同，哪怕少年已逝。

　　你看，就只是这样不可言说的区别——我只是想要在你眼里多那么一点点的特殊，让你知晓，让你记住。

　　阿瞳不是他的“命中注定”，是他真正的出自内心和灵魂，深爱着的人。

　　赛卡诺宠溺地吻着照片上的少年。

　　“我爱你，无关一切。”

　　哪怕是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