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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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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范渺渺去而复返,依旧在屋内小坐。牵云为她煮茶,金妈则站在院子里,指挥奴仆归置行李。赵氏闻声而来,就看见金妈在使唤人搬衣箱:“仔细点,别摔坏了。”
赵氏在院外站定,心中惊疑不定,与周妈对视一眼,不知道柳衔霜来这一出又是为何。金妈一扭头见到她们,忙撇下事情,迎上来,含笑问候太太好。
赵氏点头,望向屋内。金妈不为所动,笑说:“太太,近来时局好像不妙,何况府上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全城风声鹤唳,小姐独自在城外居住,夜里总是不太心安,小姐说,她也是姓柳,该当同舟共济,患难与共才是。”
“是我欠了考虑。”赵氏勉强笑了笑,佯作环顾四周,问道,“小姑要搬回来住?那也很好,现在家里难,平常可以相互有个照应。”她转身叮嘱周妈,该置办什么家什,衔霜小姐一日三餐是什么用度……一应客气周全,金妈却说不必了:“小姐自有月例,太太不必破费。”
既然说到钱,金妈又叫人捧出来一个尊盘,说道:“小姐这人就是没什么机心,本来嘛,无功不受禄,怎好生受太太的赏?回去后,小姐内心实是过意不去,命小人原封不动奉还。”
金妈话里话外地挤兑,大概都在记恨那日她晾了柳衔霜半日吧?赵氏心中虽不愉快,到底不好发火,向人苦笑。
说话间,门房来传,说大掌柜求见太太、小姐,赵氏一愣,疑团满腹。范渺渺在屋内已看了许久,这时动身,走到她身边,将头一点,说道:“太太,请。”
赵氏见她这番姿态,不必多说,已经知道大掌柜是她请来的了,今日恐怕来者不善。赵氏一面暗忖,一面使眼色给周妈,叫她多留心。
两人来到前院会客厅。大掌柜正坐着喝茶,闻声,连忙放下茶碗,站起来作揖为礼:“太太,衔霜小姐。”
“掌柜的,不要拘礼,请坐。”
赵氏与范渺渺也上座,周妈奉来两杯热茶,范渺渺伸手拿了,低头饮茶。赵氏看向大掌柜,问道:“掌柜的今日来,不知所为何事?”
“回太太,是这样的,衔霜小姐今日拿来老爷生前遗信,请我来做公证。”大掌柜踌躇着,回身递上一封信,周妈接过,转递给赵氏。赵氏没读,指尖押着信,犹豫未决。掌柜的低了身,继续说:“老爷信中原话,柳家产业要分衔霜小姐一半,立遗命时,有官府为证,大爷也在一侧……”
赵氏突然问道:“他怎么从没跟我讲过?”
大家心知,她这是在问大爷为何没告诉她。然而,没人能够回答她,大爷此刻昏迷未醒,也无法作解释。
赵氏转念间也想到了,扣着信的指尖微微发白。
掌柜的见了,在心中叹气,说道:“衔霜小姐提出分家,因老爷说,柳家另一半产业交由大爷掌管,如今大爷不在,特来请太太的示下。”
赵氏不语,下意识伸手去拿茶,她心思微沉,一不留神没有拿稳,茶碗摔碎在地上。在周妈的惊呼声中,金妈寒着声问:“太太这是什么意思?是要吓唬我们小姐吗?”
赵氏没理她,看向范渺渺,苦声劝道:“家中现在什么情形,小姑难道会不知道?若是传出分家风波,底下的掌柜伙计会怎么想?柳家正是艰难时候,小姑此举,是要寒了他们的心啊。”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范渺渺放下茶碗,说道。
金妈替她接着说:“太太,要是大爷当家做主,我们当然不会前来自讨没趣,然而当家的现在悬而未决,我们小姐若不及时脱身出来,明年有谁知道,这柳家一半的家产还能剩下多少?”
赵氏听她话里有话,不悦问道:“金妈,你这是什么意指?”
“柳衔霜!”
一声娇喝由远及近,厅外丫鬟纷纷请安,厅内人人觑着小心望向范渺渺,但见她面不改色,由金妈扶着,站了起来。
进来的小姑娘约莫十五六岁,容貌艳丽,气质张扬,她看向厅中,大步上前,冷笑道:“柳衔霜,看来五十两银子也打发不走你,这里已经不是你家,你还来做什么?”
金妈勃然失色,被范渺渺按住。赵氏坐在太师椅中直皱眉,训斥说道:“襄儿,你怎么与长辈说话的?岂可直呼大名?还不快点赔礼道歉!”
柳令襄站定,梗着脖子不做声。
范渺渺走到她面前,端量着她,心中称趣。殊不知,柳令襄也正悄悄打量着柳衔霜,听说她沉睡半月,面色果然稍显苍白,脸颊泛有淡淡的红晕,窥视使人惊心动魄。柳令襄心里叫奇,总觉得这人有哪里不熟悉了,定睛一看,相貌却未有变化。
——大概是眼神不同了吧?
往常的柳衔霜心高气傲,不拿正眼看人,偶尔瞥来,也满是冷嘲热讽的神气。如今那双眸里却只有沉静,眉更疏远,人明明就在眼前,却好似隔着老远——她当然不知道那是年岁。
范渺渺微笑问她:“你看我做什么?”
柳令襄一愣,微窘,立即反口问道:“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范渺渺一笑,没有再理她,回身落座。
“太太,请问你是如何管教女儿的?”金妈不肯忍气吞声,阴阳怪气问候一番,目光冷冰冰扫过柳令襄,说道:“我小姐辈分尊贵,就算大爷来了,也要恭恭敬敬叫声小姑的,容得你直呼姓名吗?”
“就是。”范渺渺总算再开口,却是看向大掌柜,笑问,“这样一个冒冒失失的小丫头,却要来掌管柳家产业,叫我如何不怕?”
赵氏闻言惊愕,很快一笑,说道:“小姑,你说笑了,襄儿怎么会去掌管柳家产业?”
范渺渺微微一笑,低头又喝茶了。知道她在故弄玄虚,赵氏索性转头去看柳令襄,却见她也不狡辩,心下就有了答案。赵氏不免气急,瞪了柳令襄一眼,怨道:“家里的生意,自有你二叔、掌柜们去管,你插什么手?”
赵氏见识局限,一直不愿意让女儿沾染柳家的生意,依她的想法,等柳令襄到了年纪,找个好人家嫁出去才是正经事。什么掌家,什么招婿上门,只当她是小孩子胡闹,反正作不得数的。这时听见范渺渺叫破,赵氏面色微愠,继续训道:“周妈,不是叫你这几日看紧小姐吗?又让她偷跑出去胡闹!”
周妈有苦说不出,连连赔罪。
“娘,你说二叔?”柳令襄不可置信,叫道,“他成日只知道躲在道观,不管我们死活,哪里还能指望上他?”
赵氏急道:“那也不该你去插手!”
“不错,那也轮不到令襄小姐出面。”范渺渺道,“若论身份,二爷是男人,抛头露面,无伤大雅。若是论辈分……”
范渺渺气定神闲,慢慢说道:“我比你更合适。”
柳令襄恍然大悟,手指着她,叫道:“原来你今日上门是想当家做主!”
范渺渺没有否认,笑道:“请掌柜的做见证,要么,太太分出一半家产,以后你们谁来掌家,都不与我相关;要么这家主就让给我当当。”
她的语气轻描淡写,显然并不当成一回事。而柳令襄听到耳中,简直离奇愤怒:“柳衔霜,你以为当家做主只是小孩子过家家?事关柳家存亡、万千人饭碗,在你眼中只是多么不值一提的小事?你知道……你知道我为此甚至做好了什么觉悟吗?”
——甚至,是什么觉悟?
柳令襄在心里也问自己,因知道柳衔霜一定会这样反诘一口。然而,当真正考虑时,她面上也不禁露出一阵茫然的神气。
无非是招婿,亦或者终身不嫁人,反正,不管哪一件,都已注定她今生和那人再无干系,为了柳家命途,她本心甘、情愿,早就做好觉悟了不是吗?柳令襄心想,可是为什么一颗心又漂浮不定,忍不住要落泪?
范渺渺心里微起涟漪,抬起眼,眼前的柳令襄好像与从前那个自己重了身影,她彷佛隔着一百二十年时间的深渊,怜悯彼端同样倔强的另一个人。
“你会后悔的。”她轻声叹道。
柳令襄含着泪,咬牙切齿:“我不是你,我绝不会!”
范渺渺闭目,只说:“那就请掌柜的定夺。”
大掌柜十分为难,看向赵氏,赵氏经此一闹也觉心力憔悴,点头附和,说道:“掌柜的不是外人,柳家之事由你来定夺,大家也不会不服气。”
“这……”大掌柜长叹一声,说道,“自古以来,商户人家女子掌权确实不是罕事,衔霜小姐的母亲就曾经掌管柳家五年,许多掌柜受过她教诲,至今不忘,何况衔霜小姐有老爷遗命在身,若是掌家,自然服众;至于令襄小姐……大爷本是家主,当之不愧,但如今昏迷不醒,不知情形,令襄小姐作为大爷的女公子,若说要掌权,也并非不可行。”
柳令襄不快,问道:“掌柜的,你啰嗦这么久,难不成还在指望躲进道观里那位吧?”
范渺渺也看过去,表示疑惑。
“二爷不堪造就,老爷早就给我们讲过。”
大掌柜赔着笑,说道:“太太、小姐,这事事关重大,我一人哪敢轻言定论?不过……”他沉思一会儿,道,“家中有掌柜六位,两位小姐不如以十日为期,各寻支持,十日后,由掌柜们投票当选,如何?”
范渺渺指出其中问题:“倘若我和她各有半数,那又如何?”
大掌柜料到她们会问,先前不好讲出,这时候索性一并说了:“两位小姐恐怕不知,在新亭,烧窑虽以柳家当先,但在平头百姓看来,‘新亭窑口’的风头绝非柳家独占,还另有鲁、李、陈三家并放光彩,为了使‘新亭窑口’在天下站稳脚跟,老爷抛下成见,在他力推之下,柳家与其余三家成立新亭商会,平日大事,总是四家共商。如今,两位小姐竞选家主,若是能得到那三家支持,日后场面上往来,一定游刃有余。”
柳令襄听了反而踟蹰,范渺渺不知原因,奇怪地看她一眼。柳令襄受这一眼相激,断然喝道:“好,那就请六位掌柜与三家家主定夺,你我十日后再见分晓。”
范渺渺回到住处,犹在回想柳令襄那一瞬间的犹豫。金妈却认为她上了人家的当,絮聒不已,说道:“小姐,你有老爷遗命在身,辈分又尊,哪里需要与柳令襄一决胜负?”
范渺渺望着窗外青山风景发怔,闻言,偏头想了想,笑说:“我也要借机服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