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化》昙见

3、第 3 章

　　近两日冥河沟沟商业街的鬼众们又有了新鲜事儿可闲话。

　　这事儿的主角还是那钉子户女鬼阿四，原本长得还算眉清目秀的女鬼按例去砍手脚不见了几日，再见这女鬼时她就换了副皮囊，也不知是遭了什么刑罚，模样竟变得狰狞可怖，浑身上下没一块完好的皮肉不说，声音也不似从前，一开口那刮锅挫锯驴叫唤似的声音惹得众鬼忍不住掩了耳朵躲老远。如若不是那大嗓门儿女鬼二蛋整天四哥四哥地叫唤她，众鬼怕是要认不出这钉子户。惹得大家的八卦之魂一时间沸沸扬扬四处游蹿作乱，纷纷猜测打听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惨无鬼道的事儿成了这副模样。

　　针线铺子的针女今天格外烦，她在这阴间落户几百年自己都记不清时日了却突然有了当初自己还活着的时候来癸水的感觉，虽然她也不记得来癸水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感觉了总之就是觉得自己今天特别像要来癸水了，追究其原因……她看了看坐在她铺子一角生菇的那个“老客户”，长叹一口气，道：“你披着这一身我的 ’杰作’蹲这儿得有小半天了，你倒是说句话啊……”

　　闻言阿四扭过头来张了张嘴，终是没有出声，又低下头去了。这景象看的针女心里的小火苗蹭蹭直冒，正要掀桌，就又瞧见那女鬼从腰间的布袋里掏出了纸笔，写道：“开不了口，嗓子崩了。”针女见状忙凑过去瞧，这一瞧更来气，这写了些啥呀，她一个字儿都不认得！“你个不学无术的！都来这阴间多少年了连个阴间的通字你都不学，你写的你那年代的字儿我能看的懂吗？能吗？？？既然来了这阴间就要守地府的规矩过阴间的日子，你心心念念三百年的那男人算着也是转生四轮的人了，你还执着你那一世还有个什么意思？你就保证你见了他你写这一手字儿他就看的明白？糊涂啊！糊涂！”

　　被针女教训地阿四一愣“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哈……这活了这么多年，哪还有什么一成不变啊……”
　　“阿四，你声音怎么也……”
　　“对嘛，我说我不要说话吧，你非要我说，我开口了你又这副模样，知道这声音的震慑力了吧？”

　　针女捂住耳朵嫌恶地撇了阿四一眼。眼前这女鬼上一刻明明还阴云密布的，这会又一副泼皮无赖的浪荡样子，还真真是深沉不过三秒，原以为她皮囊花了，谁可想连声音都花了，确实是可怜了些，怪道的邻里街坊近来总是有意无意朝她打听这赖皮猴儿，这简直就像换了个鬼啊。

　　“你莫要说你来坐这儿半天是想来问我你这身皮囊怎么添补添补再变回去。”
　　“变个差不多也成。”
　　“没辙。”
　　“不能吧你手艺那么高超？”
　　“真没辙。不过……”
　　“不过？”
　　“开脂粉铺子的那艳鬼，就是卖你头上那红妆钗的那个，她善画皮，倒是能给你画一幅新皮囊，就是贼贵。”

　　“几钱？”
　　“百十阴钱起价吧……不过她这门技艺可是地府备过案的，不轻易给画，要画一张皮得先去大殿那头交上申请文书，写明用途原由，大殿上的那位给盖了戳拿着去找她她才给画。”
　　“这、这么麻烦的？？？？？？？”
　　“还有呢“针女皱了皱眉，这阿四的嗓音实在不中听，这声音一拔高那些道行浅的小鬼听了怕是要魂飞魄散”这画皮听说也有学问，分什么人皮、纸皮、畜生皮，人皮最贵，畜生皮次之且分品种，纸皮还分牛皮纸、水洗牛皮纸、油纸、宣纸，颜料也分上中下三等，防水的不防水的，带香不带的，纯手工研磨的还是机器造的……哎呀花样多了去了，他们家不天天门口告示牌子上打着‘个性化定制’呢么！”
　　“……这活着的时候分贫贱富贵，没想到死了也要分三六九等，我没戏了……”
　　“且不说这个，你这是经历了什么，怎么燕去把你领回去没几日你就成了这副模样，这简直是糟了天谴一般地……”
　　“我原本时日就不多了你也知道，这回不是差点没撑下来嘛，燕大就不知道搁哪给我弄了碗黑蟒血灌下去了，然后就这样了。”
　　“黑蟒血？？？”听罢针女惊地尖叫出声，又赶忙捂住嘴压低了声音“可是那五殿心头肉的那个黑蟒？？？”
　　“好像是这样的。”
　　“完了完了完了，你摊上大事儿了……燕大哪来的能耐能给你弄来一碗黑蟒血，难不成那木头疙瘩是叫谁给骗了不成，倘若是真的黑蟒血，你可就真真要出大事儿了……”
　　“大姐，咱别这么吓人的好不好？”
　　“你还算个人吗？”
　　“鬼也怕吓。”

　　本是找针女排忧解难的阿四这下从针女处回来忧没排了，脑袋里又多收获了一堆问号，这黑蟒血到底是个啥子玩意儿着实让她琢磨不透，她不过是一个游魂野鬼，上层领导的高精尖黑科技产品根本不是她这种跑龙套的接触的了的，来这阴间认识的最大的官也不过就是那对鬼差兄弟，怎么就稀里糊涂喝了那不知道是真是假的阴间圣物黑蟒血了呢，看针女那架势要真是喝了黑蟒血，其情节恶劣程度简直犹如血洗了半个天界那么严重，燕大怎么敢弄来给她呢……这燕去和燕来到底是个什么来头，莫非也是官二代不成？看着也不像啊，三百年了两兄弟也没见着有什么亲戚往来的……再不就是燕大受那群杀千刀的黑心商贩给骗了，想来想去这个可能性最大，他平日里那般冷清不谙世事的，骗他不跟玩儿似的……再说了，真要是圣物她哪里会如今这副模样，不早得道飞升了？不当个仙那好歹也是个魔不是……既然是假的那就好说了，小命可保还不连累那燕家兄弟，真是可喜可贺大吉大利可喜可贺大吉大利……

　　一只萤火虫飘飘悠悠跟着阿四一路飞来，趁其不备打了个旋儿就停在了阿四鼻尖上，惹得阿四打了个惊天动地地喷嚏，吓散了一群在冥河岸边玩耍的鬼童，阿四抽抽鼻子把飞虫从鼻子上捏下来，心下抱怨：阳间有山寨机提示铃声响彻天际，阴间有针女的生物信箱专招喷嚏。

　　“阿四，我想起个事儿。都城极北头有片胡杨林，再往北里便是城北关，守北关的那个老伯是位食气鬼，他兴许能知道你喝的是什么，知道是什么了就有法子治你这身皮囊了。”

　　阿四挠了挠头，脑袋里一团乱麻，想来她生前就不怎么聪明，现如今还要这般动脑子，都道人死一了百了，殊不知这死了不过是换个地界儿换个活法，折腾还是一样的折腾。原以为死了老老实实做个好鬼，把未了的事儿办了就尘归尘土归土，谁知道偏生她倒霉，等了三百年事儿也没办好，好鬼也做的相当坎坷。一只鬼的阴寿不过三百年，若还想活，要么及时转世投胎，要么就得去为祸四方，三百年一过不吸活人精血不吃活人心肝根本保不住小命。到头来还是要为吃喝拉撒赚钱奔波，在阴间靠善良能活过三百年的，那都是天上的仙二代下界来体验生活走过场的，人家美其名曰叫历劫，比是根本比不了的。想来天地人三界自古以来走哪都是要比个什么靠山后台的，连大殿上的阎王老儿都是玉帝的打工仔，大家都是位列仙班的同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地府也不过就是天庭一个地处偏远的小部门儿，有那么个意思怎么都行。但他们这些小鬼儿就不一样了，地府虽然是个地处偏远的小部门儿却有地府的规矩，只要走轮回道下来的正常鬼，管你是土豪还是土鳖，就算硬气起来气场一米八，当官儿的哼哼一声，该从还是得从，不从也得从。阿四越想越气，觉得真是着了那阎王老儿的道儿，当初冥府十殿滚一遭已过百年，说好再砍她二百年手脚就放她去了结心愿，是算准了她三百年一到不投胎也得灰飞烟灭，这不明摆着看她当初是个萌新糊弄她呢嘛！

　　这时花海无端的起了一阵波澜，悉悉索索声中走出了一个少年模样的游魂，看样相也不是野鬼，兴许又是给花海迷了眼的萌新走岔了道迷路了，阿四瞥了一眼就不再搭理，继续满脑子乱七八糟的瞎想，那少年一脸懵懂，见到阿四坐在那里便径直走了过去：

　　“姑娘，我迷路了。请问……”

　　少年话没说完就停住了。眼前人的模样着实吓人，满脸疤痕狰狞可怖，她坐在那里一脸不善看着自己，像是厉鬼一般。刚刚只见她瘦弱纤细，虽一身灰布衣裳毫无生气，但一颗红珠子做的钗挽着乌黑的头发垂头坐在那里的样子恬淡又美好，谁知近处待她抬头竟是这般可怕！少年被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口，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找孟婆你转身走三步再往西一直走，走到见着人了就找见了。找望乡台你转身走三步再往西一直走，走到见着孟婆了就找见了，找轮回台你就先去找孟婆，她就安排人带你去了。要去大殿你就呆在这哪也别去，一会马老二和牛阿傍就来拘你了。不谢。0”
　　“呃，谢……”
　　“不谢。”
　　“呃，好吧，我这就走了。”
　　“不送。”

　　声音也这么刺耳难听啊……还好她不是恶鬼，只是样貌丑陋了些，少年想着，转身按着女鬼说的往孟婆处去了。只是他走了几步，就停了下来，又走了两步，又停住脚。半晌，终是犹豫着回了头。

　　“姑娘，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女鬼抬起头来定定地看了少年一会，赖皮兮兮地笑了：“这位同志好雅兴，旁的是见了帅哥美女才搭讪，就算是鬼也都爱挑好看的泡，您倒是别出心裁挺重口味的哈……”

　　少年闻言被女鬼气红了脸，嗫嚅半天说不出句整话，他看着女鬼好整以暇翘起了二郎腿大有一副请开始你的表演的样子，愤而转身走了。女鬼看他的样子不屑地笑了笑，心想皮囊好的时候就罢了如今都成这德行了居然还有人惦记，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男人啊，能靠谱才稀奇了。”阿四扬头讪讪地笑笑，觉得其实自己也没好到哪去，都一样不靠谱。万年不变的阴间景象，即使每天那么多灵魂来去，依然也是空荡荡，到处都是人，到处又都不是人。

　　也不知道历史书里的帝王到底都是怎么想的，各个都希望长生不老，所有朝臣百姓见了都要恭贺一声万岁万岁万万岁千岁千岁千千岁。可是她明明活着几十年就觉得是折磨，死了醒着又这么久，依然没有多快乐。见着的事情越来越多越觉得生无意义，佛家说什么四大皆空，活久了你试试看，除了脑子里的事儿什么都是空的。

　　偶尔想起那个绑着自己执念的男人，发现其实也不过是一场空欢喜。

　　“不行不行，我得做个有志气的女鬼。”
　　“什么志气？”燕去的声音蓦地响起，吓得女鬼平地蹦了个高，他蓝哇哇的眸子里全是困惑，一手捞住给自己吓得摇摇欲坠的女鬼，“你在这嘀咕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燕去你这走路跟条蛇似的毛病能不能改改，也没见你走多快悄么叽儿地就到眼前，光看着就够吓人了，看不着更吓人啊！”
　　“你是鬼。”
　　“……”
　　燕去伸手扶了扶女鬼头上歪了的钗，脸上难得地有了笑意：“肯说话了？”
　　“给你吓得，你来做什么？”
　　“就是看看。”
　　“我的声音是不是特别特别特别不中听了？我一拔高声音别的鬼就都离我老远。”
　　“好听的。”
　　“你说我多喝点水是不是就能恢复了？再泡点胖大海啥的……”
　　“……你不是人。”
　　“呸你才不是人！……啊对我不是人，你也不是人，都不是人。”
　　“你去找针女可有法子？”
　　“她让我去找守北关的食气鬼老伯。”
　　“你要去吗？”
　　“不知道，我如果现在动身，不知道耽搁不耽搁你领导割下一茬韭菜？”
　　“耽搁。”
　　阿四默默扥下身边一朵彼岸花，“那就不去了。我再忍忍，就能回去人间了，回去就能见着他了，见着他我表现好点熬过去我就可以投胎了，下回我一定好好活好好表现早早回来早早走。”她枯柴一般的手指捻着花梗来回搓动，那花在她手里左右转着圈，毫无生气却红的过分。

　　燕去看了看她，垂下眸子敛起了所有的情绪，将女鬼手里的花揪下一瓣，轻声道：“还有段时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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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想哪写哪慢慢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