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们都是蒲公英 ...
-
一觉醒来，已是黄昏，火车顺着铁轨驶进了一片迷人的郊外，黄色的蒲公英在夕阳的照耀下闪闪生辉，微风乍起，托起无数雪白。小英轻轻打了一个哈欠，对这漫长的旅途觉得有些许厌倦，脸色也显得异常苍白。
“快点回去就好了。”她放下头上戴着的耳机，嘴里轻轻叹道。
打开车窗，呼吸清风送来的初夏气息。“好漂亮的夕阳--啊！蒲公英。”她凝视着落在自己手心的一朵小小的白色花絮，思绪飘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哎呀！木豆！你快点啦，慢吞吞的等下就看不到流星了。”一个身穿浅黄色毛衣，头上扎着两条小辫子的小女孩大声地对着她身后一个已经落下很远的小男孩说。
小男孩身上裹着厚厚的衣服，脸上还挂着两行鼻涕，吃力地往上爬着，动作显得相当笨拙。“小英……小英……你等等我……等等我啊……”稚嫩的声音夹着大口大口的喘气声，但小女孩没有理会他，继续努力往上爬。
“啊--终于到山顶啦！”小女孩双手举起高呼。
小男孩也终于爬了上来，一下子跌坐在地上，胸口大大地起伏着，他断断续续地说：“小英……你等……等我……”
“真是的，一个大男生怎么那么弱，都快夏天了还穿这么多衣服。”小女孩一边仰望着天空一边说。“哎呀！今晚很多云啊，是不是看不到流星了？”
“好像是。我们再等等。”
半小时后……
“讨厌，瞒着父母千辛万苦爬上来，结果什么也看不到。”小女孩赌气地坐到地上。
“不要泄气了，看。”小男孩指指脚边的一棵熟悉的小草，然后动手把它挖起来。
“哇，是蒲公英啊！厉害，居然长在这么高的地方。”小女孩一扫方才的阴霾，惊叹着弯下身去。“可是，你挖它干什么？”
“我要把它挖回去当标本。”小男孩擦擦脸上的鼻涕，腼腆地笑道。
“哦，做好了我也要看。”
“好，但是你要答应我下次不可以不等我。”
“知道了，谁让你那么慢……”
两个小孩一边说一边往山下走，清风在路上陪伴着，就连云后的月亮也悄悄露出了一角，照着他们回家。
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时他们才六岁。不知那个叫木豆的男孩如今怎样了。小英伸手从包里拿出那个蒲公英的标本，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幸福的笑容。
“哇，好漂亮的蒲公英！”一个清爽的男声传入了小英的耳朵，她赶紧把标本放回包内，只见坐在她对面的大男生正望着车窗外，神情兴奋，就像看到久别重逢的恋人。
“就知道蒲公英！”坐在她身旁的小个子女生一边刮着手中的雪杯一边说，对上小英的视线，浅浅地笑了一笑。
“这位小姐脸色好像不大好，没事吧。”
“没事，只是有点累。”
“我叫小玉，他是周扬，小姐你呢？”
“你叫我小英就好。”
“小英啊？自己一个这么长途跋涉地跑到这乡镇，还真辛苦。为了什么呢？”
“没什么，就是一些放心不下的事情。两位呢？
“我啊？就是陪这个家伙回来探望他的'前女友'的倒霉女人咯。真是，哪有这样当人家男朋友的。”
小玉一边说一边狠狠地瞪了身旁的周扬一眼，惹得小英一阵浅笑。眼前的这个女生的性格跟小时候的自己真的很像啊。
“还有，你知道的他的'前女友'是谁不？喏，就外面那些蒲公英。他家的人都很怪，好像都有蒲公英情结。”小玉继续絮絮叨叨地说，嘴上虽不满，其实脸上一直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如果她也能像小玉一样幸福就好了，小英偷偷地想，但是又很快地摒弃了自己这这种天真的想法。
“蒲公英……的确是很浪漫的东西。”小英看向窗外那一朵朵飘着的雪绒般的小花，轻轻地说。
“啊，看吧看吧，知音啊！就是小玉最没眼光了。”一直没有说话的周扬突然插了进来，得意地和小玉对视着。
“是啊！那你就继续叫你的蒲公英当你女朋友好了。”
“我是想啊！可是，唉……蒲公英是浪漫的东西，很久以前，那个人，也是这么说的。”周扬说着说着又把头扭向了窗外，好像想起了什么伤心事。小玉也知趣地不再说话。
但是小英确一瞬间失了神。“那个人……”她喃喃自语，这才仔细地打量起眼前的男生。他个头不小，剃着个小平头，鼻梁高高的，一笑起来眼睛就会眯成一条线，整个人看起来很爽朗。小英在心里笑自己，那么久远模糊的记忆，现在即使那个他真的站在她面前她或许也不能认出来，更何况天下哪里有这么巧的事？她怎么会期待眼前这个男生就是她那个笨拙的木豆呢？
火车渐渐驶近了一个别具风情的小镇，一幢幢朴素典雅的小楼呈现于眼前，干净的街道，茂盛的大树，一切好像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外面的世界日新月异，没想到这小镇却风采依旧。不知人是否还是一样……
“看，到了到了。还是以前那样，好怀念啊。”火车刚驶进车站，周扬就站起来，把头伸出车窗外，呼吸着属于这里的新鲜空气。
“走了啦，真丢脸，下了车随便你怎么吸。”小玉不满地拖着周扬就往车厢外走。
周扬尴尬地笑笑，一边走一边对着小英说：“原来你的目的地跟我们一样啊？真是巧呢。以后遇到再一起聊天哦。”说完还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是啊，小英，下次聊哦。”小玉也回过头来大声说了一句。
真是令人羡慕的一对，小英看着她们在人群中消失的方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夜色渐浓，空气中多了几分寒意，小英裹紧了自己身上的外套，苍白的脸色依然没有任何好转。再一次踏上这片既熟悉又陌生的土地，就像踏上她心中最柔软的一角，有些忐忑，又有些期待。
“木豆！我警告你，不许再跟着我了。”扎着两条小辫子的小女孩站在自家门前气呼呼地指着一个小男孩说。
“小英……”小男孩委屈地站在那里，双眼含着泪花，脸蛋儿红扑扑的，十分可爱，只可惜鼻子下那两行清涕影响了所有美感。
“不行！你太脏了。你要是再像鼻涕虫一样黏着我，我就让我妈拿扫帚赶你。”小女孩完全不顾小男孩泪眼朦胧的样子，一口回绝了他。
“小英……”小男孩不断地吸着鼻子，不敢再往下说，眼泪已经充盈了整个眼眶，随时都会掉下来。
几个路过的中学生看到他们，吹着口哨大声喊：“哟，小男生跟他的小女朋友。”
小女孩一听，脸立刻就涨了个通红，大喊了一句：“臭木豆，最讨厌你了！”然后一溜烟似的冲进了家门，留下小男孩歪着脑袋莫名其妙地站在那里。
小英静静地凝视着已经爬上许多藤萝的铁门，就是在这里了，她曾一次又一次地把木豆挡在门外，为什么那时的自己这么讨厌被他跟着呢？
“小英吗？”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不确定地问。
小英点点头。老奶奶立刻兴奋地拉起了她的手道：“哎呦，都长这么大了，要不是你妈妈事先知会过，你又长得跟你妈有几分相像，我还真认不出了。还记得我吗？住在你隔壁的张老师，以前还当过你的班主任呢。”
“张老师？”
“是啊，你这丫头，二十年了也不回来一次，你看我都老咯。”
“这……”小英尴尬的低下头，不知该如何说。
“行了，我知道。”张老师体贴地搂住小英的肩膀，“你家已经荒废了二十年了，这段时间就住在我家吧。”
“呃……好，谢谢张老师。”
“不用客气，就当自己家，反正我儿子媳妇们都在城里，这儿就我一个，我正好有个伴。”
“好。”
张老师的家大部分采取了暖色系，看起来非常的温馨，这倒是小英想不到的。小时候的她最怕张老师，看到她躲都来不及，更不谈到她家了。想起那时和木豆一起逃课被张老师抓到的情形，小英的脸上浮现了一丝柔和的笑。
“来来来，快坐下。你这丫头，小时候最顽皮的，整天带着隔壁街的木豆到处走，让大人们操了不少心。怎么现在就变得这么安静？”
“是吗？”小英不好意思地笑笑。
“当然是，最让我头痛的就是你了。对了，那个木豆你有见过吗？那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啊。你走后两年，他父母就离异了，他妈妈带着他和他弟弟一起改嫁到远方，从此改名换姓，也有十几年没回来了。她妈妈改嫁的那户人家姓什么来着？好像是姓周，对，周……”
张老师后面说的，小英一句也听不到。原来，分开之后各自都经历了这么多，就像那纷飞的蒲公英，离开了曾相互依偎的花序，在风中各自摇曳，或落地生根，或千疮百孔。所以即使二十年后她再回来，这里也只剩下微风轻轻诉说曾经的回忆。
“明天回小学去看看吧，那里虽很多设施都改进了，但留下来的东西还是挺多的。”张老师看着低头静思的小英，轻轻说，眼里充满了慈爱和叹息。
“喂！木豆，快点出来了。”一个小女孩在花园里对着二楼的一扇窗户大喊。
马上就有一颗圆圆的小脑袋从窗户里探出来，对着楼下应了一声：“来了，等一下，小英。”然后飞快地冲了下来。
但是小女孩还是不满意地说：“慢死了，木豆。喂，你弟弟是不是也想去玩啊？”她指了指窗户上探出的另一个脑袋。谁知那颗脑袋竟冷哼了一声又缩了回去。
“他要呆在家里做作业。我们去玩吧。”
“好吧，我们去田野上看蒲公英。”
“嗯，对了，上次的标本做好了，下次带给你看。”
“好。”
在美丽的田野上，蒲公英把一个个美好的梦想编织成轻盈雪白的绒毛，委托轻风把它们带上遥远的天空，尽管她从来不知道那些梦想的结局是如何。
“哇……好漂亮的蒲公英！”两个小孩惊叹着将自己置身于这一片蒲公英的海洋，就像自己也是其中的一朵。
“蒲公英是天下最浪漫的东西了。”小女孩看着小男孩，坚定地说。
蒲公英的浪漫，那时的信念一直坚守到现在，不知道他是否也如此。小英更加相信，蒲公英的浪漫只有蒲公英本身才可以真正体会。
绕过小学矮矮的围墙，看到已经不再熟悉的操场，那时的木豆经常在那里跌倒，尤其是下雨天，还会把她的衣服也弄得一身泥浆，而今泥地已经铺上水泥，破旧的木板篮球架也换上新的，但值得庆幸的是，课室旁的那棵大榕树还在。曾经有多少个午后，她和木豆没有去上课而躲到树下去乘凉，直到他那个可恶的弟弟又跑到老师面前将他们出卖。树上还曾刻有他们的名字，可是如今已经找不到。
小英走进教室，坐在那小小的椅子上，忽然觉得很别扭，想起以前，她有多少时候是这样乖乖地坐在教室里的？大多时候她都和木豆被老师罚到走廊里站着吧。耳边又想起了两个稚嫩的声音：
“臭木豆，都是你啦，走那么慢，害我们又被老师抓到了。”
“可是，不是你希望可以这样在走廊里站着，顺便看外面的风景吗？”
那时的天真，真好，完全不用去担忧还会有别离。
那天没有阳光，阴云压抑着所有人的心情，野外的蒲公英也少了许多朝气。扎双辫的小女孩不明白，为什么爸妈会突然叫自己跟着姑姑到国外，还说过些日子他们也会过去。她不想离开这里，因为这里有许多她喜欢的蒲公英；她也不想离开木豆，尽管他是笨了点，但少了他以后就没人给她欺负了。
木豆的弟弟躲在远处偷偷地看着她，碰上她的视线后冷冷地哼了一声跑回了家。而木豆则一直含着泪委屈地看着她，扁着嘴，不断地吸着鼻子，一只小手一直扯着她的衣服不放。
“木豆，你快放手。”
“不要，小英你不要走。”
“不行啦，姑姑在等我了。木豆你听好咯，以后我就是蒲公英，想我的时候你就去看蒲公英。我们说好了，等长大后在一起去看蒲公英。你不许偷偷跟别的女生去看哦。”
“嗯，这个标本借给你，以后一定要还我。我们拉钩，你一定要回来的哦。”
小女孩接过蒲公英标本，两个小孩把尾指钩在一起，却不知，一别，便是二十年……
二十年了，木豆，我们再次相遇的几率有多大呢？小英苍白的脸上有添了几分哀愁。
“小英，快来快来。”张老师兴奋地走进教室，手里捧着一本相册。
“刚才在资料室里找到了这本相册，都是一些校友长大后的照片，看看能不能找到木豆的，你这些年都杳无音讯，不然你的照片也该收进去了。”
张老师边说边打开相册，第一页的那张照片便吸引了小英的注意。他，高挺的鼻子，眼睛笑起来会眯成一条线，不正是在火车上遇到的那个周扬么？木豆，照片下那两个清晰的字让小英不禁微微颤抖。
“这张照片听说是今早一个校友回来新增的，难道说真的这么巧吗？”张老师惊奇地说。
小英没有答话，她相信，不是巧合，是他也回来了，就和她一样，为了他们的重逢。
“老师，我想先到别的地方走走。”
“好，但别太晚了。”
黄昏的街道，清风习习，小英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木豆二十年前的家，一样的花园，一样二楼的窗户，现在喊一声，还会不会有一个圆圆的脑袋探出？小英正想着，窗户上真的出现了一个人影。
“小英？火车上的小英吗？你怎么在这里，好巧哦。”周扬对小英的出现也感到十分惊讶。
“你等一下，我们到前面的咖啡厅喝点东西。”
小咖啡厅内很温馨，宽大的落地窗，客人可以一眼看见对面的那座山。
“这个小玉怎么那么慢……小英，对那座山感兴趣吗？有空你真的该上去一趟，听说上面也长有蒲公英哦。”
“是吗？蒲公英……你记得曾经跟什么人有过约定吗？”
“约定？没有哦。”
是吗？原来他已经忘记了啊。小英心中有点苦涩。
“知道吗？小时候我心中有过一个蒲公英女孩，偷偷告诉你，你跟她真的有点像，但是现在我心中的蒲公英女孩只剩下小玉。千万不要告诉她哦。”
咖啡厅内突然放起了一首悠扬的音乐--《蒲公英的约定》，可是他们的约定却不能像歌词里唱的那样“是你如今唯一坚持的任性”，真正蒲公英飘过了千山万水，分隔在天涯海角，即使有天相逢，却也擦身而过。但是，真好，他还好好的，那样幸福的，还有一个活泼开朗的小玉陪伴，那样，她也可以放心了。小英苍白的脸上露出了宽心的笑容。
两个月后，周扬在家中收到了一个由欧洲心脏病中心寄过来的包裹。送包裹的人说寄包裹的人已经在一个月前的手术中抢救无效身亡。
周扬轻轻打开那个包裹，只见里面有一个充满岁月痕迹的蒲公英标本，还有一封短信：其实你就是木豆吧，标本按照约定还给你了，但很遗憾无法陪你再去看蒲公英了。那时候我真的说对了，我真的是蒲公英，但原来我们都是蒲公英……一定，要幸福。
周扬轻轻合上信笺，打开了屋内一扇久合的门，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正伏在桌上认真地勾画着。那个男人，自从十几年前他独自到山上寻找蒲公英却不慎摔以至双腿瘫痪后，他就一直把自己关在这间狭小且光线不足的房间里。
“哥，我已经按你的要求用我的照片代替你的放到校友录上了，但是，我想这个包裹是属于你的。”
男人放下手中的画笔，颤抖地接过包裹，凝视着那个老旧的蒲公英标本，久久，久久，不能言语，直至读完那封信，再泣不成声。他的房间内，挂满了一幅幅的画，画上的都是一个扎着两条小辫子的小女孩，还有一大片美丽的蒲公英……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我们都是蒲公英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