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死城》瓦伊莎

6、卷一 鬼画符之二

　　伴随着展开的卦签，自从跟着门主进来，便立刻缩在椅子上老老实实扮演木雕的洛泽，此际像是被什么猛的刺了一下，丝毫也不管旁人异样的目光，就这么凑了上来，眼睛盯着那卦签，看了半晌。

　　桐翦水自己倒是没有在卦签上投注太多注意力，尽管这东西用了十足诡异的颜料，但最后呈现出来的只是一张鬼画符，桐翦水不得不承认，她看不懂这玩意究竟是什么东西。
　　术业有专攻，还是交给洛泽研判，更加靠谱一些。

　　乘着这个空暇，桐翦水再一次端起茶盏，状似低头啜饮。几缕额发垂下来，她正好通过发帘的间隙观察岑老妇人的神色。
　　对于卦签上的鬼画符代表着什么意思，她桐翦水了不了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老太婆是否知晓实情？

　　“这是……”洛泽似乎已经得出了什么结论，正要开口。
　　桐翦水一摆手，不由分说的打断了。“是什么不重要，总之，这东西先由我拿着。天色也不早了，我还要赶去吴家看看。告辞。”

　　告辞？饶是岑老妇人见多识广，此刻也有些反应不过来。一时间都没能明白桐翦水究竟是什么意思。
　　六合门不是来查案的吗？哪有刚刚看到证据，便抽身走人的道理？

　　幸好岑老妇人还保留了一丝理智，认为不宜当面质疑桐翦水办案的方式。只好找了另外一条挽留的借口：“天色确实不早，家里已经为桐门主准备了接风宴，也安排好了厢房，桐门主不如在此留宿一晚，明日老婆子派马车送你二位去吴家。”
　　“多谢老夫人，不过我已经决定今日住在吴家。”

　　按理来说，桐翦水这么一个外人，只是来办案的。况且六合门多少还与朝廷挂着几分关系，招待的过于热情或者过于冷淡都不好交代，算是一个不好拿捏的麻烦。桐翦水自愿去吴家，应该是好事一件。
　　然而，岑老妇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好不容易挤出笑容，也是期期艾艾的。
　　不知实情的，见了老太婆这般模样，怕是要以为一旦桐翦水走了，岑家这上上下下几十号人口怕是活不到明日了。

　　“桐门主这么走了，别人会说我岑家招呼不周。”还是差不多一样的理由，岑老妇人也着实不敢用旁的理由。
　　桐翦水很随意的摆了下手，算是勉强表达了个“无妨”的意思。然后她说：“我必须离开，被卷入这件事的不光是老夫人你，还有那位姓吴的姑娘。从我事先得到的消息来看，她那边的情况似乎要危险多了。”

　　“可是……可是……”岑老夫人像是在做垂死挣扎。
　　桐翦水翘起唇角，慢悠悠的笑，这个表情让她的面容更显秾艳，美的都有些刺目了。“而且，现下你孙子也不在府内，我留下来也找不到人问话，纯属浪费时间罢了。”

　　岑老夫人怔住。半晌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弄错了一件事——他们岑家出于某种理由，暂时避免让岑林凡与桐翦水见面。为了避免这位六合门门主不快，岑老夫人不惜亲自出面招待，从方才的谈话来看，桐翦水似乎并没有介意这一点。
　　原来，这位并非不介意，她只是没有展露在脸上，绕了一圈之后，竟然还有这么一茬等着。

　　这还不至于到了杀手锏的程度，但足以将对方堵的哑口无言。桐翦水看见老太婆的脸色，便知道自己已经达到了目的。
　　只是这案子才刚刚接手，桐翦水倒也不想一照面就与岑家闹的不欢而散，于是不太有诚意的补了一句：“吴敏好歹是个姑娘，我与她住在一起，会方便一些。”
　　不管是岑家，还是吴家，都不至于拘谨的让客人只能与主人挤在同一间屋内，特别是桐翦水这样身份的客人，必然都准备了最雅致舒适的客房。
　　尽管这借口敷衍到了蹩脚的地步，岑老夫人还是不得不接受，这好歹算得上一个下去的台阶。“既然这样，那老婆子马上安排马车送二位。”
　　“我们骑了马过来，不用这么麻烦。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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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嘚嘚”的马蹄，两匹骏马齐头并进，速度虽然不慢，可也绝对称不上很快，毕竟是穿城而过，即使已到黄昏，但也不代表没有一两个行人窜出来，脚力再好的马在这种环境下也不可能撒开蹄子跑起来。

　　“门主，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洛泽满面迷惑。
　　以他的性子，该质疑的时候就质疑，哪怕对方是桐翦水，也不会得到他区别相待。
　　“这个时候，你可以叫我师姐。”这已是十二分的纵容了。尽管桐翦水猜得出来，洛泽并不赞成她的行动，但还是给了对方提出反对意见的机会。
　　说起同门，还有一个烨烽，入门时间比桐翦水还要早一些。可是不要看那位总是笑呵呵的仿佛从来没什么烦心事，他可绝对不敢没大没小的称呼桐翦水为“师妹”。

　　洛泽从善如流换了称呼：“好吧，师姐。之前听你的意思，仿佛认为岑家并没有面临什么危险，可我认为不是那样。从今天起，六合门算是正式接了这个案子，可我们两人却撒手不管，若是今夜出了什么问题，皇帝那边只怕没法交代吧？”
　　“你认为我们两人应该分开行动？”
　　洛泽点头。虽然他想不出更加复杂的计划，但这么做岂非是最为顺理成章的，两个人，正好分开看着岑、吴两家。以他们二人的身手，即便当真有什么万一，也是可以应付的。

　　桐翦水没有评价对错好坏，只是叮嘱了一句：“在这次的事件中，我若没有特别的交代，你绝对不要单独行动，乖乖跟着师姐，明白么？”
　　洛泽很想说不明白，可知道即使问了也是白问，只好点点头。

　　“好吧，说说你之气前从卦签上看出了什么？”
　　“呃……我……”
　　桐翦水没有给他留下继续呆愣的时间，径直道：“你看出来了，方才在岑家差一点就说出口了，是被我阻止了。现在，你告诉我吧。”

　　洛泽是真的很难理解为何一会儿不能说，一会儿又可以说。他的优点在于，有疑问了张口就问，得到了答案，若是觉得有道理，便会认真执行。况且，桐翦水原本就是他最为信任的人之一，不论是作为他的门主，还是他的师姐。
　　“那是一张极其恶毒的符咒，用来召唤小鬼的。俗话说，阎王好过，小鬼难缠。倘若岑家真是被小鬼缠上了，除非到了家破人亡的一天，否则将会无休无止。”
　　桐翦水没有再继续追问对方是否肯定，既然洛泽断定那是照这样的一张符咒，那么事实必定如此。

　　桐翦水像是突然心生了几分感慨，道：“你与烨烽两个，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他学的东西，你死活也不肯去学。烨烽的武功走大开大合霸气十足的路子，你就学一些轻巧灵动的功夫，虽然我不愿这样说，但你的功夫似乎更适合用来暗杀。另外，烨烽在机关阵图方面颇有研究，你便去学了医术易容，这也罢了，我真没想到你竟然会对巫术诅咒这些东西也抱持着极大的兴趣。”

　　“师姐，你是觉得我学这些毫无价值是吗？”
　　“有没有价值，我说了不算。”桐翦水挑眉一笑，看起来明媚极了。
　　洛泽只觉得自己从着笑容之中得到了莫大的肯定与鼓励。

　　桐翦水停顿了一会儿，又说：“今天的事证明，咒术那一类，也是我们必须了解的。若是考虑到枉死城的存在，类似的事只怕不会太少。”
　　“师姐认为这件事的背后有枉死城的影子？”
　　“目前还不确定。不过我倒真希望他们快些现身，也好尽早做一个了断。”

　　相较于在岑家受到的敷衍与冷落，吴家上下的热情简直有些过头了。
　　这个怪案发生到现在，还没有出现一个死人，然而直接的受害者却又两位。
　　岑老夫人不算，那老太婆只是代替自己孙子去求签，那不祥的符咒只是通过她的手，冲着岑林凡而去。而另一位受害人，却是即将嫁入岑家的吴敏本人。

　　尽管原因还不算明确，但岑林凡还是选择了避而不见。原本桐翦水以为今天之内怕是也很难见到吴敏，出乎意料的是，她不仅见到了，而且那位天真到极致的姑娘，甫一照面就给她来了一句——
　　“哇！你好漂亮！真的好漂亮！”

　　桐翦水知道自己生的貌美，也颇为爱重容颜，但她还从来没有被人如此当面夸赞过，没有什么“目若点星、面如桃李”之类的修辞，但是却直白到了极点。
　　冷不丁的遇上这个，桐翦水都有些手足无措。
　　跟随桐翦水时日不短的洛泽，还是第一次看到门主这般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的表情，也大为意外，下意识的多看了好几眼。

　　吴夫人走上前来，先是不痛不痒的在自己宝贝女儿头上轻轻拍了一下，轻叱一声“不懂礼貌”，然后才对着桐翦水微微欠身：“桐门主，抱歉，我这女儿因为身体不好，从小到大都被养在深院之中，养成了这么一副想到什么说什么的性格，你别怪她。”
　　桐翦水摆了摆手，“无妨。这是好话，天底下谁不爱听好话呢？”
　　吴氏夫妇彼此对视一眼，双双松口气。不管怎么说，六合门是在皇帝的旨意下接办了这个案子，光是冲着这一层身份，他们便不想得罪桐翦水。

　　下面的话，则是由吴老爷亲自来说——似乎吴夫人对此还心有余悸，都不敢亲口提及。“桐门主，是不是劳烦你亲自去看一看？那屋子自从出事之后就一直保持原样，连府里最胆大的丫鬟也不敢进去收拾。”

　　没有收拾，这是好事。如果中间有别人插手，某些本该存在的线索就会遭到破坏，没有什么价值了。说起来，岑老夫人将符咒连带着外面的黄纸包一并带回保存，也是最大限度保存了原始证据。
　　桐翦水都有些没能料到，自己初到扬州府，第一日便能亲眼见到这个事件中两件至关重要的物品。

　　本是好事，但或许是因为太过顺利的缘故，桐翦水反而忍不住皱皱眉。开端如此顺畅，是否意味着此事的后半段会有无数艰难险阻等着她？
　　不过，总也不能在此停滞不前。
　　桐翦水没有太多犹豫，道：“烦请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