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桃花账》沈沅湘

35、义仆归来

　　窗外夜深人静、树影婆娑，有凉风隔着纱帐悄悄潜入，墙角下的虫儿不厌其烦地阵阵低鸣——很是适合入眠的光景啊。可在楚沅看来，这点凉风还不至于消散心中的郁热，那阵阵低鸣也不是什么动人的曲调，倒像是被放大了无数倍的扰人心弦的噪音。

　　她时而睁大双眼盯着漆黑的帐顶发呆，时而眯起眼眸酝酿睡意，挣扎良久终究只能无力地一叹......身侧的人握住了她的手，窸窸窣窣地侧过身来：“睡不着？”

　　“吵到你了？”楚沅的声音有些沙哑，便清了清嗓子低声道，“许是今晚茶饮多了，你不必管我，快些睡吧，明日还要去宫城呢。”

　　“可是在想那虞夫人的话？那卢氏是出了名的拎不清，你这般明白的人何必在意她那些糙话？”萧宴绥半抬起身子，一手掰过她的脸颊盯着看了片刻，轻轻叹道。

　　“我才没有那个多余的心思去在意那种人。”见又被轻而易举地猜中了心事，楚沅的眸光心虚地闪了闪，却仍是嘴硬地拿别的话来搪塞，“张月传了信来，孙姑姑和筱碧已经启程往云都来了。我不过是在想，该以怎样的态度去迎接那两位忠仆。”

　　“自然是要赏些金银，好好重用一番，才能将这义举推崇为表率。”萧宴绥也不戳穿她，随意地把玩着她颊边的发丝，热热的呼吸喷在耳侧，好不撩人。

　　“顺水推舟啊？”楚沅微侧过下颌，咬唇思忖了片刻，“唔，慢了点儿......而且太老套了。”

　　“招式不在于新，管用就行。”萧宴绥顿了顿，闲闲地问道，“夫人有何高见？”

　　“我比较喜欢出其不意，”楚沅猛地转过身来，浸润着水色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仿佛要望进他心里头去，“你说......母亲可是真的着急了？你已过而立，她当然是着急的了。你......着不着急？”

　　这没头没尾的话，果然是出其不意。

　　好在萧宴绥也不是一般人，自然是听懂了。

　　“这种事情，着急有什么用？你若真在意，倒不如......咱们多努力些，可不比你一个人闷在心里徒生烦恼要强？”他一本正经地轻轻一笑，随即将她压在身下，埋首亲吻着她白皙滑腻的颈项。

　　楚沅一时没反应过来，涨红着脸推了推他：“喂喂，我话还没说完呢。”怎么瞧着像是自己在求欢似的？

　　“夫人，这种时候做比说有意思多了。”呢喃声中，萧宴绥果断堵住了她的唇。

　　——

　　这日送了萧宴绥出门，楚沅见天色尚早便提了剑往屋后的竹林中去。

　　自来到北昭，往日在东漓时雷打不动的武将生活似乎离她渐行渐远——莫说去军营当值，便是按时练功有时都成了一种奢望。虽然萧宴绥偶尔也会陪她练上一段同门的剑法，可也越来越难以避免晨间的更多歪缠，导致的直接后果便是往往会睡过了头，甚至赶不及去给临川长公主晨昏定省，而这才是最可怕的！

　　当有一日从晨光中惊醒，她所心惊的头等大事竟然不再是会否错过了练功，取而代之的是忧心是否错过了向婆母问安——她似乎正在向一个合格的却再普通不过的内宅妇人靠拢。在可以预见的未来日子里，她每日规律严苛的生活不再是按时练功、按时当值，孝顺长辈、相夫教子将是她下半生的主题。

　　甜蜜滋润么？当然还谈不上；枯燥乏味么？好像也不见得。

　　这真是一种令人惆怅的改变。

　　当意识到这种潜移默化的改变时，往往比一夜之间长大要忧郁彷徨得多。然而惆怅归惆怅，现实却并非死水一潭，它并没有那么多时间让你感受忧郁。

　　“娘子，孙姑姑和筱碧姊姊回来了！”

　　梵颂是东漓帝赐的那六名大宫女之一，平日里专司引人通禀的活计。这会儿她便笑盈盈地走了过来，屈膝一礼回禀道。

　　楚沅不得不收起剑势，扬眉浅笑：“知道了，你且领她们去歇歇吧。”

　　待沐浴更衣后，楚沅端了茶悠闲地倚在凭几上看书，两个熟悉的人影相携而来。孙姑姑还是微丰的身材，端庄体面的脸微微有些久未见面的动容，不过那圆润有福气的下巴似乎清减了不少，显见得是大病初愈的样子；筱碧本就没什么事儿，忽略舟车劳顿的疲惫，还是活泼灵动的小娘子一枚，那双骨碌碌的大眼睛既兴奋又好奇，不住地朝她的姊妹们挤眉弄眼。

　　“姑姑总是这般规矩客气，这才大病初愈又是舟车劳顿的，大可不必如此。”楚沅望着那两个进门便拜的义仆，朝身侧的两个婢女示意，“白叶，清溪，还不快扶你们孙姑姑和筱碧妹妹起身。”语气平淡清和，与先前待她们的态度并无二致，丝毫没有因为他们的仗义救主便格外亲近热忱一些。

　　果然，这二人皆稍稍愕然了片刻。孙姑姑老成持重，短暂的惊诧过后便面不改色地告了谢；筱碧则有些茫然地偷偷瞟了眼来扶她的清溪，颇有些委屈地嘟了嘴。

　　“你们的住处都是素心姑姑安排的，若有缺什么，只管去与素心姑姑说。梵颂，去告诉张大人，烦请他给请个大夫回来，再给孙姑姑诊治诊治，可别留下什么病根才好。”楚沅不紧不慢地一一叮嘱，亲切又随和，“我这里用不了许多人，姑姑和筱碧旅途辛苦，还是歇息几日再听调遣吧，千万要把身子养好。”

　　“多谢娘子。”

　　楚沅又随意嘱咐了几句，便叫她们退下了，顺道也放了白叶她们去与姊妹团聚。

　　丫鬟们不过退出去须臾，便有一个鬼魅似的身影紧跟着闪身而入。来者身着一袭浆洗得发白的靛蓝色棉布衣衫，身量矮小、面色微黄，打眼一瞧便是个大户人家里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下等仆妇模样，可她一进来却十分利索地单膝跪地：“张月见过郡主。”

　　“可有什么发现么？”

　　“回郡主，属下与星二寸步不离地跟了一路，并未发现此二人有任何不妥之处，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我料到了，”楚沅端了茶轻抿一口，淡淡笑道，“这二人的行事作风都是她们的身份该有的样子，简直滴水不漏......夷安公主所器用的人，果然耐得住性子。”

　　那两个不入流的刺客，在那场毫无胜算的刺杀里所扮演的从来不是刺客本身，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苦肉计的牺牲品。只是这场苦肉计的主角究竟是何许人呢？筱碧还是孙姑姑？亦或是......她们两个都是？

　　“郡主，那接下去......”张月暗沉的眸中闪过一抹嗜血的厉色——既然无法确定，倒不如将那两个隐患一并解决了，省的夜长梦多。

　　那一瞬间的杀气自然没能逃过楚沅的眼睛，她意味深长地扫了底下的人一眼，云淡风轻地警告道：“我留着她们还有用，你们不要自作主张。”

　　“郡主......”张月脸色微变。

　　“我明白兄长如何叮嘱的你们，不过如今你们既然随我到了北昭的地界，自然只能认我为主，否则......留你们何用？”

　　这话楚沅说得煞是平淡，细听还带着一丝无可奈何的浅笑，然而每个字却似有千斤重，压得张月脊背冒了冷汗，心口差点儿喘不过气来。

　　“话我只说这一次，”楚沅缓了神色，幽幽叹道，“你难道还不明白这里是什么地方么？眼下你们的一举一动并非只入我的眼中，万事不可做得太过分，好心办坏事倒还在其次，若是不防被人利用了......又何其冤枉。”

　　张月恍然大悟，惭愧地低声说道：“属下唯郡主之命是从，万不敢违拗！”

　　“筱碧与孙姑姑我会另派人盯着，你们只管暗中留意却也不必太过刻意，切记不要打草惊蛇，先做好分内之事要紧。”

　　这是要他们暂且低调做人，不要贸然出手的意思。

　　张月会意，了然地微微颔首后便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闪身退了出去。

　　待晚间萧宴绥回来，楚沅极坦诚地将此事一一说了，末了忍不住叹息道：“你的这位表妹实在厉害，不知将来是否有幸能见上一面。”

　　“你们还是不要碰面的比较好，被她那样的人惦记总归不是什么好事。”萧宴绥勾了勾唇角，颇感兴趣地问道，“接下去你待如何？”

　　楚沅也笑了，眉目柔和：“我那六个陪嫁的侍女里头要说没有陛下的人，恐怕连稚龄小童都不信。可怜春晖遇害，倒是恰好空了个位子出来，素心姑姑的女儿遥枝与她们年纪相仿，我打算让她补上这个差事。”

　　经过这段时间的有意观察，哪个是东漓帝安插进来的暗桩，楚沅心中也大体有了数。其实就算全部都是也无妨，她们轻易出不得风眠馆，能接触到的无非是些内宅中的鸡毛蒜皮的小事，且都是楚沅愿意让她们看到的。

　　可对于眼下的情势来说，有这样的人存在倒是一件好事了。她只要无意中稍稍流露出那么点意思，自然会有“热心”的人帮她盯住了孙姑姑和筱碧，而且东漓帝总归是更相信自己人口中的话的，若是不幸遇上了挑拨离间的招数......各方势力暗中角逐，挑不挑得起来还两说呢，真可谓是一举三得，没有什么比这种暗桩更实用的了。

　　至于将遥枝补上来，一来是震慑牵制；二来也算是明面上有了她自己的人，虚晃一招也好出奇制胜也罢，左右也无碍；三来么，到底是自家出来的小娘子，用起来总是放心些，不必时时都紧绷着神经，该偷懒时便要偷懒。

　　萧宴绥的心思何等缜密，闻弦音便知雅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轻笑道：“还说不通庶务？单看你这用人上就精进得很。”

　　“那是两位母亲教得好，我再不聪明，能学到两三分也就尽够了。”楚沅喜滋滋地笑道，小小的得意劲儿让她看上去宛如十六七岁的娇俏少女，“其实这跟沙场上的排兵布阵也差不了多少，端看你怎么调兵遣将了。”

　　“不过夸你一句，便翘起了尾巴。”

　　话是这般说，萧大将军自己的嘴角却是止不住地上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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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弃坑~
我要是说这两个月思考人生去了，不知会不会被打死。
感谢断更还在上涨的点击量，让我看到一丝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