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已死》胡一白

1、第 1 章

　　外有雷雨，里间却正是红烛摇曳，春宵帐暖时。

　　都说护国公王宇生平唯一戒不掉的就是女色二字，家中姬妾甚至比当今皇帝的后宫还要充盈。此时，房门外忽然电闪雷鸣，他一个没忍住便直接泄在了美人身上，正待蓄力再冲，却被屋外总管王安的呼声打断，顿时分外懊恼。

　　“进来。”王宇匆匆又泄了一回，脸色阴郁，一把扯过美姬，陈于膝上。他虽然养尊处优了这么多年，身体也早已没有了少年时期的那身肌肉，但是胜在白嫩。面容冷峻，不像文臣，更似武官，明明已近不惑，却依旧是青年模样。

　　美姬美姬，既有美丽的面容，更有美好的身体。她将头靠在王宇身上，绸缎般的乌亮秀发倾泻而下，自有一番慵懒迷人的情状。

　　但是总管王安却是双目垂地，不敢看账内一眼，他深知自己主子脾性，但是兹事体大，又不敢耽搁，只得跪低了身：“国公爷，宫里传话，说是，说是太子殿下薨了。”

　　说完，王安狠狠地磕了三个响头，恨不得将头埋进青石板中。

　　“什么？！你再说一遍？”前一刻还在抚弄美姬，而此刻，王宇已将其推下床去，“你且再说一遍？！”

　　美姬被摔下床去，纵然青石板被打磨得光可照人，但是娇嫩的皮肉撞在上面，还是马上起了乌青，但那美姬却没敢叫上一声，直起身子，连忙跪在了一边。

　　王安将身子低了又低，匍匐在地上道：“太子殿下薨了。”

　　说罢顿时又是一道电闪雷鸣，照得王宇脸色煞白：“快，快准备朝服，即刻进宫！”他顿了顿，从床上起身，忽然又想到了什么，道：“把夫人也一并叫起来！”

　　王家是世代世家，但是王宇这一脉却只能算得上是王家旁支，祖父那一辈时已经是颓败不堪，亏得他有一个好父亲，年少成名，战功显赫，只可惜也是早早地去了。

　　当今皇帝的母皇大周敏嘉皇帝，感念他父亲之忠义，不忍心他这一脉凋零漂泊，便将他们姐弟两个接进皇宫抚养。

　　本来人人以为王宇是要继承父亲遗志，也当个大将，保卫边疆，但是谁曾想到，竟然被养成了个整天只知道醉卧温柔乡的贵公子，虽然顶着个辅国公的名号，但是整天醉卧花丛，不思进取，更无半点实权。

　　但是从一个将军遗孤摸爬滚打，步步惊心，才有了他如今辅国公的位子，其中的不易自是无人知晓。

　　如今东宫太子一死，她的姐姐，大周皇后王琳膝下便只剩无双公主一个女儿了。不过大周皇帝姬尧却还有一个在岐地的皇子，可惜是贵妃陈瑜生的，王宇不禁感叹前途堪忧。

　　另一边在王家主家里，亦是愁云惨雾。王君廷刚穿好朝服，准备出门，却见长女王以瑚一身白衣，站在门前，问道：“阿瑚，你怎的如此失仪？”

　　王以瑚对着王君廷行了一礼道：“父亲，殿下是真的薨了吗？他那样一个人物，怎会这样轻易的薨逝呢？”

　　王君延道：“东宫本就生来羸弱，这些年药石吊着，看似好转，只怕是垂死挣扎罢了。”

　　王以瑚跪在王君延身前道：“父亲，女儿曾是太子殿下伴读，殿下待我有知遇之恩，烦请父亲能带着女儿的这份心意，送太子殿下一程。”

　　王君延道：“送一程？阿瑚，你怕是不单单只是让为父替你送一程，这么简单吧。太子对你有恩，可你得记住你终究还是王家女。如今东宫薨逝，朝堂必是大变，只是这风雨来势甚猛，我王家瓦砾只怕是盖不住了。”

　　王以瑚道：“父亲过虑了，您曾说过我们王家百年世家，靠的不是皇亲国戚，而是我们王家的好儿郎。”

　　王君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道：“为父只是怕再出来一个当年的北定公主罢了。”

　　王以瑚道：“此一时，彼一时。父亲，如今陛下身体康健，况且还有岐王殿下，公主性子天真烂漫，纵有燕云十三州，也不会掀起什么风浪来的。”

　　王君延道：“你要是真这么想就好了。”

　　王以瑚道：“父亲，女儿今日已经辞去翰林掌故一职，日后必定安心备嫁。”

　　“阿瑚，”王君延看着这个长女，她生性要强，只可惜，终究只是个女子，道，“你想通了便好。”

　　王以瑚目送着父亲出门，那倾泻而下的风雨，吹得她不禁摇了摇，方才她从房中一路奔来，已经湿了半身衣裳，而今早已是满身滴答。她终究还是没有忍住，流下泪来。一滴两滴，最后眼泪已然抑制不住，就如同这大雨倾盆一样。“殿下，对不起，对不起。”

　　大周宫中满目素缟，皇后王琳跌坐在太子寝帐之前，早已没有人前的雍容华贵，她如今只是一个痛失爱子的母亲，虽然早已预料有这么一天，但当结局这么明明白白地摆在她面前的时候，她依旧无法接受。

　　“无病出生的时候，太医就说他命不久矣，臣妾偏偏不信，日夜呵护，圣上你看，再过几月，他便二十岁了，还娶了妻。再过不久，他就可以行冠礼，真正成年了。”皇后王琳哭得满面泪花，她将希望全部寄托在这个长子身上，而今这希望被瞬间抽离，让她怎能不伤心欲绝？

　　“他可以生一堆孩子，然后围着我们叫皇爷爷，皇奶奶，多好呀。可是为什么？圣上这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们的无病就不能平平安安的？为什么他就这么去了？他吃了那么多的苦，一天天，一年年，熬到现在，为什么还是去了？！”皇后王琳的声音哭得变得越发沙哑，听得皇帝姬尧心中越发沉痛。

　　“不，不，是我的错，陛下是我的错呀。”皇后突然想到什么，紧紧攥住皇帝的衣袖道，“前些日子，年乐就禀报说无病身子不适，不能前来宫中看我。但我却因念着无双远嫁，没将此事放在心。陛下，全是臣妾的错呀！”

　　皇帝揽着皇后的肩，少年夫妻，他是最了解她的，永远无大悲，无大喜，端庄大气，母仪天下，可如今却哭得如此狼狈：“阿琳，这怎么是你的错呢？错在那帮无能医官罢了。无病是朕的第一子，他也永远是朕的第一子。这些年，他过得太过辛苦，阿琳，你便当他从此无病无痛，可以在天上逍遥快活吧。”

　　“无病无痛？”皇后哽咽着，摸着爱子的鬓发。

　　太子姬华殷虽然紧闭双眼，看是嘴角犹带微笑，他不像是死了，倒是像是睡着了，正做着无边无际的美梦，皇后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拍着他的右臂，就如同，儿时哄他睡觉一样喃喃道：“从此无病无痛，我儿……”

　　而与此同时，集武殿上火光冲天，与漫天闪电交相辉映，一时间抢呼灭火求救之声不绝于耳。内侍长安很快来报：“陛下，娘娘，太妃她放火烧了东宫，也随太子殿下去了。”

　　皇帝皇后俱是一惊，没想到这个疯了的太子妃，竟也不是无知无觉，还是皇后先回过神来：“还不快将火灭了！难不成是要烧到太子寝殿里？！”

　　内侍平安领命急奔而去。

　　跪在殿外的瑜贵妃等人，还不得诏见，不能前去拜见太子遗容，但是方才看到东宫集武殿起火，又见内侍平安来去匆匆，失了以往的章法，再想想这太子寝殿中的光景，面上虽还是一片哀泣，但是心中已经一片大喜。

　　这皇后与自己斗了这么多年，那又如何，她那个短命的儿子，终究是个不能成事的，只要浓儿从岐地回来，何愁将来？王琳呀王琳，你可是料到了今天？不，不，你料到又如何，料不到又如何，将来浓儿继承大统，我便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痛楚，现在的还不够，还不够！

　　瑜贵妃，将腰板挺得更加直了，哭得也更悲切了，引得旁边的其他宫妃的哭声也高了八度。

　　而他们的身后是各个皇亲国戚，朝廷重臣，一个一个皆低头垂眉，一个个皆掩面而泣，为自己，也为自己今后的路，这里真正伤心的可能也只有太子寝殿里的那对父母吧？

　　王宇跪在他们中间，全身发凉。一旁的夫人傅俊柳里头身着一身一品诰命朝服，外面批着一件黑色素纱，与他一同跪在一起：“老爷，你就好好地哭一场吧，未来的路，还长着呢。”

　　王宇看了她一看，雨太大，模糊了他的双眼，只见她虽是跪着，但是腰脊却挺得笔直，脸上湿漉漉一片不知是雨水多一点，还是泪水多一点，专注地望向太子寝殿大门：“你倒是可以好好笑一场了，毕竟多年夙愿，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皇帝的贴身内侍长平最后还是拖着一只诏书出得殿门，来到一众人前：“上谕！嫡子华殷，日表英奇，天资粹美。开元三年，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系四海之心。然天不永寿，于开元二十二年，薨！”

　　内侍宦官的声音本就尖细，伴着雷声，更让人听着双耳发麻，全身战栗。

　　一时间整个大周宫中，哭声震天，同着那天上的雷雨一起，撕裂了天空，泥泞了大地。

　　用不了多久，太子薨逝的消息将会传遍整个帝都，整个大周，直到遥远的燕云。而在这巨大的变故之中，一辆青色的马车悄无声息地出了都城，直奔着燕云十三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