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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镜花水月(五) ...

  •   琥珀站在东宫外,不安地搓了搓衣角。
      她没有来过这里,偶尔路过,觉得这里的与宫中其他地方也别无二致。
      朱红色的宫墙比两个她还要高,人行走在其间,只感觉到自己的渺小;一条幽深的宫道在两堵高墙之间艰难求生,她的鞋底在地砖上叩响,发出虚无飘渺的回音,总让人疑心下一脚会不会就跌入万劫不复之中去。
      在琥珀看来,这些宫墙就好像密不透风的牢笼,有的人被囚困到死——连灵魂都无法逃脱。
      琥珀听平日里交好的宫女说,太子殿下平时宽于待人,对她们这些下人也很温柔,不知道是真是假。
      出于这份谨慎,她在门前来回踱步,期间脑海里一直低低地盘桓着昨夜零零星星的片段,一股子血腥味在她鼻尖萦绕不散,还有贵人平日里保养得当的一头乌黑柔顺的青丝,那时候也绝望的好像一束失去了生命力的枯草。
      短促的尖叫和一记沉闷的雷声反复在她耳边游荡,琥珀终于鼓足勇气,跨过东宫的门槛,朝着门口的侍卫福了福身:“我想见太子。是祥贵人身边的宫女杀了贵人,我亲眼所见,我能作证。”

      琥珀刚刚进来的时候,横衡觉得她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宫女罢了,连相貌都是那种只要丢进人堆里就找不出来了的。
      她一进门便跪倒在地,挑的位置都是位于房间的右边,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跪在正中央,没有人问她,她就不说话,低垂着脑袋,把眼睛里的亮光都埋的深深的。
      横衡多打量了她几眼,就感觉到了她身边缠绕着的几缕死气,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这小宫女进来了许久,太子始终没开口,好像一点也不着急知道祥贵人是怎么死的,琥珀终于按捺不住,悄悄抬起头来瞥了一眼横衡。
      “琥珀?”
      太子没有说话,公主却先开口了,她的唇角上扬,天生一张可爱的笑脸,两边的脸颊上染着嫩嫩的水红色胭脂,看起来好像清晨的朝阳一样温暖,很难不让人亲近。
      此刻公主殿下正轻柔地呼唤着她的名字,声音比最昂贵的丝缎还要细腻:“你是叫琥珀吧?”
      “是。”琥珀从晃神中清醒过来,连忙回答道。
      林宛秋接着说:“你说你亲眼目睹了祥贵人被杀,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琥珀都快要把脸贴在地上了:“昨晚子时刚过,下了一场大雨。雷声很大,把奴婢给惊醒了。奴婢记起白天刚刚染了布,还晾在外面,也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把它收下来,便悄悄起身去看……”
      白芨高声打断了她:“钟粹宫离内织染局那么远,你总不能收完染布就顺路去钟粹宫散了会步吧?”
      “是,奴婢并没有去钟粹宫散步。外面的染布其实已经被人收下来了,奴婢看完之后便向回去睡觉,谁知……”
      她停顿了一下,见太子仍是毫无反应,也没有人接她的话,才尴尬的继续说道:“谁知奴婢在回去的路上看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似乎刚从宫门过来,头上还湿哒哒的滴着水,看衣着似乎是个一等宫女,奴婢一时好奇,便跟了上去,一路跟到了钟粹宫。”
      “钟粹宫昨晚守卫极其松散,门口都没有人看着,奴婢看着那道人影进了钟粹宫主殿,但不敢贸然上前,刚想离开的时候,就听见里面传来了一声尖叫。”
      琥珀咬着牙,身体抖得像筛糠一样:“于是奴婢大着胆子悄悄过去看了一眼,就发现贵人倒在血泊之中,而凶手……凶手正是她身边最为得力的大宫女!”
      其实横衡也不是不好奇她究竟能编出一套怎样惊世骇俗的措辞来,只是小狐狸刚刚对他传音入耳,他一心不能两用,只好一门心思地扑在小狐狸与他说的话上面。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小狐狸传过来的话时断时续、模糊不清,横衡听了一耳朵的“你……她……我……”,实在是弄不明白宋淇梁想表达什么,于是只好别过头去悄悄对他说:“你说什么?我耳朵不好,没听清楚。”
      宋淇梁:“……”
      其实传音入耳传的是心音,和耳朵不好连半个铜板的关系都没有,至于宋淇梁这么业务不精的原因——
      大约是他“不学无术,坐吃享福”的座右铭害的。
      宋淇梁妖力虽然不高,但活了这么多年,好歹熬成了精,皮囊上的修为还是在的,他脸色不显山不露水地答道:“我说——你猜她前天看到的是不是也这样,一道黑影闪过,一个人头落地……哦不对,那个小宫女是被推入井里的。”
      横衡:“……”
      他是真的不懂年轻妖怪的想法,这种胡思乱想还要大张旗鼓地用妖术传给他听?
      “年迈”的横衡皱了皱眉,问台阶下的宫女:“我记得前天内织染局陶唯唯出事的时候也是你‘碰巧’撞见了凶手,你把那天发生的事情也说来听听。”
      他见琥珀还跪着,这样看起来身形颇为单薄瘦弱,又补充了一句:“站起来说吧。”
      琥珀谢了恩,缓缓站起来,仍低着头谨慎地答道:“高俨那天晚上约唯唯出去相见,我是知道的。”
      她说:“宫女与侍卫私会,乃是大忌,我劝过唯唯的,可她不听,还警告我,叫我不要乱说。”
      她嘴巴一撇,言语间尽是委屈:“我与她一同进宫来,关系那么好,情同姐妹,我哪里会和别人说,毁了她的清誉,我只不过是担心她出事,好意提醒罢了。可前天晚上,她趁我们都睡下之后,还是出门去了。”
      小狐狸盯着她的肩膀,觉得她编的故事和人间的话本一样精彩,于是更加馋瓜子了。他趁横衡专心致志地听着故事,扭头朝进宝眨了眨眼睛,然后往空空如也的桌上一扫。
      进宝不能理解宋公子的眼睛是出了什么毛病,于是梗着脖子努力地观察他的眼神。
      小狐狸一连做了好几遍,眼角都要抽筋了,可进宝还是没看明白。
      万般绝望之下,他正准备放弃,腰间横过来一只手,把他往自己的方向拢了拢,要他好好听讲。
      宋淇梁一下子就老实了。
      “我跟着她,也是为了以防万一,帮她看着点。若是唯唯被人发现了,我拉着她,还能打个掩护。可那个高俨,他分明就是人面兽心!他利用唯唯,利用完了就一脚踢开,和她说自己早已有了婚约,不能等唯唯年满二十五出宫去。唯唯用他们的事威胁他,他假意哄骗唯唯,喂她吃下了一块糕点,唯唯就倒在了地上。随后高俨便把唯唯丢入了井里——禽兽!真真是个禽兽!”
      她说这话的时候,终于难掩神情,气愤地抬起了头。
      横衡仔细观察她的眼睛,发现琥珀的故事虽然都是假的,但眼里的愤怒确实是真真切切的,好像她真的经历了这桩事情一样。
      白芨得了林宛秋的指示,说道:“陶唯唯虽然与你一同进宫,但和你的关系并不好,她甚至联合众多宫女孤立你,把苦活累活都留给你做,这是内织染局的宫女都知道的事情。而且高俨自称并不认识陶唯唯,你却说他们两个有私情?琥珀,你编故事未免也太信口开河了。”
      琥珀根本没来得及开口辩解,横衡就说话了。
      “琥珀,昨天晚上我一夜没睡,根本没有下雨。”
      “一夜没睡?”
      进宝简直不敢相信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竟然发生了这种大事,他差点在众目睽睽之下跳起来:“殿下!您怎么了!”
      横衡实在不好意思说是小狐狸的缘故,偏偏罪魁祸首还在一旁嗤嗤地嘲笑他:“哇!厉害!”
      横衡:“……”
      林宛秋圆场道:“哥哥定然是为近来发生的事情在忧心,进宝不必过于自责,哥哥这么大个人了,能照顾好自己。”
      横衡:“对对对。”
      “不过,”宛秋话锋一转:“再怎么忧心也得以自己的身子为先,若是累坏了可怎么办。”
      千夫所指的横衡低头乖乖认错:“好好好。”
      殿下的琥珀不明白上面生了什么变故,她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脸上带着错愕:”不可能!我明明看见……”
      “琥珀。”横衡正经道:“镜中的世界并不一定是真正的世界,你已经在里面迷失太久了,还不愿意走出来吗?”
      “镜子……”
      琥珀定定地望着他:“什么镜子?”
      她看起来有点恍惚,说话也开始颠三倒四起来,完全不复方才的谨小慎微:“我没有镜子,不对,我好像有一面……”
      这种时候,正是横衡寻求的最佳突破口。
      为人正直堂堂正正太子殿下开始无耻地套小宫女的话:“你看到了什么?”
      “高俨杀了唯唯……贵人身边的大宫女杀了贵人……”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横衡顿了顿,刻意给她留下充分的思考时间:“碧玺。”
      琥珀这回沉默了许久,才朦朦胧胧的记起来太子在叫自己的本名,入宫之前,她就是叫这个名字的。
      当时邻家的小妹妹,经常跟在她后面,一块千层糕也要掰成两半分给她。
      她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姐姐,你的名字真好听呀,我真羡慕你。”
      她进宫多久了呢?琥珀神思不定地想道:“我好像很久都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了。”
      “你看到了什么?”
      横衡又问了一遍,这回琥珀犹犹豫豫地回答说:“奴婢好像……看到了月亮。”
      那轮月亮又大又圆,无论阴晴风雨,时光变迁,它都不会变,高高的悬挂在那里,散发出清冷的光芒,它是天地间最永恒的事物。
      “嗯。”自打琥珀踏入东宫的那一刻起,横衡早已经安排了人去她房里找镜子了,看着她身后的门里跨进来一个人,手里捧着一面黄澄澄的东西。
      横衡就知道,今晚或许能睡半个好觉了。
      安稳觉的诱惑还是大的,但也不至于把横衡开心的神志不清。
      他接过铜镜,粗糙地打量了两眼,就先放在膝盖上,处理琥珀的事情。
      “宫女琥珀,虽被鬼镜迷惑了心智,但终归是杀了人,得按我国律法处置。”
      铜镜里印出他的脸,一如往常,是一副公事公办,不徇私情的冷酷模样。
      可当镜子里出现了另一只不属于他的手时,并且那只手开始越来越嚣张跋扈地往镜面上试探时,冷酷模样憋了又憋,崩了。
      横衡“啪”地一下轻轻打掉小狐狸不安分的爪子,吩咐道:“把人带下去,宛秋,你也回去吧。”
      “进宝。”
      在一旁努力充当空气的进宝也没逃过被驱逐的命运:“你带着浮云去偏殿安顿。”
      浮云奋力挣扎:“我想看一眼那面镜子!我觉得它有问题!”
      宋淇梁往他脑壳上一摁:“我知道它有问题,还用你说?小屁孩。”
      于是小道士终于还是不敌凶神恶煞的侍卫,被硬生生拖走了。
      房间里一下子空旷下来,只剩横衡和宋淇梁两人,宋淇梁揉了揉手,往铜镜一指:“给我看看。”
      出乎他的意料的,他的饲主并没有立即满足他这个小小的愿望。
      横衡将手里铜镜仔细观察了一圈,突然问道:“你是妖?”
      “对。”小狐狸挺了挺胸脯:“我可是血统纯正的狐妖。”
      “那这面镜子是冥界的东西?”横衡又问。
      “是。”宋淇梁觉得横衡今天有点啰嗦,虽然他好像平日里话也不少,但总觉得今天他的多话会坏事。
      果然,横衡下一句便是:“你是妖,它是鬼,如果它能控制人的心智的话,怕是对你也会有影响吧?”
      宋淇梁眼睁睁地看着横衡把铜镜往怀里一藏:“那我就更不能让你碰它了。”
      宋淇梁:“……”
      好样的,林旺财。
      不碰就不碰,一面死气沉沉的破镜子罢了,它堂堂一只血统纯正的狐妖,才不稀罕。
      宋淇梁气鼓鼓地往横衡身边一坐,两只腿刚刚碰到他用来垫脚的凳子,脑壳上又被横衡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坐好了。”
      宋淇梁:“?”这人怎么还管上瘾了?
      他这是要造反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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