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良天姬》正版花酱

7、七

　　*

　　军队又赶了这最后一日路。

　　虽然已经进入了胥国，但军队不经城池，除了午饭未有片刻的停留。

　　一天中，军队穿过诸多树林，愈走草木愈发多起来。虽然时值隆冬，但看着那满眼密密匝匝的枝条，不难想象其春夏之时的葱茏；分辨各种的枝干，树的种类也是各式各样丰富非常。若说西域，茫茫大漠，能有一棵树就算不错了。金也这才觉得，原来人间景色如此丰富，尤其在中原。对于她来说，那都是天宫中不曾有的奇异景色，而且又是那么真实。

　　此日傍晚，果如夜行所说，就到了皇城了。

　　青山绿水的颜色，都在傍晚昏暗的光线中暗淡了。皇城却就在那远处，像一块散发着淡淡荧光的美玉。

　　太美了。别说金也远远看得两眼发直，就连军队里的战马都不禁放慢了步子。

　　皇城的城墙如同扶城一样高大，玄武岩构筑，却用理石覆于表面，显得华丽奢靡，如同一块天际坠落于此的硕大玉石。牌匾上错金的大字，正是“大安”，遒劲有力，气势凛然。

　　放眼望去，城门有三。中间一主城门，两边侧门则偏小。主城门朱红高大，像一面鲜艳的红墙，在绚烂得一塌糊涂的晚霞的映照下，呈现出颇为梦幻的色彩。此门一直紧闭，侧门才是平常人们进出皇城的通道。天欲晚，侧门即将禁行了，但打眼一看，仍有那挪窝蚂队般长队的行人车马穿梭进出其中。

　　几欲穿入云中的瞭望塔上，护卫皇城军队中的一名值班将领望见了这凯旋的军队。于是他一招手，一旁的将士吹响起了声音奇特的号角。

　　号角声有着极强的贯穿力，仿佛无数支箭矢瞬间射向了四面八方。瞭望塔本来就高，金也听了这极高处的声音，都害怕它会把天宫中的云震碎。

　　号角声也仿佛有神力一般。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眼见皇城那紧闭的主城门就缓缓地被拉开了。如此大的两扇门被拉开，仿佛走入后，就能通入天界般另一个奇异的世界。而门里风景透出来的颜色，的确是金晃晃的一片，尤其在暮色中更为耀眼夺目。金也又有些傻眼了，难不成中原人神通广大到，竟然可以在人间造出可以与天宫媲美的城来的地步？这太恐怖了。彼时回到天界，是不是该禀告一下父皇这有些逆天的情况……

　　两旁侧门行走着的人们，顿时都停住了脚步。正在检查放行的侍卫，也都停住了手上的动作。众人一齐面向城外恭敬站好，向军队的方向望去，面上都有些掩饰不住的兴奋与讶异。

　　历经沧桑厚重古朴的主城门已被完全拉开了。其中透出的城中的光，已由金黄的一丝变作了火红的一片，像是好大一片的业火燃烧其中。

　　军队于是在千万目光中，缓缓步入皇城大安。一切在静谧之中忽然显得十分威严庄重。

　　离城门越近，金也越慌乱。她深深将脸埋进夙夜怀里，又偷偷从缝隙中露出双眼向四周打量。她从没见过这么多的人。即使是天宫的盛宴，四海八荒仙神汇集，却也不像大安这样充满热闹繁华的气息。这是不是就是天界上众仙神们偶尔提及的“人间的烟火气”？他们每每提及，眼中会有轻蔑不屑，却又很矛盾地闪烁出光芒，金也现在似乎能稍稍理解那种感觉了。

　　走进那仿佛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一般的火红光芒中，像是有一幅巨大没有边际的画“扑啦啦”瞬间展开在了眼前。忽然铺天盖地全是高耸的画楼，而且是那么那么的多，使人即使是稍远些的地方都望不见。每一扇名贵木材制成的门窗，都精心雕刻着繁复的花纹，堪比夜行身上衣袍上的暗纹。每一张糊着门窗的纸，裁下来都是一幅名贵的水墨丹青。玉墙金瓦，数不清的屋檐下，挂满了金红的灯笼、缀满了鲜艳柔软的丝绸，像一条条交错汇聚的彩色星河，贯穿空际。

　　军队行过，城中无数人虽然不敢喧哗，但仍有很多窃窃私语。无数人的窃窃私语，仍汇成了相当的声响。到处都是人。金也感觉被人包围了。不仅是路的两边，甚至是抬眼时的空中复道上。所有人都穿着色彩缤纷的绫罗绸缎，绿云红雾一片，空气中弥漫着脂粉、上等木材、小吃与熏香的味道，新鲜而甜蜜的气息顿时包裹了第一次下凡的金也。

　　天宫固然气势磅礴，却有一股萧肃之气。而且不是所有的仙神都喜欢热闹，都喜欢这样的浮华奢靡。所以喜欢人间的仙神时时下凡，天宫却永远保持着它的清冷严肃。

　　眼花缭乱之中，金也轻轻扯扯夜行的衣服，有些颤抖地说：“求你了，你一定要带我到这里玩……”

　　“明晚。明晚才可以。”夜行答应得竟然很干脆。

　　金也兴奋地浑身都有些颤抖。只要能在这样的地方玩，在这样的街道上四处穿梭，在复道上望路上芝麻般的行人，吃到各种小吃，什么时候都可以。其实，夜行也颇能理解她此时的心情。

　　但皇城中，不少人也注意到了金也。青云大将军凯旋而归，怀里多了个模样娇俏的西域小姑娘，好像不是件小事。若是其他将军，倒也没什么稀奇。可是青云大将军就不一样了。

　　来到皇宫门口，建筑明显少了，四面空旷许多。

　　破风安顿军队去了，夜行带着金也与长倏下马立即进了宫。把守宫门的侍卫见了二人，二话不说立即放行，甚至连夜行一旁的金也也没多看一眼。

　　不过，奇怪的是，一进宫，影子立即又出现了，牵走了二人的马。他能在皇宫中来去自由，真是令人吃惊。当初说什么偷了皇帝老儿的酒，金也也没有当真的，如今想想似乎还真没那么简单。

　　走入皇宫，金碧辉煌，对于皇城街巷只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若说大安是一块玉，皇宫便无疑是玉中包裹的一块金。彩石镶嵌的墙壁，玉石雕刻的门窗，雪白理石地砖拼接完好看不见丝毫缝隙，使得整片地面浑然一体。金也只要一闭上眼，就觉得自己刚才看到的绝对都是在梦中，很难想象住在这样的地方是什么感觉。而夜行平日里过的，就是这样的生活，简直难以置信。

　　金也一路紧跟夜行，四处张望。宫中建筑相对街巷稀疏了一些，但规模更加宏大，有许许多多气势恢宏的宫殿，牌匾上错金大字写着让人眼花的名字，带着各自的院落。装潢复杂而华美，往来的都是服饰精致却很规矩的宫婢与太监。

　　还不出几步，金也跟在夜行身后基本已经被绕晕了。

　　到了一处较空旷、像是花园一般的地方，便来到了一众人面前。站在最前的两个一看便是很不一般的，而其他的都是这二人所携的一众宫人。他们站在那里，一副久候的样子。夜行与长倏亦在他们面前停下了脚步。

　　长倏见了那二人中年岁较大、一身深紫衣袍、腰间坠满玉佩的男人，便上前行礼，竟称呼“父亲大人”。此人原来就是相国长狄。

　　只是相国身边还站了一位素丽的美人。她很特别。因为金也看见方才经过身旁的宫婢都下了许多功夫描眉画眼，十分鲜艳，不想眼前的这位女子虽身份尊贵，却只是略施粉黛。再看她精致绾起的发上只有几只简单的银蝶点缀，耳中一对明月珠，腕上一只白玉镯，都无奢华富贵之气，不沾“俗”字半点。而她项上没有首饰，玉颈生香，与一身月牙青色的纱裙相得益彰。金也后来才知道她是皇帝的妹妹——璞云公主。

　　“皇上没来？”夜行问道。

　　相国答：“没有。”

　　璞云公主面上带着温婉的笑：“皇兄已为大将军布置好了庆功宴，只待将军了。此番将军出征让异象消失，真是令人惊叹。将军日后必能成为中原这片土地上的山河大地。”

　　夜行微微一笑：“愿承公主吉言。”

　　“对了，”夜行脸上依旧挂着笑意，“听说皇上喜得贵子？”

　　“不是什么大事。”相国的话很简单，深深地想一想，却大有深意在其中。

　　金也诧异地环视那一圈人，就连公主听罢相国的话，面上都没有什么异样的神色，她可是皇帝的妹妹啊！虽然夜行并未告诉金也这妹妹是亲的。可是，他们却好像对谋逆之事早已达成了一致，而且站在夜行这一边毫不动摇。或许，就如夜行所说，木已成舟，大局已定，无可撼动？

　　此时，影子已经安顿好了夜行与长倏的马，缓步走进了院落，来到夜行身边。

　　影子无论做什么都悄无声息，直到来到了夜行身边，金也才注意到他。于是金也目光又定在了影子的身上。没有想到他即使在皇宫里依旧是这样一身隐秘的装扮，与周围环境显得格格不入，不怎么像什么贴身侍卫，反而更像是一名闯入皇宫的刺客。

　　不过稍稍想一想也不是很奇怪：夜行的人，在宫里做什么不行？皇帝老儿这位置坐的，金也都替他窝囊。不过金也又联想到了自己天界上被百般束缚的父君，轻轻叹了口气。

　　“主人，我先带她回府了？”影子小声问夜行，面纱遮住的面庞向金也转过来，看着也在看着他的她。只是，他能隔着黑纱看见她那一双如水的眸子，又大又充满稚气，像是一个小孩在看什么从未见过的东西；而她，却只能看见一面令她心里没底的黑纱。

　　“好。”夜行回答很干脆，看样子对影子是绝对的信任，也没问过金也有没有什么异议。

　　金也只能顺从，心里却不乐意。影子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和破风有几分相似之处，就是他们好像都不愿意她待在夜行的身边，好像她不是什么好人一般。这样以来，金也就有了一种好像被误解被冤枉的感觉。而她最讨厌这样的感觉。

　　夜行看金也半天没反应，转过身来安慰：“今天晚上不能带你，乖。”

　　这突如其来的一个“乖”字却让金也无丝毫免疫力，慢吞吞走到影子身边去。

　　影子的身上有一种陌生的冷气，好像活在另一个冰冷的世界里。若不是在扶城听过他与平常少年无异的清脆说笑，金也都怀疑他到底是不是个活生生、有思想有感情的人。

　　夜行又吩咐影子道：“让尚衣派人给她量尺寸，送几身成衣过来穿着，再按照她身上这一件做些相同风格上乘的衣服。”

　　影子点点头，尔后转向金也：“走吧。”

　　于是，金也随着这个一身黑衣的男子又开始了在偌大复杂皇宫中的绕绕转转。

　　皇宫实在太大，宫外又喧哗嘈杂，于是少数高官的府邸就设在皇宫中。譬如夜行的。

　　“姑娘为什么这么怕我？”影子走在金也前面，忽然以十分好奇的语气问道。其实单听声音，就是一普通少年，甚至比夜行的声音青涩，一点都不可怕。

　　“因为你不喜欢我。”

　　没想到影子顿时笑了：“我什么时候说不喜欢了？”

　　“你不用骗我。你和破风将军一样，都不喜欢我跟在夜行身边。”金也却没有觉得丝毫好笑，依旧有些闷闷不乐。

　　影子于是明白了：“我只是很奇怪。将军身边从来不带人，我暗中保护将军也只是隐匿在将军周围不远的地方。没想到将军会突然这么信任亲近一个女人，而且我们都不知道你是谁。所以我这样警惕些，也不为过吧？”

　　“夜行喜欢我，我也喜欢夜行，所以要在一起。”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当然要彼此信任，时时刻刻待在一起了。金也说得十分理所当然。

　　“喜欢？”影子沉吟半晌，“那喜欢可真是一个神奇的东西。”

　　“好了，到了。不过估计你也记不住路，以后在皇宫里不要乱跑，真的会丢的。”影子说着，带着金也进了将军府。

　　守门的侍卫见了影子，像侍卫见了夜行，同样的不问一声便放行了，也不问金也身份。

　　“我可以问宫人路。”

　　金也这么一说，就知道她并没有不要在宫里乱跑的意思。

　　金也也依旧理所当然：皇宫这么大，要是不仔细看看，只待在夜行小小的府里有什么意思啊！简直是辜负，是罪过。

　　影子顿了顿，似乎有些惊讶：“你怎么真的一点防人之心都没有？若是问错了人，你指不定会有什么不测，指不定还会连累将军。”

　　金也听罢，忽然茅塞顿开，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也忽然对皇宫有了新的认识与感触。

　　“记住你是将军身边的人。”

　　“知道了。”金也不快地答应，“我会小心的。”

　　夜行的府里布置很精致，栽种许多各异的名贵花草，充满生气。绕过巨大无比的一面影壁进了院子，影子就将院里几个正在侍弄梅花的宫婢喊了过来：“把这个女人好好打扮打扮，这是将军带回来的人。另外派人去找尚衣，让她派人来为她量尺寸，送几件成衣来，再照着她身上这件的样式做几身好的。”

　　几个宫婢立刻迎上来，听罢福了福身道一声“是”。她们心中充满了疑惑，虽正俯首低眉却暗自偷瞟影子身后探出半个身子的金也——“这是将军带回来的人”。

　　竟然是个西域女子。

　　战俘？

　　不过，战俘怎么可能有如此待遇，定早在牢里受苦了。听方才的命令，再看眼前这女子面容比中原人都精致，她与将军好像有颇暧昧的关系……

　　“再没什么事了吧？”影子想了想。

　　“要给这位姑娘收拾一间屋子出来吗？”一个宫婢问道。

　　“这个……”影子也糊涂了，夜行并没有交代这个，也不知道是不用还是忘了，“等将军回来再说吧。”

　　“如果现在不收拾，晚上将军回来怕就来不及了。”

　　“没事，我和夜行睡过，我可以先和他一起。”金也忽然在后面怯怯地说道。其实，她不想让那些宫婢去收拾屋子，不想自己住，在这样陌生的环境里，她一个人睡可能有些害怕。

　　金也说话的声音虽然声音很小，但清晰无比。众人听罢，登时愣住。

　　西域人都如此耿直？还是说这个女孩已有心机，知道攀附权势，这是在亮明自己不一般的身份……一众宫女暗自思忖，影子倒很清楚是前者。

　　“行……”影子尴尬地咳几声，“那就这样吧，我先走了。”说罢便离开了，无声无息，眨眼之间。

　　影子走后，一群宫婢顿时围上来，对着金也瞅了半天。

　　将军从西域带回来了个女人。

　　他们还睡过。

　　不过，这个女人，确实很漂亮，她们凑近了如何仔细看都没什么瑕疵。美丽、善良、单纯、无辜。众人于是叹了口气。

　　“姑娘请跟我来。”

　　金也于是跟着那个宫婢向府邸深处走。

　　夜晚，府上的灯都点起来，散发出非常温暖的光，竟让金也觉得很温馨。府中房屋同宫外一样大多木质，没有皇宫中的奢华之气，显得很素雅，是很舒服宜人的居处。

　　宫婢带着金也来到一间屋前，拉开门，氤氲的水汽登时铺面而来，还热乎乎的。一大片水汽慢慢消散开后，金也看清了里面是一座大浴池。水面上浮满了花瓣，还都是颜色极纯的正红。若在天界，这可是上神才能有的享受。

　　“姑娘随将军一路风尘仆仆，先沐浴吧。尔后，再命人给姑娘量身。”

　　金也看着眼前景象，一时有些呆愣。

　　宫婢不禁暗笑，西域人终究还是西域人，没见过什么世面：“不知姑娘还有什么疑虑吗？”

　　金也回过神，摇了摇头，走进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