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夜无尘》屿儿

4、玉滢

　　谢后年纪二十一，闺字玉滢。

　　玉山前却不复来，曲江汀滢水平杯。玉滢二字，蕴含了清澈纯净之意，而今她却活成了这个污浊的模样。她常常自问，若她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姑娘，是否能活得如她的名字一般纯洁无垢，得一心人，而后儿女双全，厮守一生？

　　她终究是活出了她曾经嗤之以鼻的人生。若能重来，她定不要出生在这高门谢氏，背负着满门荣耀，过的是常人无法比拟的养尊处优，却沉重得无以复加。

　　她不是对那早逝的丈夫无意，她也曾傻傻耽溺于他英挺的眉眼，挺拔的身姿。只是她对他的依恋，换来他临终前赐给她的一碗落子汤。那时的她已有五个月身孕，胎儿已成形，尚不知是男是女，便生生受了这碗汤，从此一辈子再无法生育。只因先帝忌惮谢家势大，更忌惮她生出流淌着谢氏血脉的儿女。

　　从此她发誓不再沉迷于情爱，权利，只有权利，能让她在这冰冷的宫廷中立足。先帝忌惮她掌权，于是她偏要掌权。她以静妃父亲为把柄，要挟其子李雍认自己为亲母，仅赐静妃为太妃，后又派人悄无声息地了结了静妃。小皇帝在她的教导下，以为静妃忧思过度而病死。

　　谢氏权势滔天，一介小小的许静妃为太后抑或是太妃，不过在她谢玉滢的一念之间罢了。更何况，除去献王为朝廷肃清异党，她是一等一的功臣。她说李庸是她的孩儿，谁人又敢有异言？先帝的算盘终究是落空了。

　　如今，她更要让静妃的母族在整个前朝消失，这样她皇太后之位才坐的更加稳。

　　她的丈夫忌惮谢家，她偏拂他的意。如今整个大曜的脉络，都被她和谢家牢牢把持在手里。不知她九泉之下的丈夫看到此种情形，该作何感想？

　　是她的丈夫，亲手葬送了她为人母的权利，也扼杀了她心中怀藏着的最后的善意。她便随意与人交欢填满心中欲壑，不为别的，她要她的丈夫在天上看着，看着她如何狠狠报复他，看着那个曾经天真浪漫的闺阁少女，后来端庄自持的中宫娘娘，如何一点一点消失。

　　她见到青尘第一眼起，便知他是盍宫上下难得的妙人。如远山的眉，乌黑的眼，薄如蝉翼的睫毛，恭顺轻柔的语气，即使久久深处上位，她也不可避免地注意到了他，

　　她不是没想过让这个年轻的内臣侍寝。毕竟他这样俊秀的脸孔实在难得，温顺驯服的模样又甚的她的心意，与平日里阴狠毒辣的手段判若两人。

　　只是，男人，各式各样的男人，自她亲政起，便源源不断地出现在她的纱帐里。像青尘这样残缺的身子，只配在她的身边低眉顺眼地伺候，还没轮到他探索她谢玉滢的春光。她嘲讽地抬了抬艳丽的红唇。

　　“皇帝那边，如何了？”朱唇轻启，她淡淡地问身后正为她妆扮的大宫女福柔。

　　“回主子，”福柔恭谨地回答，“陛下虽是例行了功课，不过，太傅那边来回，说是愈加顽劣呢。”

　　“哼。”谢后嗤之以鼻，“贱人的儿子果然是贱种。”她冷冷地把玩着腕上一对碧玉鎏金镯，眼里一道不易察觉的伤痛划过，“要是我早知道是那贱人害我，就该把他们母子乱棍打死，我还傻傻地扶持李雍上位，如今却是后悔也不能。”

　　福柔低笑道，“如今坐那位子的是谁，也不过您一句话的事。” 说毕继续手中动作，为她插上凤凰金钗，“主子，请上朝吧。”

　　行至殿外，青尘早已带着一群人候着。见着盛装朝服的太后，他恭谨地跪身行礼，上前低身托着她的手臂。

　　谢后偏头看了青尘一眼，“等了多久了？”

　　青尘小心地留意着眼前的玉阶，愈发恭谨，“回娘娘，一个时辰而已。”

　　他搀扶着她上轿，自己则退下，沉默地跟在她的仪仗旁。

　　谢后脑子里纷扰。她闭上眼假寐，玉手扶上了额头按压，道，“如今你掌后宫诸多事宜，若是忙不过来，也不必亲自跟着哀家。”

　　青尘听到轿子里的声音，眼神一凛，脚下的步子仍是不急不缓。他微微侧身向轿帘的方向，恭谨道，“奴婢不敢忘记娘娘提拔之恩，自要事必躬亲伺候娘娘。”

　　他怎么能，让除了他自己的人跟着她？他宁愿做她的影子，她的鹰犬爪牙，别说后宫琐事，她要他去死，他都愿意。他就这样卑微地爱慕她，纵然她知道她心里装着母家，装着大曜，装着家国大业，压根没有他半分影子，但他不在乎，他一日见不到她，便会难受得发疯。

　　谢后睁开眼叹了口气，道，“也好，不过也别太累了，注意身子。”

　　青尘心里有一股难以言说的滋味，这是她第一次问起他的身体，她第一次想到，他也会累。

　　文德殿。

　　小皇帝有些拘束地坐在龙椅上，身后端坐着神情自如的谢后。平时里疏懒的她此刻却是不怒自威，淡淡地扫视了朝堂一眼，“诸位卿家平身，有事便奏。”

　　底下身穿朱红色朝服的御史大夫出列禀奏：“禀太后，江南贪腐一案业已查明。许大人与此牵扯甚深，证据确凿，如何处置，还需请您示下。”

　　他口中所说的许文鼎，是许静妃的父亲，曾经的吏部侍郎。她曾经便以此为把柄夺了静妃的儿子。可惜了，她不是遵守承诺之人，从前答应替静妃护着许家，不过权宜之计罢了。如今，她已经容不得许家上下了。

　　小皇帝李雍面上表情微不可查地紧张了一下。

　　谢后似笑非笑地看了青尘一眼。青尘像个雕像般站在她身侧，谦卑地略弯着身子，手持拂尘，低头一动不动地看着脚下的金砖。

　　谢后状似征求皇帝的意见，“毕竟许文鼎当属皇亲国戚，哀家也不好直接发落。皇帝，如何处置，便由你来决定吧。”

　　小皇帝脸色有些惶恐道，“儿臣年幼，还请母后决断。”

　　谢后轻微地冷笑了一声，“既然皇帝这么说了，那哀家便代为决断了。许文鼎罪孽深不可恕，但看在皇帝的面子上，哀家便免了他的死罪，全家即刻流放南疆。”

　　殿上文武百官纷纷行礼，齐声附和道，“太后娘娘仁慈，臣等定当全力以赴，以报皇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