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塘旧事》朝歌灬

2、第一章 百花居

　　叙州路。
　　传闻云岭县西部有一奇山，名曰龙潮，山顶生有一湖，得名龙潮湖。每逢十五月夜，湖中便会生出一些细小的白色花朵，芳香迷人。待到次日天明又自行凋谢，沉到湖中变为鱼儿的养料。加之于龙朝湖中赏月，仿佛置身于两个月盘之间，天上高挂的皎洁无暇，而水中的却如白玉生芽，如此美景当如人间仙境一般。如今恰巧是元宵佳节，山上的热闹可想而知。
　　胡宁驻足于一家小店门口，望着那歪歪扭扭的招牌嗤笑道:“哟！这等破地方也敢自称‘百花居’，小白草，我们进去看看！”
　　棚外小二笑眯眯的将两人迎进店内：“公子有所不知，店虽简陋，但咱们这酿的百花酒可是香飘十里嘞！要是两位觉得味儿不好，权当小的请客便是！”
　　陈百草闻言也来了兴趣，百花酿酒多产于江南一带，自打出生以来就从未听过附近有百花酿的酒家，何况是如此小店？当即调侃道：“哦？那还请小二哥说说这百花都指哪些呀？”
　　“嘿！这可不能说，这是咱家的不传之秘！”小二哥急忙摆了摆头，收拢了略微泛黄的牙齿，一脸严肃的答道。
　　“哈哈哈...”胡宁大笑着扔出一片金叶子，“有何好吃的尽管上，另外再来一壶‘百花酿’，本少爷倒是想瞧瞧，你这酒到底有何稀奇之处？”
　　店小二见胡宁出手如此阔绰，顿时两目放光，上菜的速度也是异常之快。陈百草先是浅尝了一口，继而一杯饮下，啧啧叹道：“倒是有些门道！”
　　胡宁亦招手唤来小二：“不知小二哥如何称呼？”
　　“小的名叫李狗蛋，俺爹娘说烂名好养活！嘿嘿嘿...”李狗蛋躬着干瘦的身子答道。
　　“唔，有道理！”胡宁摇头晃脑的和李狗蛋套着近乎，后者亦是看准了胡宁这个财神爷，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的火热，李狗蛋干脆扯了张凳子坐在桌前与两人侃侃而谈。
　　其实李狗蛋细细看来模样还是算得上俊俏的，言语之间又带着浓浓的乡土气息，只可惜那一副猥琐的神情和穷酸的打扮让人忽略了那张面容。
　　胡宁两人正听他讲得兴趣正浓，突然一声伴随着拍桌子的喊声响起：“奶奶的！店小二！”
　　李狗蛋恍然回神，急忙站起身子跑到桌前：“不知大爷有何吩咐？”
　　那大汉不耐烦的骂道：“奶奶的，看你坐那聊得如此高兴，老子怎么觉得你才是大爷？我家少主刚才点的脆皮鸡呢？”
　　李狗蛋站直身子四处望了望，这才发现自己上错了菜。另一桌的客人已将误上的菜吃得干净，只得干笑道：“哎呀请大爷恕罪！您点的菜不小心被小的上错了桌。这样，小的马上给您做一份，再加一壶百花酿作为赔偿可好？”
　　“呸！我家少主缺你一壶酒喝不成？”大汉抡起巴掌就朝李狗蛋扇去。
　　可惜手只挥了一半，便被胡宁稳稳的握住。胡宁笑着说道：“兄台息怒，这小二哥也是一时失误。我看这样，这顿饭就当我请，不知兄台可否卖给在下一个薄面，此事就此揭过如何？”
　　“老子像是缺钱的人？”那大汉口中不饶人，与胡宁握住的手暗自较劲，显得有些僵持不下。李狗蛋有些慌张的环顾四周，突然眼前一亮，他一个箭步跑到另一桌食客旁，将刚端上桌的脆皮鸡端了起来，赔笑道：“客官对不住，上错菜了！”
　　“哎！”本已经举筷准备大快朵颐的人还来不及说话，李狗蛋已一溜烟的跑了回去：“大爷，脆皮鸡给您端来了！饶过了小的行不？”
　　那大汉恍若未闻，仍是涨红了脸和胡宁暗自较劲，倒是主坐上的胖子微微皱眉：“常贺，坐下！”
　　大汉闻言，瞬间收回力道，冷哼着坐下：“店小二，既然你说你请客，老子也不客气了！每桌都上一份脆皮鸡，全部算在你的账上，老子便饶了你，如何？”
　　李狗蛋认真的数了数桌子，当即拉下脸欲哭无泪道：“爷，您饶了小的吧！如此一来，就算不算你们这桌菜小的一个月工钱可就没了啊！”
　　“怎么？你信不信老子拆了你的店？！”常贺闻言又站起身子，蠢蠢欲动。
　　李狗蛋惨惨的望向胡宁，后者无所谓的笑道：“我请便是！”
　　“慢！”心中大石落定的李狗蛋又随着这声轻喝绷紧了神经。刚才被李狗蛋端走脆皮鸡的食客中站起来一位女子，缓缓走来，望向李狗蛋一字一顿的说道：“你知不知道到嘴的鸭子飞走的滋味？”
　　李狗蛋茫然的摇了摇头。
　　“可是我刚才知道了到嘴的脆皮鸡又被端走的滋味！！！”女子一声咆哮，把李狗蛋吓得抱头蹲下。
　　常贺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将其撵开：“不是赔了你们一份么？若是不够，再多给你们上几份便是。反正有人请客！”
　　“你！！！”那女子大怒，指着常贺一时说不出话。后者恍若未见，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突然右脚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当即朝那名女子踹去。
　　“啊！！！”后者猝不及防，被踹到在地。
　　李狗蛋适时的起来怪叫道：“打人啦！打人啦！”说罢拉着胡宁陈百草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在下南塘门南宫墨抒，兄台这么做有些过分了吧！”那女子的朋友急忙过来将其扶起，为首男子望着常贺微怒道。
　　常贺哑口无言，他也不知道怎么会突然踹那女的，何况人称“江湖衙门”的南塘门，他是知道的。
　　或者可以这样说，江湖中没人不知道南塘门的名号。近二十年来，南塘门门主南宫枫落的剑下，不知留有多少亡魂。来人自报南宫墨抒，恐怕就是传闻中南宫枫落的独子了！南塘门虽不会滥杀无辜，但自己今日的表现却让人看不出他是个好人。
　　就算他本就不是一个好人。
　　常贺一滴滴冷汗落下，喉咙干哑，却没有端起酒杯润喉的勇气，继而转头乞怜的望向自家主子。
　　那胖子站起身子，朝南宫墨抒拱手道：“江南钱家，钱多多。久闻南宫兄大名，幸会幸会！手下粗鲁，得罪之处还请南宫兄见谅！”
　　钱多多也不等南宫墨抒回话，冷下脸对常贺骂道：“废物，还不滚过去跟那位姑娘赔罪！”
　　常贺再不敢有半丝怒气，急忙站起身子对那恭敬女子赔礼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姑娘，还请姑娘原谅！”
　　后者柳眉倒竖，还没说话，便发现被常贺踢过的膝盖有些不对劲。南宫墨抒挽起裤腿一看，才发现整个小腿变为紫色，且浮肿得夸张，倒是膝盖上一枚针眼格外引人注目。
　　南宫墨抒怒火中烧:“你竟然敢下毒！”
　　两方人马剑拔弩张之时，李狗蛋拉着胡宁与陈百草跑出百花居后又跑了老远，才心有余悸的松开两人蹲下喘着粗气。陈百草哭笑不得，道：“好歹也是条汉子，怎会如此胆小？还有你跑便跑了，为何还要拉上我们兄弟二人？”
　　李狗蛋缓了半天，才站起说道：“要是我一个人跑了，回来看不到你俩，那谁付账？”
　　胡宁大笑，递给李狗蛋几片金叶子：“现在你可放心了？”
　　李狗蛋两眼放光，正欲接过，胡宁却将手扬了扬，继而把金叶子放回钱袋里。他搂着李狗蛋说道：“我看不如这样，你将你那‘百花酿’的配方告诉我，我便将整个钱袋送与你如何？你放心，我兄弟二人绝不把你的配方泄漏出去！”
　　李狗蛋干笑着望着胡宁手中晃悠着的钱袋，神色分明的一阵青一阵紫。纠结了许久后咬牙说道：“那你们俩得保证，谁要是说出去，谁就是王八羔子！”
　　陈百草大笑：“一言为定，谁说出去谁就是王八羔子！”
　　李狗蛋挣开胡宁，跑进一家商铺借来纸笔将配方写好后，又连着折了七八道，才递了过去。他也不待胡宁拆开，抢过钱袋后拔腿便跑。后者也毫不在意，笑嘻嘻的将纸摊平，只见上面歪歪扭扭的写道：
　　“俺家厕头长有鲜花树种，色彩各异。且别处尚无此物，俺闻其香得厉害，且村中牛马皆食之，可证无毒后俺便将此花取名为‘百花’，以此酿酒，故得‘百花酿’！”
　　此时两人抬头却早已不见李狗蛋踪影，只得跺脚大骂：“李狗蛋！你奶奶的王八羔子！！！”
　　而李狗蛋得到钱袋后就如撒了欢的野狗一般左扭右扭，不一会儿便到龙朝湖边的一艘花船旁，他收敛起刚才的兴奋，缓缓步入其中。
　　“事情办得如何？”
　　李狗蛋刚踏入船舱，浑实的声音便迎面而来。
　　“回祝老大，南宫墨抒和钱多多已在百花居中打了起来，他二人的酒菜之中亦被我下毒，今夜定会发作！”李狗蛋脸上全然没有当时的猥琐和懦弱，恭敬答道。
　　被唤作祝老大的黝黑壮汉点了点头:“速速将这艘花船安排妥当，好戏，才开始呢！”
　　李狗蛋阴笑着点了点头，忙碌之余脑海中却不不停的闪过胡宁与陈百草腰中的金叶子。
　　转眼已是华灯初上，龙朝湖边人满为患，所幸陈百草早在年前便将船只预定，故才省略了今日排队购票的烦恼。两人登上花船后陈百草不禁讶然，此时钱多多一行人已然坐于客舱中，只是没瞧见常贺的身影。
　　有了今日在百花居的误会，双方也算有了眼缘，故相互间微微颌首后胡宁与陈百草便找了个位置坐下。不一会儿，南宫墨抒的身影也出现在了船舱之中，只是这边也看不见白日里在百花居时那女子的身影，他轻轻扫视了四周一遍后便全然不顾钱多多等人的敌意坐在胡宁与陈百草旁边，从随行之人那接过几个酒葫芦后递了两个过来。
　　“不要碰桌子上的酒食。”南宫墨抒在递出酒葫芦的时候压低了声音说道。胡宁眼神略微一变，接过酒壶后大笑道：“想不到兄台带了些百花酿上船，真是想得周到啊！”
　　南宫墨抒微笑着点了点头，钱多多哼了口气，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随着一连串锣声响起，数十艘花船也开始收锚出发，既得南宫墨抒提醒，胡宁与陈百草望着桌前的佳肴也索然无味，索性两人拧着酒葫芦离开座位到甲板上吹着冷风。
　　船内烛分歌扇泪，船外雨送酒船香。
　　龙潮湖上除开十艘灯火辉煌的花船，也依稀可以看见稀疏采集湖中白色花朵的小舟。胡宁父亲乃是一方县令，母亲又是江南巨擎之女，而陈百草父母是医术高深的大夫，两人自打小最不缺的就是船舱中那种灯红酒绿的生活。此时两人一想到这等仙境如今也变成了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一样便有些意兴阑珊，趴在栏杆上望着湖上的点点仓中烛。
　　龙潮湖本身没有罪，罪就罪在当下繁花似锦的社会。
　　胡宁抿了一口酒，恰巧望见不远处便有一艘渔船，当即兴奋的挥手喊道：“船家！船家！”
　　渔船似乎听到了胡宁的喊声，慢慢的靠了过来。一名老者站在船头问道：“不知公子有何吩咐？”
　　胡宁说道：“我兄弟二人觉得这花船中过于无趣，故想到老丈船中赏月，不知老丈可否应允？”
　　“可是可以，但不知两位公子如何下船？”渔老丈憨笑着答道。
　　胡宁与陈百草笑了笑，便径直从花船上跃下，稳稳的落在渔船上。
　　想来也并不奇怪，若是两人不会武功，恐怕今天也得像钱多多一样带着四五个随从方能出行。
　　也恰巧是两人的这一跃，躲过了一场浩劫。
　　渔船轻微偏了一下，便很快恢复了平衡。陈百草掏出一片金叶子递出：“多谢老丈！”
　　后者本是不受，却拗不过两人的热情。
　　“多谢两位公子。”渔老丈小心翼翼的将金叶子收在怀中，笑着说道。
　　这片金叶子，当得他整整一个月的收入。渔老丈将两个富家公子迎进船舱，又找出些勉强下酒的干粮小菜与二人。
　　果不其然，粗茶淡饭更对两人胃口。
　　渔老丈乐呵呵的看着两人吃得津津有味，便悄然回到船头忙活着生计。
　　胡宁与陈百草吃得正痛快，却突然传来一声巨响，连湖水也被震得泛起数圈涟漪。
　　两人透过船帘看见，一艘花船就像璀璨烟火，在湖中炸裂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