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时光缩影

2、2

　　谢长风听到李秀兰叫他脱下风雪衣给余志勇穿，一股愤怒就涌上来，顿时想起是怎么一回事，同时也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生病。

　　李秀兰说的这件宝蓝色的风雪衣，是谢长风的爷爷去首都出差时给他买的，无论是衣服的质地，做工还是保暖度，在九十年代的偏远小城市，绝对称得上是一件奢侈品。

　　就算经历过一世，以后来者的眼光来看，这件风雪衣也依旧很时尚，属于永不过时的经典款。

　　九十时代初华国还不曾全面的开放，各种票据从世面上退出才没几年，在一些大城市的商场买东西，不光有钱就行，关键还得有外汇券，爷爷也是凭借在首都的战友帮助，才换到了外汇卷买下这件风雪衣。

　　余志勇从老家来到金林市，第一眼看到谢长风身上的风雪衣就赖上了。

　　谢长风才只是初三学生，十六岁的少年本就有几分叛逆，何况这件风雪衣是爷爷买的，在爷爷去世后，更多了一层纪念的含义在里面。

　　所以哪怕他对李秀兰有一种从心底里产生的畏惧，但在这件事情上，他却坚持不肯做出让步。

　　再后来，也就是昨天，他被逼急了，一赌气就把风雪衣脱下来，难得的放了狠话，“我以后都不穿了，你们谁也不许动这件衣服！”

　　脱下衣服他也没穿其他外套，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线衣，然后怒气冲冲抓了书包就去上学。

　　李秀兰怎么可能被谢长风三言两语吓到，等谢长风前脚走，她后脚就把风雪衣递给爱孙——余志勇。

　　不过，也不知道余志勇受了什么刺激，早就眼红谢长风这件风雪衣的他，昨天死活不肯穿。
　　李秀兰以为他嫌谢长风给的慢，赌气不穿，理所当然的就在心里记了谢长风一笔，想着第二天找机会打他一顿。

　　这几天倒春寒，又连续下了几天的雨，才上完一节课，谢长风就感觉头昏昏沉沉，昨天下午放学回来，实在撑不住，晚饭没吃就上床睡觉。

　　李秀兰以为他也在赌气，便也没管他，其实就算知道他生病，李秀兰也不会去关心他，毕竟谢长风就是她心里的一根刺，这根刺埋在她心底十几年，早就想要连根拔除。

　　整明白事情的缘由，谢长风爱惜地摸了摸身上的风雪衣，目光露出几分怀念，很快，他收拾好情绪，双手插进衣兜里，斜斜地站着，似笑非笑地看着李秀兰，“风雪衣是爷爷专门给我买的，他怕我个子长太快穿不上，特意买大了一号，我现在穿刚刚好，余志勇比我矮两个头，他要穿上我的衣服，别人不得以为他穿裙子啊？”谢长风生怕某人把最后一句话的尾音拖长，不无讽刺的意思。

　　他说的并不夸张，余志勇今年才十二三岁，瘦瘦小小的，吃也没少吃，可就是不长个，谢长风回忆了下，他这个便宜弟弟今年最多不超过一米五，跟一米七七的谢长风比起来，确实太伤自尊了。

　　想到这里，谢长风一副为了李秀兰的面子着想的表情，“电厂的人都知道风雪衣是我的，现在奶奶想要我把衣服个给弟弟穿，你就不怕人家笑话吗？”

　　“你闭嘴！”

　　李秀兰自然不怕别人笑话，她被人笑话的事多了，又不是少块肉，只要能占到便宜，谁爱笑笑去。

　　但话说回来，笑话她可以，笑话余志勇不行，余志勇就是她的命根子，平时她连对他大声点声说话都不舍，若是余志勇被人笑话了，依那小子的脾气，非得闹上几天不可，心疼的还不是李秀兰自己，再说她也不想谢长风看笑话。

　　刚才谢长风的说话声刻意放大，她心里正担心着万一被余志勇听到怎么办，以至于没有及时发现谢长风的神态跟以往大不相同，虽然说的是实情，但一点都不妨碍李秀兰把他记恨上。

　　李秀兰什么德性谢长风怎么会不懂，他太了解对方了，那是可以为了少付一根油条钱，当街脱裤子的泼妇。

　　谢长风的话是说给余志勇听的，那小子在老家也是混混一个，有李秀兰在背后给他撑腰，平日里坏事没少干，农村人的淳朴没学到，倒是把李秀兰泼辣无赖的精髓学了彻底 。

　　余志勇随李秀兰来金林电厂后，一开始新鲜感十足，没事的时候都会跑厂区里转悠，但很快他就感觉到，厂里的人大多看不起他，他们说着一口流利普通话，穿着得体，满脸自信，相比之下，余志勇皮肤黑黑的，矮小的个头，开口就是带着浓浓乡土的普通话，他在老家仅有的一点优越感到了金林电厂后，荡然无存。

　　余志勇长的黑黑瘦瘦，初来乍到，脚上穿的还是解放鞋，普通话会说，但是多少带点家乡口音，衣服也穿的邋里邋遢，换做在老家也算中上水准了，毕竟各种票据刚刚废弃的年代，物质有限，但跟帅气俊朗，又说着一口标准普通话的谢长风比起来，毫不夸张的说，简直是乞丐和王子的差别。

　　久而久之，原本在老家称王称霸的余志勇，渐渐变得自卑起来，轻易不在外面说话，除非迫不得已。

　　如果没记错，余志勇这段时间每天都看新闻联播，跟里面的主持人学普通话，也就现在有些习惯还改不了，原本他在老家叫李秀兰是叫“阿嫲”，过不了多久他就会改口叫奶奶。

　　其实在当下，弟弟妹妹穿哥哥姐姐的衣服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可谁让谢长风的风雪衣太惹眼了呢？这要穿出去，主要又特别不合身，人长得也没谢长风帅，余志勇就算脸皮比一般人厚，恐怕也无法接受这种落差。

　　还有一点就是，他不想拣谢长风穿过的旧衣服，凭什么他不能穿新的？不得不说李秀兰洗脑的反作用，一直以来，他在家里吃的用的，穿的都是最好的，只有他不要的给别人，什么时候轮到他拣别人不要的东西了？

　　果然，谢长风话音刚落，房间里就传来哐当哐当的声音，余志勇爬下高低床，连拖鞋也顾不上穿，赤着脚打开房门，一双眼睛涨的通红，估计是气的，他嫉恨地看了看谢长风玉树临风的身姿，帅气逼人的相貌，嫉妒的脸都变形了，

　　“谁要穿鸡屎穿过的衣服，阿嫲，你给我买件新的，我才不穿死人拿过的衣服。” 说完，嘭的一声，他用力把门给摔上，隔绝了谢长风的视线。

　　谢长风冷眼看着，心里又一次替爷爷不值，再怎么说谢文泰也是余志勇的亲爷爷，可是他倒好，一口一句死人，一点尊重长辈的素质都没有。

　　余志勇今天享受到的一切福利，不全是因为爷爷的关系吗？他有什么立场这样羞辱一个老人？

　　谢长风攥了攥拳头，到底忍住了。

　　“好好好，我的祖宗，阿嫲给你买新的，你怎么不穿鞋子就下来，这天会冻死人，你要是感冒了，阿嫲会担心死的。”李秀兰一见余志勇打着赤脚就出来，心疼坏了，哪里还顾得上别的，连忙推开门，走进去安抚他。

　　临进门前，还不忘瞪谢长风一眼，“还不去打开水？死人一个，遇上真是倒八辈子霉，要是志勇感冒了，有你好受的。”

　　说完也不管谢长风应没应，在房间理连哄带骗，总算把宝贝疙瘩哄上床，谢长风嘴角勾起一丝嘲讽，心里毫无波澜，前世早就领教过李秀兰的偏心，怎么还会期待重来一世她就会改变呢？

　　他拎起李秀兰已经准备好的，放在饭桌上的两个热水瓶，就要出去，李秀兰又走了出来，刚把门掩上，便颐指气使地说道，“打完开水再买几个包子回来，志勇爱吃花生仁馅的糖包，你叫他阿爸挑几个馅厚的拿，把那个钢精锅带去，顺便打两勺白粥回来，馒头也带两个，还要四个肉包，小霞爱吃……”

　　谢长风拎着热水瓶的手顿了顿，有一瞬间，他很想把手中的热水瓶砸到李秀兰的脸上，真是给她脸了，真以为他还是前世那个怯懦又敏感的少年？

　　他之所以没有拒绝，是因为从睁开眼到现在，他还有种身处云里雾里的感觉，刚好借打开水的机会，找个清净的地方捋一捋，这死老太太却蹬鼻子上脸……

　　不过他早已不是冲动无脑的，只有满腔热血的愣头青，别看李秀兰快六十的人，但她的力气却大的惊人，她要撒起泼来，几个大男人都拦不住。

　　谢文泰年轻时上过战场，对谢长风的身体素质很重视，经常带他做一些格斗方面的训练，若要跟李秀兰打，未必打不过，但在没有绝对的把握下，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他是不会干。

　　何况……

　　他状似无意地瞥了眼李秀兰住的房间，目光沉了沉，那里还有很重要的东西没拿出来，如果现在就把李秀兰惹急了，死老太太什么事都干的出来，很可能他今后都进不了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