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高户》漓轻卿

1、入宫之夜

　　月明星稀，一个无比晴朗的夜晚，京中更夫的梆子敲了四下，连“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这样的吆喝声都低沉起来，可金陵城中的无数户人家却灯火依旧，彻夜未眠。明日，明日便有数不清的女子从家中出发，而那个在夜里屋脊都泛着华光的宫城是他们此行的终点，不知多少人从此光耀门楣，甚至史书上也能有一笔她们的过往，又有多少人能逃过皇城中看不见刀光剑影的争斗，义无反顾的走下去。更不知有多少人不能再见父母亲人，被锁于四方城内一生。这些都是别人的故事——
　　此时，魏国公府中的氛围是前所未有的肃穆，自新朝立国以来十年，世子徐辉祖已经很少能见到父亲如此心浮气躁的一面了，父亲戎马一生，为大昭立国建下赫赫战功，可这寥寥十年，人人都道魏国公品茶读书，雅兴一流，再无人提及父亲当年英勇战功，他们又如何不知这是圣上的意思。可就算如此，该来的也终究逃不掉。明日，是今上第一次选秀，十年之间各藩王与太子之间的平衡将于一朝被打破，没人能预料未来的任何事，而他们已经中立了那么久的魏国公府也终于到了不得不站队的时候。魏国公徐达更是焦头烂额，一切都因月余前圣上笑着对他说的那句话。
　　那日散朝，圣上特意拍了身边最为得力的公公请他叙话，一番言笑过后，他看着圣上放下手中的茶盏，笑吟吟的说了句“朕看着仪华那丫头长大，心仪的很，不知太傅可愿意割爱啊，朕这几个儿子不说是卓越绝顶，也都是各有所长，太傅看朕的老四可配得上仪华那丫头啊？”他也只愣了一瞬，连连叩谢圣上厚恩，心里却知道，这女儿的婚事就这么草草定了下来，他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除了谢恩，别的话若是说出口，只怕又是一桩逃不掉的祸事。
　　他思绪转过来，念及近年来陛下对于老臣们的作为，他竟还惭愧的庆幸自己好歹是还有几个女儿，目光不由转向自己的大女儿，一抹苦笑荡在眼底，那些话更是如鲠在喉，半个字也吐不出来，僵了半晌，伸出手扶上女儿的发，长叹一口气，还是开口“仪儿啊，明日大选于你不过是个过场，圣上已属意你与燕王的婚事，这婚事，为父对你不住啊——”
　　徐仪华未曾抬头，听到这句，慢慢将头抬起，眼中未如徐达所想有悲戚之色，反倒是一派请澄还隐有安慰之意，她抬眼看着满脸愧疚的父亲，开口“父亲不必觉得有愧，女儿明白，父亲不愿让女儿搅入这诡谲宫廷，可女儿是开国功臣，魏国公之女，从大昭立国起女儿就猜到会有这一天，圣上不会让功臣之女嫁给皇家以外的任何一个人，只有如此，这皇位方稳，这平衡方存，陛下方能安心，大昭方能长久。想通此处，女儿便不会怨您。”说罢还不经意露出几分女儿娇态，伸手挽住徐达衣袖“再说，也未必燕王殿下就不是良人呢？女儿听闻燕王骁勇，能敌四方，想来，也不会差的。”
　　徐达又叹了口气，他何尝不知这是女儿宽解他，可是到如今，他也没有任何方法，圣上本就多疑，这几年尤甚，除了将女儿嫁入皇家，再没有任何方法能消除他对于这些开国老臣的猜忌——“既如此，仪华，明日，你便入宫去吧，以后，父亲再不能似以往那般护你周全了，入了宫门，一切便都是命数了，数年以前，燕王幼时，为父也曾与他一同征讨叛党，还望他能念在当年同袍之谊，待你与旁人不同。”说罢，摆了摆手，从外堂转了出去。
　　看着父亲的背影消失在廊后，徐仪华面上的笑也缓了下来，她朝着一旁的兄长福一福身，轻轻念叨“从今往后，仪华再不能侍奉双亲膝下，阿兄便替仪华多多看顾吧，以后的路怕是要难走上许多，二妹三妹及笄也是眼前的事了，魏国公府怕是在不得清净了。”
　　徐辉祖看着面前的女孩，心里闪过一丝恍惚：终于，大妹也要嫁人了啊——他抿抿唇，开口出声，不知为何声音里竟带着点哑“仪儿无论将来如何，你且千万要记得，阿兄永远是仪儿的阿兄，这是变不得的，阿兄在这里便贺仪儿一声了”，徐仪华听了，也未说什么，只是轻轻一拜，就出了屋门。
　　走出正门，转了几转就回了自己的小院，还未进屋，就听到屋里丫头打帘出来的声音，定了定神，就着丫头打起的帘子偏身进了屋，一抬头，屋里大大小小三四个丫头都巴巴的看着她，徐仪华见他们如此，反倒有些好笑，到榻上歪了下来，打量了一圈，也不言语，等了好一会子，才开口“从明儿个起，咱们兴许就得换个住处了。”丫头们一个两个的回不过来神，只她最贴身的清衣，眼睛转了转，到她身前边给她捶腿边小心开口“姑娘，莫不是，老爷要您——”入宫二字还悬在口里，吞吞吐吐的讲不出来。
　　徐仪华笑了笑，倚着腕，闭了眼“明日大选之后，你们的前程，连同我的，都一并定下来了，若有不愿的，趁着我还能做主，把你们的心愿都了了，赶明儿一切都成了定数，我便是再想替你们打点也没用了——”等了一盏茶时间，一屋里寂静的像是无人一般，从屋尾炭炉那听见一个小丫头怯生生开口“姑娘，奴婢巧秀并非府中的家生子，昨儿奴婢娘亲托人告诉，说近来家里攒了些银钱，想这两日将奴婢赎出府许个好人家。”说完，朝徐仪华看了一眼，便又怯怯的住了口。
　　徐仪华抬眼盯了她片刻，像是在看她，又好像不是，就那么片刻，点点头“既是要嫁人，那我也断断没有留人的道理，一件喜事，总该成全才好。毕竟，我如今也是要嫁人的。”转头看了看清衣“你记着吩咐府里管事的嬷嬷，待她出府之时，成亲的用度银钱，由国公府给她，也算是我给她的彩头。”清衣应了声是。只见巧秀突的眼里就含了泪，不住地叩头谢恩。徐仪华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打量了一圈众人，见再没人站出来，微叹了口气“不只是她，以后你们到了那日子也是都有的，只是不知以后日子是个什么模样，总是不能亏待了你们就是。”又吩咐道“清衣，一会你给她们多发半个月的月俸吧，以后用钱的地方只怕是不少呢。”说完了，又扫了一圈，定了定神，便合上眼睛。清衣见了，冲下头跪着的人摆了摆手，让他们下去了，自己又坐在徐仪华下首给她守着，不知不觉也睡着了。徐仪华听了身边的呼吸声变得均匀，又睁开眼，这么一夜，屋里的灯都未熄，她就这么含着燕王这两个字，半梦半醒的熬到了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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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仪华：燕王？哪位？谁这么草率拉郎配?
作者君（悄咪咪）：是我。可我绝对是慎之又慎的拉郎配！
作者君开坑啦，刚开头可能比较慢热，但是一定会用心做铺垫，希望大家能接着看下去！就想写一个一往情深的故事！
大家也开学哈皮啊！